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下起舞

燈下起舞

玄齋的石頭前幾日被宮梧桐「挫骨揚灰」,今日在原地卻又佇立起一塊新的——正是宮梧桐從明峽島寒潭旁順手取來的那顆。

寒石光滑如玉,散發著未散的冷冽寒氣,上面刻著兩行字。

——天道聒噪,既容又則。

落款,「宮」。

秋卻蟬和宮梧桐並肩而行,路過那塊石頭眉頭輕皺:「那字是師兄的筆跡?那一橫一數一撇一捺皆是劍意鋒芒,深得聖尊真傳。只是字雖是好字,但若是聖尊回來瞧見,指不定又要罰師兄你跪經。」

他說著,抬手就要將寒石毀了,宮梧桐輕飄飄一眼瞥來,眼尾寫著「你敢?」

秋卻蟬立刻將爪子收了回來。

兩人回了紅塵苑,明修詣三人不知要受到什麼責罰,此時還未歸來。

宮梧桐走到煉丹室,拍開門上的禁制,抬步進去。

秋卻蟬熟練地幫宮梧桐解下肩上的大氅放在一旁,左右看了看,聲音嘶啞,聽著似乎又要吐血了:「師兄多久沒煉丹了?你前幾日說自己沒逢春靈丹了,逢春草三年成熟一回,靈卉谷應該過幾日就送過來了,不錯不錯,剛好能趕上。師兄昨晚發病了嗎,我看三師兄大半夜地飛出去……唔唔唔!」

宮梧桐忍無可忍,拿起一個標註著「秋」的藥瓶,將特意為秋卻蟬研製的葯塞到他嘴裡。

秋卻蟬的聲音戛然而止。

這個世界終於清凈了。

煉丹室中三面牆全是小芥格,密密麻麻成千上萬,裡面裝滿了靈卉谷送來的無數種藥草,宮梧桐記性很好,哪怕芥格沒有標註藥草,他也能記住所有葯的位置。

宮梧桐開了爐,朝秋卻蟬一伸手。

秋卻蟬個碎嘴子,自小到大被師兄弟們各式各樣的法子禁言習慣了,若無其事地盤膝坐在旁邊,屈指一彈,把一簇幽藍火苗放在宮梧桐掌心。

宮梧桐估摸著火候,將三陽火置入煉丹爐中。

他看也不看隨手一招,所需藥草便從芥格中飛出,如蝴蝶似的落在他掌心,而後被他有條不紊置入煉丹爐中。

煉丹時不可分心,宮梧桐艷美的臉上罕見得沒有神情。

秋卻蟬趴在一旁的小案上眼睛眨都不眨地盯著他看,他憋得狠了實在想說話,卻又被鎖了喉嚨,只能用眼神來表達想說話的迫切。

宮梧桐也不看他,將「甜絲絲」的丹藥煉好后,放置在玉瓶中遞給秋卻蟬。

秋卻蟬將葯捏了一顆吃了,被他喋喋不休而傷到的喉嚨終於好受了些。

宮梧桐走到一旁拿起紙筆,龍飛鳳舞寫了幾個藥草的名字,甩手飛給秋卻蟬。

「這些,盡量在一月之內給我搜羅來。」

秋卻蟬一一將草藥的名字記住,察覺到這葯的效用,詫異看他。

「嗯,新葯的方子。」宮梧桐點頭,「逢春靈丹不管用了,我需要天級藥草重新煉靈丹。若實在尋不來,我到時候親自去一趟蓮畫道。」

秋卻蟬皺著眉將紙疊起來,鄭重其事一點頭。

宮梧桐伸了個懶腰,賴嘰嘰道:「行了碎嘴子,跪安吧。」

秋卻蟬行了個禮,溜達著回去找葯去了。

宮梧桐心軟,給他下的葯只禁了他兩刻鐘的言,秋卻蟬剛出了紅塵苑就解了,還沒走兩步迎面撞上從外回來的雲林境。

秋卻蟬打招呼:「二師兄,宗主,今日又去哪裡忙了啊,有什麼……呃。」

雲林境頭都沒回,掐了個決又禁了他兩天。

秋卻蟬:「……」

***

月朗星稀。

孤舟城長老臉色陰沉地和孤舟城城主連完神識后,冷漠看了跪在地上的五個少年:「收拾東西,明日歸城吧。」

幾個弟子一聽,悚然抬頭:「長老?!」

千仞學府是三界第一大學府,多少隱世大能居住於此,哪怕隨便一個掃山階的也有可能是厭棄凡塵的大能,更何況那些教導弟子的長老了。

有大能修士的指導,幾乎等同於往他們腳下鋪路,不必獨自琢磨多走彎路。

每年無數弟子擠破了頭才能勉強得到幾個名額,此時長老這一句話便去了五個。

最先開口謾罵宮梧桐的少年悶聲道:「就因為千仞學府的掌院是九方宗之人,說了小聖尊幾句就要受此重罰嗎?既然如此,千仞學府為何不叫九方學府?」

其他弟子也不服這個責罰,紛紛點頭附和。

「學府都建在九方宗了,還說什麼三界第一學府,我看是他九方宗一家獨大!連秋掌院指不定也是……」

這話有些大逆不道,一旁還有理智的弟子一把扯住他的手,制止他後面的話。

長老冷眼看他們:「蠢貨,你真以為秋卻蟬是因九方宗弟子的身份才得到掌院之位的嗎?」

眾人沉默,回想起秋卻蟬那副鬼見愁的閻羅臉,不約而同打了個寒戰,不敢多言了。

有個弟子壯著膽子道:「當年江巳師兄只是將小聖尊迷昏,並未做什麼猥褻之事,那道侶契也未結成,為何九方宗……」

在長老漠然的視線下,他沒能說下去,但未盡的意思眾人皆知。

長老聽到「迷暈」這兩個字,臉色莫名難看,他一言難盡看了這些闖禍而不自知的弟子,嘆息一聲,喃喃道:「當年江巳若是膽子再大一點,直接色膽包天將事情做到底,此事也不會到這種地步。」

幾個弟子一愣,不明白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若是宮梧桐被江巳當成爐鼎採補,九方宗不該更怨恨孤舟城嗎?

無人知曉長老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但此事已定,千仞學府連夜除名,回孤舟城后若是沒有化神期的師尊教導,算是徹底斷了道途。

丑時三刻,更深露重。

明修詣三人終於掃完山階,渾身疲憊地回了紅塵苑。

越既望摟著睢相逢的肩膀:「你那嗓子是怎麼回事?什麼人的聲音都能仿嗎?」

睢相逢累得眼睛都睜不開,強撐著點點腦袋,用宮梧桐的嗓音道:「自然能。」

越既望大驚,這聲音太像宮梧桐,像得他都想跪下行禮了。

「有時間教教我唄。」

「成啊。」

明修詣推開紅塵苑半掩的門扉,嘆氣道:「兩位師兄,在一個月的山階掃完前,你們怕是沒時間學其他東西了。」

兩人一噎。

千仞學府禁止私下相鬥,若不是看在事出有因,他們八成要被關一月禁閉,而不是掃山階這麼輕的責罰了。

山階太長,他們回來夜已深,本以為紅塵苑早已滅燈,誰想推開門後院中依然燈火通明。

春意如螢火蟲落在花圃中,隱約傳來足尖踩在木台上的聲音,一步一步,比曇花盛開的聲音還要輕緩。

明修詣疑惑地走上前,剛剛拐過小池塘旁時,視線猝不及防撞在一抹紫影上。

紅塵苑中央不知何時放置著一個圓形的玉台,宮梧桐一身單薄紫衣,披散著流水似的長發赤足踩在玉台上,碧綠春意裹著他,將他蒼白如玉的臉襯得不似常人。

明修詣瞳孔微微張大。

夜半三更,宮梧桐竟是在起舞。

明燈坐在一旁,滿臉「我為什麼不是個瞎子」的痛苦神情。

他已經在院中看了宮梧桐跳了一晚上的舞,這舞姿很熟悉,明燈隱約記得這是宮梧桐前幾日去荒洲殿時,那隻披一件單薄衣衫的魅魔在大殿玉台翩然起舞時的舞姿。

當時宮梧桐盯著看了好久,明燈還以為他瞧上了那個魅魔,沒想到他竟然是真的在學舞。

宮梧桐足尖都踩紅了,如月下勾人魂魄的鬼怪,他身形纖瘦,就算跳那嫵媚的魅魔舞也沒有絲毫違和。

——明燈覺得原因可能是小聖尊從來不知道丟人為何物,丟臉也丟得坦坦蕩蕩。

一舞過後,宮梧桐衣擺旋飛,長發半裹在身上,認真看著一旁的明燈:「這次如何?」

明燈:「……」

明燈綳著下頜,艱難道:「小聖尊一向聰慧,幾乎……一、步、不、差。」

學會了魅魔那除了勾引人外根本沒什麼用的舞,宮梧桐卻比學會劍招還要快意,憊懶地將長發隨手一攏,笑得勾人:「那我再給你跳一遍?」

明燈:「……」

明燈空洞的眼睛里幾乎寫滿了——「你再跳我就死給你看」。

宮梧桐在燈下放聲大笑。

明修詣呆愣看著笑得開懷的宮梧桐,直到越既望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猛地回神。

「師尊他……」

越既望:「什麼?」

明修詣被有些寒意的春風吹得微微一哆嗦,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來前幾日夜半三更時宮梧桐房中那依然亮著的燈盞。

他突然神使鬼差地怔然開口。

「你們……有誰見過師尊睡覺或靜坐冥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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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好對師尊大逆不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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