第1章 相思成疾
遠看,火紅色的和親隊伍猶如一條通天長龍,與天邊赤霞遙相呼應,似乎讓整個天地間,都只剩下這耀眼而喜慶的紅色。
皇家車隊最中間的那輛,有一間小房子大小的奢華馬車,被六匹通體雪白,體格健碩,背脊上披著鮮艷紅綢的獅子驄拉著,平穩的向前行進。
然而,車廂內並沒有被外面紅色的喜氣沾染半分,隱隱傳來壓抑的哽咽聲。
兩個身著宮裝的婢女,跪在車廂內的小榻前,紅著眼睛低聲抽泣。
沉香裊裊,珠簾玉翠,錦緞金華,可眼前一切的榮華富貴,都入不了小榻上病弱美人的眼。
此時,她的眼裡心中,只有手中那柄破舊的摺扇,它不是什麼奇珍異寶,更不是名師佳作。
這不過就是一把街邊小販販賣,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白紙摺扇,由於被人把持的久了些,扇面已經泛黃。
可扇面上烙的名字,卻讓珠月國的九公主相思成疾。
「如果我要是不生在皇家……該多好,我便可以和自己心愛之人,長相廝守……」
這個聲音軟糯無力,斷斷續續,言語間滿是苦澀的絕望。
「九公主,您說什麼傻話?這種話以後您可是萬萬不能再說了。」
火紅的嫁衣把九公主沐錦惜的小臉,襯托的尤為慘白。
不過才半個月的時間,讓原本就清瘦的美人,如今只剩下一副皮包骨。
美人在骨不在皮。
哪怕只剩一副骨頭架子,九公主還是一個大美人,不然皇室一共有九位公主,還有五位雲英未嫁,也不會把最小的這一位送去遙遠的南詔國和親。
當然,也是因為這位九公主的生母身份卑微,不過就是一個毫無背景權勢的宮女,因為長的美艷了些,被皇帝寵幸了一回,生下一個女兒后,就被皇帝遺忘,沒過多久,便不明不白的死在深宮。
沐錦惜清瘦的小臉,讓她原本就突出的大眼睛更顯突出。可惜,大大的杏核眼已經不復往日的神採光芒,獃滯無神,了無生意。
她用盡了所有力氣來握著手中的摺扇,小心護在心口,彷彿這扇子比她的生命還珍貴。
沐錦惜勾起毫無血色的嘴角,思緒又回到了兩年前。金碧輝煌的紫金大殿上,自己第一次見到那個男人的時候。
一身粗布麻衣,卻擋不住他身上的耀眼光輝。
他是金榜題名的三元及第狀元郎,才學過人,氣宇宣揚,還長了一張俊美不凡的臉,沐錦惜從來都沒見過像他這般完美的男子。
他就像是天上月光,映照在漆黑的夜裡,讓人神往。
也就是那一眼,沐錦惜便知道,她的心已經丟了。
她甚至還清楚的記得,當父皇要給金科狀元郎賜婚之時,她緊張到雙手捂住心口,呼吸變得急促,又是難過又是期待。
實則痛苦更多,她自知自己是最不受寵的九公主,她只是皇家養著的棋子,得一如意郎君這樣的好事,定不會落到她身上。
和親的車隊依舊有條不紊的前進著,仰躺在馬車中小榻上的沐錦惜眼神越發渙散,她似乎看見了那個玉樹蘭芝般的男人正在對著她笑,還在對著她招手。
纖細雪白的手指,始終緊緊握著那柄泛黃的摺扇,另一隻素手竭力伸向空中。
沐錦惜渙散的雙眼中突然充滿了期盼,臉上也帶上了解脫笑意。
「如果我不是九公主,你一定不會拒絕我……對不對?如有來生,我寧可吃糠咽菜,只願離你近一點……」
「九公主……」
在兩個宮女的呼喚聲中,沐錦惜伸向天空的手緩緩落下,到死她的眼睛都沒能閉上。
一直掛在她雪白細腕上的紅線銀鈴鐺,竟然破天荒的響了兩聲,卻被兩個宮女的哭喊聲掩蓋。
……
「羅老二,你是不是傻?你以後難道還指望那個又胖又蠢的傻大丫給你養老送終不成?養兒才能防老,你沒兒子還不得指望你的幾個侄子?再不說,就算是你的家產,那也是老羅家的家產,你還想死後留給一個丫頭片子不成?」
「告訴你,只要你老娘還活著一天,你就別想把老羅家的家產給外姓人。」
「那個死丫頭又躲哪兒偷吃貪懶去了?見到奶奶來了也不知道出來看看,李氏那個小娘果然生養不出什麼好苗子。」
聽著門外抑揚頓挫的謾罵聲,沐錦惜死死的捂住耳朵。
自從再次睜開眼睛,已經整整三天,沐錦惜還是接受不了這種粗魯不堪的謾罵聲入耳,此時正緊鎖眉心,煩躁不已。
只是,現在她這張又圓又胖的大臉,一顰一蹙對她來說,皆是難事。
沐錦惜怎麼也沒想到,自己臨死之前的執念竟然變成了現實。
她復生了,復生在小山村的一個農家,變成了一個又胖又丑的傻大丫。
「娘,你回去吧!過繼的事,我是肯定不會同意。」這個聲音沉重中帶著冷漠,語氣異常堅決。
「你是不是傻?我看你就是被李氏那個小娘迷惑了,看我怎麼收拾那個賤人。」
緊接著,門外就傳來一陣雞飛狗叫的騷亂聲,謾罵聲更是不絕於耳,即便蒙上被子,沐錦惜依舊能聽的清清楚楚。
羅老二家的熱鬧一直持續到夕陽下沉,院子里才終於安靜下來。
一直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不敢出去的沐錦惜,枯木般的雙眼望著低矮的房梁,鼻尖縈繞著酸腐難聞的氣味,斑駁的牆面上還掛著蛛絲,一隻小小的蜘蛛爬在蛛網上,吞著被蛛網黏住的小蟲。
第一次見到這等小動物時,沐錦惜差點嚇的叫破喉嚨。
她本是皇家公主,哪怕就是一位最不受寵的公主,也是錦衣玉食被人伺候著長大,哪裡見過這些。
沐錦惜嘆口氣,拖著笨重的身體緩緩起身,大概是由於這具身體真的太胖了,即便是三天未進食,她也不覺得多虛弱,只是行動有點不便。
聽著院子里沒了聲音,沐錦惜才敢推開房門,見院子里沒人,便以盡量快的速度離開這陌生的院子,隨便找了一個方向,向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