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弄

戲弄

這話說得江如嫣愣住。

坊間皆說謝無生性暴戾、西廠太監們殺人不眨眼,她自不敢得罪他們。至於家道中落的溫疏眉,她根本沒放在眼中,只道謝無也不過將溫氏當個玩物,不必掛心的東西。

可眼下謝大督主這話聽著,怎麼像在給溫疏眉撐腰似的?

江如嫣怔怔:「溫姐姐……」

謝無善心大發,目光投向樓梯,給她指了條明路。

首飾鋪二樓,溫疏眉想著回去便有五十板子要挨,後背就一層層沁出冷汗來。面前琳琅滿目的珠寶首飾她也不太看得進去了,偶爾心不在焉地拿起一件把玩,連有夥計上樓停在了她不遠處她都沒注意。

江如嫣跌跌撞撞上樓時的腳步聲她同樣沒聽進去,直至江如嫣衝到近前跪地,撲到她腳邊,她陡然一驚,手裡的玉簪子啪地落了地,摔成了三截。

溫疏眉不及多看一眼,江如嫣已在腳邊哭了起來:「溫姐姐!是我……是我不懂事,求姐姐讓謝督主開開恩,饒了我吧!」

溫疏眉黛眉微擰,想避開她,但她抓著她的裙角不肯鬆手。

她只好說:「這你求我做什麼?該去求他才是。他不在樓下?」

「他……他在。」江如嫣抬起頭,滿臉的淚,「督主說……說我得罪的不是他,讓我來求姐姐。姐姐您饒我一回,我再也……再也不敢胡言亂語了!」

他讓她來的?

溫疏眉眼帘低垂,淡看著江如嫣。

她覺得這樣見風使舵,嘴巴又刻薄的人,是該受些教訓的。

可若讓她因此被謝無收房,溫疏眉又覺得這教訓來得太重。

罷了。

她俯身撿起面前的幾截斷簪,清清冷冷地開口:「那你讓開,我去見他。」

江如嫣神情一顫,趕忙鬆開她,又往旁退了退。待得溫疏眉行至樓梯口,她才敢從地上爬起來,瑟縮地跟著她下去。

下至樓梯口,江如嫣就不敢再上前了。低著頭,躲鬼一樣躲謝無的視線。

謝無正閑適地倚在一方矮櫃前,手裡猶托著本賬冊在看。溫疏眉行上前,小聲開口:「督主……」

「嗯?」他抬眼。

她手心裡托著幾截碎玉,低著頭告訴他:「我不小心摔碎了。」

謝無瞟了眼那幾截玉,將她的手一翻,信手接到自己手裡:「碎就碎了。」說罷便將碎玉撂在了手邊的矮柜上,繼續讀起了賬冊來。

溫疏眉抿一抿唇,聲音更弱了兩分:「督主……你放過如嫣好不好?她……」

「什麼叫『放過』?」謝無抬眸,「我待你不好?」

這話出口,他就看到小美人神情一顫。接著眼觀鼻、鼻觀心地僵硬吐出一個字:「好。」

怕是沒有比這更違心的了。

頓了頓,她又小聲說:「但……但她原是能嫁人當正妻的。督主納她為妾,她就……」

「原是為了這個。」謝無輕哂,賬冊捲起來,饒有興味地一下下拍在手心裡,「那我也可以三媒六聘娶她為妻,你看怎麼樣?」

不必溫疏眉有什麼反應,樓梯邊的江如嫣膝頭一軟,已跌跪下去。

溫疏眉低著頭,啞了音。她自然聽得出謝無這話里頗有賭氣的意味,但他位高權重,將賭氣之言付諸實現也沒人能拿他如何。

她一時踟躕,不知還能如何勸他。他手裡的賬冊在她額上一拍:「你少管閑事。若非要管……」他有意賣關子,聲音一頓,「加五十,我就不要她了。」

加五十。

這回輪到溫疏眉向後一跌,險些也跪下去。

一百板……

她手心彷彿已生了疼,縮在袖子里,不自覺地顫抖著攥緊。

謝無似笑非笑地瞟著她,猜她大概又要哭了。

等了一等,卻見她上前了一步,低眉斂目地輕輕點頭:「可以的。」

謝無皺眉。

她美眸中水光顫個不停,卻沒有落下來:「我可以,督主放了她吧。」

這句聽上去比前面那三個字更有力了些。

他看著她,鬼使神差地想起了些陳年舊事。心情忽而變得一團糟,緊皺著眉嘆了聲,目光冷冷定在江如嫣面上:「滾。」

「……多謝督主。」江如嫣匆忙磕了個頭,拎著裙子爬起來,又朝溫疏眉欠了欠身,「多謝溫姐姐……」

言罷,生怕謝無後悔似的跑出了首飾鋪。

謝無將賬冊一放:「回府。」

說話間,人已從溫疏眉面前走了過去,帶著一股寒氣。

.

回府的這一路上,溫疏眉都覺得自己手疼。謝無闔著眼,她就死死地盯著自己的手,翻來覆去地看。

他昨日給她用的葯極好,一切腫脹淤青都已消散,現在手已白皙如舊。

但再過不多時,就又要變成那副腫脹不堪的樣子了……

甚至還會更糟。

她又偷眼瞧瞧旁邊闔目靜歇的人。他睫毛很長,面容又俊美無暇。

長得這麼好看的人,怎的如此可怕!

約莫三刻工夫,馬車停了下來。

到了。

謝無仍是先下了車,卻沒在車邊等著扶她。等她下車的時候,他已闊步進了府門,可見心情不佳。

溫疏眉愈發緊張,不敢走得太慢,小跑著跟著他的腳步。路過書房,他腳下沒停,卻不忘丟給孫旭一句話:「拿戒尺去。」

孫旭一躬身就去了,溫疏眉打著寒噤,一個字也不敢講。

穿過竹林,走進后宅,很快便進了他的卧房。他在床邊回過身,溫疏眉垂著首,深呼吸,強作從容地上前幫他更衣。

雖不知該如何告饒,她也不想放棄得那麼徹底。還是好好做事,萬一他心情能好些呢?

她這樣哄著自己,剛為他將曳撒褪下來,孫旭就進了屋:「督主。」

短短的兩個字,於溫疏眉而言,就如陰曹地府的催命符。

謝無睇了眼孫旭手中捧著的戒尺,轉而居高臨下地睇向她:「去拿過來。」

溫疏眉雙肩顫了顫,抬眸望一望他,欲言又止。

她轉過身,雙手在袖中相互絞著,慢吞吞地走向孫旭。

每走一步,腳下都像扎了針。

謝無在床邊氣定神閑地抱臂等著她。

溫疏眉走到孫旭面前,咬一咬唇,伸手拿他手裡的戒尺。黑檀木製的戒尺觸手冰涼,拿在手裡沉甸甸,她覺得把心都壓了下去。

轉過身,她往回走。十幾步路,她感覺漫長得堪比濃雲館里的四年。

與謝無還有兩步之遙的手,她雙手同時緊了緊,抬起來,把戒尺交給她。

謝無上前一步,伸手取過,她便閉了眼,臉也別向一旁。

——是覺得不看就不疼了嗎?

謝無輕嘖著聲,戒尺悠悠地在自己手裡拍著。每拍一下,那一點輕響都激得她雙肩輕顫。

他唇間銜起戲謔的笑意,忍不住變本加厲:「自己報數。」

一句話,四個字,輕而易舉地把她的眼淚逼了出來。

晶瑩剔透的兩顆,順著臉頰滑落。

謝無手裡的戒尺揚起來,落下去。

「啪」的一聲,兩分力氣而已,溫疏眉雙手都往下一沉,眼淚洶湧而下,啪嗒啪嗒地落在衣襟上。

好疼。

可她不敢讓他等,逼著自己在哽咽中報出一個字:「一……」

謝無口吻輕飄:「這才一下,哭什麼哭。」

溫疏眉拚命地想忍回去,卻哭得更狠了。白皙的小手顫慄著抬回來,緊咬著嘴唇,等著下一陣疼落下來。

謝無垂眸,看到她手上一道明顯的紅痕。

謝無眯起眼睛,沒有再打,拈著戒尺往她手心上一擱。

她好似觸及了什麼可怕的東西,周身都顫起來,卻又不敢放下,便見那柄戒尺隨著她的手顫顫巍巍。

他摒著笑,伸臂將她一把擁住。戒尺在她后腰下一落,力道輕到只餘一分,她還是雙肩一搐,在他懷裡不住掙扎。

「還哭!」他輕斥,又打下一記,她推在他衣襟上的手一緊。

他笑一聲,坐到床上,就勢將她拉到膝頭。

溫疏眉驚疑不定地抬頭看他,臉上掛著還在下落的淚珠,他拇指摩挲著她手裡的紅痕:「不打了哈。」

他常年研習騎射,指腹上結著一層薄繭,磨在手心上沙沙的。

溫疏眉懵懵地看他,抽噎不止:「不……不打了?」

謝無俯首,吻在她手心上。她手上沾染了衣裙上的淡淡桂花香,他深吸一口,唇角染了笑:「又沒犯錯,打你做什麼。」

溫疏眉啞啞:「方才在東市……」

謝無偏頭:「你不是什麼都沒說?」

她又抽噎兩聲,好似有些回不過神,又道:「還有如嫣……」

謝無禁不住笑出聲,翻身將她撂倒床上,俯身吻下去。她下意識地側首躲避,他便吻在了她側頰上,淚珠沾染嘴唇,他抿著那點子鹹味:「嚇你的。」

溫疏眉愣住了,他的臉近在咫尺,近到她連他的睫毛都能看得清。

他也同樣看得清她的羽睫,上頭染著淚,一張嬌容都驚魂不定的模樣。

愣了半晌,她黛眉擰了起來,委委屈屈的盯著手心兒:「那還打我……」

謝無低笑,捉住她的手翻過來,邊揉邊看:「很疼?」

「很疼。」

「那是我不好。」他吻在她手心上。

他知道自己這樣不好,很不好。

他只是忍不住罷了。

身在西廠,他看慣了旁人告饒,聽慣了那些撕心裂肺的慘叫。他早已習慣於和那些人玩貓鼠遊戲,一分分地捉弄他們,以酷刑兼以恐嚇威脅一點點拆解他們的萬般堅持,讓他們潰不成軍。

他的日子,經年累月都是這樣。

於是對她便也有了戲弄的心思,尤其是她顯出怯意時,他總鬼使神差地設想看到她可憐兮兮的樣子。

可這不對,他原是想護著她的。

他等了四年才將她從濃雲館接出來,不是為了讓她在這裡擔驚受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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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無:有句港句,有時候自己都覺得自己變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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慘遭權宦強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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