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海浪如雲,層疊來回,北風吹起數聲驚雷,鼓起桅杆上的白帆舞動,劈風斬浪。
這是他們在船上第一次遇上壞天氣,船身晃動個不停,秦素棉叫叫嚷嚷地取消了葉子牌局,各自窩在房內安安分分等著暴雨遷移。
那日回去,蘇果又羞又喜,麵皮兒薄,之後是如何都不願意再和陸則琰同住一室,磨了許久,終於如願以償地搬去了趙音笙的房內,香甜的睡了好幾天。
兩個女子的矮床之間約莫兩臂距離,擺了張簡單的素色屏風權當作避嫌,外人看來不過都是小太監,而蘇果和趙音笙各自清楚身份,實際上並未有不妥和不自在。
琉璃小窗外雷雨交加,屏風底下擺著兩盆精緻的金絲炭薰籠,暖意融融。
天色徹底暗下來之前,兩個女子便用完了晚膳,洗漱完畢后早早鑽回了被窩,蘇果是靠窗那張,雨聲打在窗欞,噠噠噠地吵得她睡不著。
趙音笙見她不住地翻身,輕聲道:「蘇果,若是嫌鬧,可以與我換床位。」
蘇果轉了個身看向屏風的朝向,急忙詢問:「趙姐姐,我是不是吵到你了呀。」
「不會,我尋常也要子時才能睡著。」
「為什麼?」
蘇果脫口而出,說完才覺得自己多管閑事,別人多晚睡有何好問的,沒想到趙音笙笑了笑,也轉過來對著她,「睡著了易作夢魘,就不愛睡了。」
「...唔,要不然試試熱蜜茶,我兒時睡不好,姆媽就會與我泡的。」
「我沒關係,早就習慣了。」趙音笙繼續道:「蘇果,其實,有件事一直沒有機會解釋清楚,我希望你不要誤會。」
「嗯?」蘇果裹了裹軟被,不解的看她,「什麼啊?」
「你在宮裡,有沒有聽聞王爺與我的閑話?」
蘇果微楞,原來是說此事,她當然記得了,當時還因著這個傳言和王爺鬧了好久的脾氣,可是大公公告訴她了,都是假的而已。
「趙姐姐,方大公公跟我說了,是誤會。」
「嗯,的確。」
趙音笙頭枕著帛枕,溫聲開口,「我現下雖住在攝政王府,但與王爺並不是外人傳的關係。」
「我從小被外祖父寄放在鎮北王府里,與他們兄弟兒時一起長大,幸得王爺顧念舊情允了我當年的請求,才會將我在出嫁那日帶走,安置在府里。」
「這些年,我不介意旁人的非議不斷,但始終是我虧欠了王爺,累了他的名聲。」
蘇果聽到『兄弟』兩字,不由得問道:「趙姐姐,王爺他有哥哥還是弟弟嗎?」
趙音笙聞言有些驚訝,「王爺他沒與你說么,他這次親自要去鄂西接的人,正是鎮北王府的大世子。」
其實此事並不是什麼辛密,世人皆知鎮北王只娶了一房正妃,生了次子之後難產而死,是以鎮北王待小兒子並不寬厚,反而最疼愛肖像髮妻的長子。倒是大世子對自己的弟弟很上心,年紀只差三年,卻處處照顧地極為妥帖。
烈焰坡之後,陸則琰在朝堂上掐死了質疑大世子的右相,從此無人再敢提起那個名字,因此晚進宮的人,不清楚才是正常。
趙音笙粗略地提了些宮裡人皆知的泛泛事,蘇果聽得認真,她是真的沒聽說過,現在回憶起在不歲山頂,她問大人那句可有想念的人,忽然就不是滋味起來。
「蘇果,希望你不要因為王爺沒對你說此事而不高興,王爺的性子如此,他與攸珩不同,自小驕傲的很——」
蘇果蹙眉不自覺地打斷。「不是,他不是驕傲!」
明明是萬眾矚目的身份,卻從出生就給自己的母親帶來了災難,這樣類似的話,大人小時候不知會聽到多少次。
父親明目張胆和理所當然的偏愛,對他好的只有哥哥,他那小小的年紀,除了驕矜傲慢地先將外人推出去來保護自己,還能怎麼辦。
趙音笙見慣了蘇果柔柔弱弱的模樣,第一次聽到她這麼急切的語氣,「蘇果...」
「啊,對不起。」蘇果回過神,勉力牽了牽嘴角,她只要一想到大人小時候不被最親的人在意,心裡就不舒服。
趙音笙也反應過來,很是歉意,「是我不對,我心裡只記掛攸珩,總覺得他是最好的,說話不自覺就...」
蘇果沒想到趙音笙居然能說的如此直白,立刻芥蒂全無,她們兩心裡喜歡的本就不是同一個人,自然各自有偏向,「沒,沒有,是我方才急了...」
話音一落,兩個人無緣無故地隔著模糊半透的屏風對視傻笑了一陣子,也不知道在笑什麼,但是好像瞬間親近了不少。
「趙姐姐很喜歡大世子啊。」
「嗯,他是我覺得最好看,最溫柔,最有才華的男子,也是世上最值得託付終身的人。」
認識了好幾日,寒暄話都不多的人,此刻形容起心上人卻毫不吝嗇誇讚,那份愛慕隔了十年,好像絲毫未褪色。
「可是...」他還是娶別人了。
趙音笙修整了好多日,又年長蘇果多年,情緒哪裡是能輕易看出來的,她笑道:「若哪日我對他一無情意,我也會嫁給旁人。此事無關拖欠,皆是自願而已。」
蘇果因著女子身份,待趙音笙天生有種親昵感,喊著姐姐也就真當她姐姐看待,此時佩服之外,另有幾分心疼。
擔心聊得壓抑,蘇果想了半天,終於搜刮到了個新話頭,「對了,趙姐姐,你知道銜嬋嗎?銜嬋是不是在王府里啊。」
「你是說那隻貓。嗯,在的。王爺很少回來,它就成了王府的主子,下人們伺候的它整日除了吃就是睡。」趙音笙想起胖貓,莞爾笑了笑,「胖乎乎的很可愛。」
「你怎麼不來看看?我從未在王府里見過你。」
「其實,我也想去王府...」
蘇果手裡依舊摩挲著白玉,臉上紅紅的,「可是,我與王爺說不出口,我畢竟只是個小太監...」
「我聽聞你已經升成了四品公公,那可不是小官呢,我父親攀爬許多年,也不過二品。」
「可那是王爺賜的,旁人都知道是虛名,哪有人會在意...」
趙音笙聽她這麼說,輕笑出聲,「正因為是王爺賜你身份,他不就是想要你再多要一些,你還怕什麼。」
是這樣的嗎?
蘇果每每總要提醒自己與大人的身份差別,但是,細細想來,他真的對她很好,那日,他還說不會娶別人...
趙音笙認真地看著蘇果,「蘇果,不要讓自己後悔,若是我回到十年前,我一定會與攸珩做更多的事。」
才不會聽他的話,相信他會從戰場全身而退,再回來娶她。
明知他娶別人定是有無法避免的理由,可他成全了別人,誰來成全她呢。
無關拖欠,皆是自願,可,到底要如何才能不怨。
蘇果心思複雜,沒留意到趙音笙突然黯淡下去的視線,她默默地在反省。
與大人相識以來,她總是儘力認清自己的身份,因著兩人的差距,她喜歡卻又不敢太過大膽放肆,時常患得患失,所以才會有那些說清楚便壓根不會存在的誤解。
她真的是,浪費了許多機會去表露。
窗外依舊雨勢瓢潑,沒有要停下的意思,船身搖曳,蘇果滿懷心事,只覺得被窩裡頭冷冰冰的,好像怎麼也捂不暖。
她好想他。
「外面雨大,從隔艙走回,大約也是要淋雨的,凈室里還剩把傘遮,你可以送過去。」趙音笙說完闔上眸,「我今日就早睡了。」
「...謝謝。」
其實傘又有什麼好送的,莫說隨侍定然會備下,便是沒傘,船上走幾步能淋到多少雨水。
不過是個見面的由頭罷了。
...
偌大一艘船,最多的便是鄂西土司來的使臣隊伍,然而那些人平日也不會跑出來,船甲板上一如既往的沒人,在凄風苦雨里,頗有些蒼涼味道。
蘇果奇怪了這景象好幾日,問過秦素棉,他也不曉得為何如此,不過想起陸則琰素來的派頭,似乎不難理解。
操陀揚帆的宮人披著蓑衣,沖著她行禮,她趕忙回了個揖,繼續往前。
蘇果匆匆撐著傘,快走到隔艙之時,發現那兒的船舷處站立著一個女子,女子身段曼妙,不難看出正是嫚雅。
隔了這好幾日,再看到她,蘇果是半點介意都沒了,橫豎大人不喜歡她。
她現在特別特別想陸則琰,實在不願與嫚雅糾纏,預備當沒瞧見直接敲門進去,誰知嫚雅竟跑過來用身體攔住了她。
「蘇小公公,您這是過來送傘了?」嫚雅扭著腰靠近,將小字咬得很重,整個語調陰陽怪氣的。
蘇果很想對她說狠話,但她聲音軟糯,聽著怎麼也凶不起來,「與你沒關係。」
「哼,你現在得意只是一時,等到了鄂西,王爺自然會心裡只有我,不信,咱們可以等著瞧。」
蘇果與她懶得再多說,忽然想到了什麼,大聲道:「十五!」
「在!」
十五從蘇果身後冒出來,其實就算她不喊,他也得快出現了!
「十五,你,你把她,趕,不是,挪旁邊去。」
「是!」
蘇果第一次發號施令,滋味還不錯,尤其是看著錦衣衛直接將嫚雅扛著搬走,她真是後悔以前怎麼沒在意身後有這麼好的幫手呢!
蘇果舒了口氣,將傘收收好,將衣袍褶皺捋捋平,正要抬手叩門,門卻自己打開了。
陸則琰就站在門內她的面前,高大的身影能輕易罩住她,「嘖,小太監都會指揮人了,是不是看到女子又吃味了?」
他興味十足,彎下腰對上蘇果的視線,極致俊秀的眉眼裡滿滿是戲謔。
蘇果被他盯的,差點快忘了自己要來幹嘛。
陸則琰當然不準備為難她,他看了一天的文冊,現在能看到小太監實在是養眼太多,可不能把人再嚇跑。
他緊接著解圍道:「嗯,原來是想來送傘啊。」
蘇果糾結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也不是。」
陸則琰輕輕扯她進門,將她冠帽上的雨珠揮走,又沒忍住逗她,「替你解圍還不要,是不是想本王了。」
「...嗯。」
陸則琰手勢一頓,退後歪過頭看向蘇果,他沒聽錯么,臉皮兒薄如紙,動不動就能羞成柿子的小太監,方才是答他了?
「大人,外頭下雨了...」
陸則琰輕笑了聲,果然是他聽錯,「嗯,我知道。」
「然後...」
蘇果紅著臉,咬唇仰起頭,直直對上男子探究的視線,她的雙瞳彷彿蓄了一彎盈盈秋水,單純又多情,「我突然好想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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