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福船在海面上漂了二十幾日,終於抵達泉州的刺桐港岸。這裡海上路徑暢達,遍布著朝內海外的蠻夷商賈,增闢建置船舶司和貨棧,明殷朝的香料和草藥有半數皆出於此處。
從此地取道再往西行十日即到與鄂西交界的梁州,那時再轉陸路便只需三日。
停下採買補給約莫需要一兩個時辰,趁著空閑,蘇果他們才能出船在近處逛逛。
刺桐港的海面上鋪滿了裝載著貨物和人的船輪,帆檣林立,商賈雲集,還有很多打魚的小漁船擠擠攘攘連成一排。
東邊是琉球人的大料船,南邊是波斯的羊毛珊瑚,西邊則是本地各類裝配好的水產袋,服飾各異的小販們兀自叫賣著籮筐里的商品,引人前來挑選。
蘇果自小生活在菉葭巷裡,連市集都很少去,更不消說港口海岸。眼前中原人和異族人通商砍價,你來我往的熱鬧模樣,看的她眼花繚亂。
「這兒,人好多呀!」
她今天跑出來,自然是和趙音笙一道換了男裝便服,兩個人的身量在女子中皆不算矮小,但是站在陸則琰身後就顯得極為嬌弱,更像是富家公子帶著一左一右兩個小書童。
「大——公子,我們今日只能在這附近走么?」蘇果在船上呆久了,好想往街上再逛逛,她躍躍欲試,眼睛都要放光。
陸則琰回頭,餘光向後一瞥,寵溺地笑了聲,「你還想跑去哪裡。」
蘇果剛想說話,看到身邊安安靜靜的趙音笙,忽然想起來他們此行是要去接鎮北王的大世子,大人和趙姐姐定然心急的很,她如何能只想著玩耍。
「沒,沒想去哪兒。」
陸則琰清楚蘇果最近呆膩了,他不是沒想過上岸休息一晚再啟程,可人還在鄂西,晚去一日就多一日的風險。木鋒雖然句句謬言,但有一點說對了,強龍不壓地頭蛇。
更何況,此去,他還有旁的事要部署。
趙音笙在一旁聽出了蘇果的善意,她側過頭,聲音溫柔,「辛苦你,船上那麼累,倒不若在宮裡等我們回來。」
蘇果聽了直直搖頭,「不累不累,我陪著王爺過來,一點都不累。」
「再說,我還多認識了你呢。」
陸則琰走在前面聽完,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小太監這些日子非常聽話,還很是直白,這讓他尤其高興。
兩個人彷彿都忘了當初是誰,一個裝暈一個挾持鬧彆扭,若楓幾不可見地扯了扯嘴角。
趙音笙不知衍慶宮火燒那次的乾坤內里,如往常笑了笑就揭過了話題。
採買的事有其他宮人負責,他們四人只管往感興趣的船鋪上遊覽,說是感興趣,其實只有蘇果一個人興緻盎然。
陸則琰寵著她,趙音笙當她妹妹,若楓眼裡只有王爺,於是最後就成了她走在最前,他們三個跟在後頭替她結賬。
掛件攤,首飾攤,還有舶來運過來的長相奇特的水果,蘇果看什麼都覺得新奇,不知不覺,若楓背上的褡褳就裝的滿滿當當。
她逛得熱火朝天,突然被不遠處的嘈雜議論聲吸引去了注意。
「公子,那裡在賣什麼好玩的么?」
陸則琰順著她手勢掠過一眼,帶著漫不經心地語氣,「賣人。」
泉州雖富庶,但不比京府管製得嚴,窮人家的孩子被賣上船做苦力是常有的事,明碼標價起來,比不上他們在城裡吃一頓素點。
蘇果想去看看,擔憂大人不許,只能眼巴巴地盯著他瞧。
陸則琰最近開始待她百依百順,曉得她容易心軟,卻是沒能對著這雙杏眸說出拒絕,「好,答應我,你不許買。」
「嗯!」
一行四個人,好不容易擠進了內圈,總算看到了被『販賣』的人。
原來不是個小孩兒,而是個十六七歲的妙齡女子,穿著粗麻跪在那瑟瑟發抖。
模樣在尋常人中能有六七分,雖比不得趙音笙的氣質素雅,也不能與蘇果的天真嬌憨相提並論,但勉強可以說耐看。
她獨自一人在船板,脖子間掛著塊木頭牌子,簡單歪歪扭扭寫著四個大字:賣身葬父。
蘇果只話本里見過,親眼看到心裡立馬泛起不忍,可是她答應大人,不能買的,而且以大人的身份,確實不能節外生枝。
「小女子年紀二八,只求籌得銀子用作喪葬,求大家行行好,若是,」賣身女子邊說邊流淚,「若是有瞧的上的,就買了我罷。」
她素白粗麻裙裾上打了幾個補丁,宛若小白花,明黃的綿細帶將那不堪一握的瘦弱腰肢束縛住,楚楚可人。
蘇果嘆了口氣,哎,這個女子真的好可憐啊。
陸則琰忽略某處投來的好幾次視線,回頭聽小太監還在那嘀咕,「看夠了?」
「...公子,可不可以...」
陸則琰就知道她又要發揮聖母心腸,打斷道,「蘇果,你方才答應我什麼的。」
趙音笙年長而知事故,眼前的賣身女子,在方才短短一句話里,就看往這處不下三次,每每都是盯著陸則琰,顯然是瞧上了,也就蘇果傻乎乎地還想將人買下。
她附和道:「是啊,蘇果,聽公子的話,我們回去吧。」
蘇果撇撇嘴,「噢...」
也是,一來她沒錢,二來,她自己還是個假太監呢...
就在他們轉身之際,迎面擦肩而過走來個粗壯的莽漢,滿臉絡腮鬍,五大三粗膀大腰圓,不有分說地衝進人群就將賣身女子給一把抓起。
「原來藏在這兒呢!」他蠻橫道:「你爹欠了群芳院一百兩,父債女償,現在就跟我走!」
女子原本就在哭啼,聞言哭的更是厲害,「不可能,我爹爹沒說過!」
大漢原是懶得解釋,但周圍畢竟圍觀路人眾多,他不耐煩地掏出一張借據,「這是你爹來嫖我們那兒姑娘留下的字據,自己看。」
他推到女子眼前,但是只讓她粗略看了眼,甚至還沒被碰到就收了回去。
「你撒謊,我看了,這不是我爹的筆跡!」
「呵呵,這是想賴賬了??回院子和你的『鴇姨』說去。」
大漢冷笑一聲,不再廢話,揪著她的領子就往外拖。
在遇到人牆時,他喊了聲,「還有誰想攔我?」
周圍準備躍躍欲試的,甚至看上了想買她作妻妾的人被他這句大吼嚇破了膽,紛紛左顧右盼地向後退縮,讓出條道。
贖金一百兩呢,群芳院也不是好惹的地方,腌臢地的打手遍布,哪是他們平頭老百姓可以抗衡的,算了算了。
賣身女子面如死灰地看著周遭,直到,看到蘇果。
女子的直覺告訴她,這個人容貌清麗,分明是個女子假扮,最重要的是邊上那個男人,從小到大,她沒見過這麼俊美高挑,宛若畫里走出的美男子。
那氣度長相非富即貴,方才,她心裡不知默念祈求多少次,多希望這個男人能看上她。
賣身女子咬牙,趁著莽漢說完話的間隙,一頭沖向了蘇果。
蘇果被嚇了大跳,低頭髮現自己雙腿都被女子給貼抱的死死的,抽都抽不出來,「你,你...」
她不過是轉頭多駐足了會兒,這人怎麼就直接沖向了自己....
「這位公子,你買下我好不好?!」
「可,可是...」蘇果想到了奇怪的地方,他們幾個怎麼看,能做決定的公子都該是陸則琰才對啊...
她還沒來及深究,賣身女子便哭的愈加淚如雨下。
大漢也看到了蘇果,驚詫於她的精緻容貌,等回過神想要上前抓那個女子,卻被另一個高大的紅衣攔住,會功夫的人看一眼就知有沒有,大漢不敢再動彈,很明顯,他不是紅衣的對手。
賣身女子見狀,更是篤定了心要纏上蘇果。
她看得出,男人寵她抱著的這個女子,所以她只要能做上丫鬟,以後也有機會.....總之,比抓去賣身好不知多少倍。
周遭都沒了聲響,只剩下女子哭聲,所有人都看著蘇果那兒。
「求求你買了我吧!我做牛做馬都可以,若是進了群芳院,他們不會放過我的。我求求你。」
「大善人,求求你啊!」
她叫聲凄厲苦楚,力道恰到好處,不弄疼蘇果,又半分不鬆開,除了哭就是喊,只盯著蘇果施力。
陸則琰在一旁冷眼相待,這個女人適才一直盯著他,現在求的卻是蘇果,真是喜歡耍小聰明。
呵呵,在他面前,還敢有這等心思,難道以為他會看上她這種貨色?
「蘇果,走吧。」
「是,公子。」
蘇果心思單純,什麼都沒看出來,想走可是她動不了,陸則琰抬腿就要踢,那個女子眼裡滿是驚恐,反而換了邊抱的更緊。
陸則琰的神色逐漸變冷,散發出的生人勿進的氣勢愈發強勁,區區一個螻蟻,敢要挾他的人。
蘇果是了解大人的脾氣的,再不走,這個女的怕是都活不了。
她狠下心跺腳,將人甩開了去。
可是賣身的女子竟也是個心狠的,在脫開的瞬間,咬牙把頭搶地,『嘭』的一聲,砸出的血好巧不巧地濺到了蘇果的袍擺,驚得她差點摔倒。
女子捂著還在滴血的額頭,哭訴:「既然公子不救,我就死在公子眼前好了!但請公子記得,我是因公子而死!」
陸則琰扶住蘇果的腰,眼底殺意畢現,趙音笙及時拉住他,搖頭指了指蘇果。
蘇果顯然是被嚇到了,本來就因救不了人內疚,方才那一幕和那兩句話更是刻在了腦子裡似的。
陸則琰壓制住戾氣,上前摟住蘇果,盡量語氣溫柔地低聲:「幾滴血而已,膽子怎的還是這麼小。」
蘇果也不是聖人,可是,「大人,我,我害怕。怕忘不掉,怕,怕做噩夢。」
明明和她沒關係的事,現在居然是她被說成了罪魁禍首,她的確不該心軟,可血濺到了身上的感覺實在是太可怕了,萬一女子真的死在她面前呢。
賣身女子撞的頭有些暈,但她好不容易看到蘇果動搖,此時斷然不可放棄,作勢就要撞第二次。
陸則琰將蘇果的頭,輕按在胸口,聲音單冷,「不必撞了,我會救你。」
說完,他低頭覆在蘇果耳邊,「不會做噩夢了吧。」
「嗯...」
女子瞬間轉悲為喜,呼喊道:「謝謝公子,謝謝公子!」
陸則琰看了眼若楓,帶著蘇果轉頭就往福船的方向走,趙音笙馬上回頭跟上。
若楓扔了張銀票,就將女子架著離開,大漢摸了摸方才被桎梏的手肘,指印還深深嵌著,疼得他連銀票拿著都發抖。
蘇果上船時看了眼女子,見她好好的,心情逐漸平復了下來。
趙音笙臨上船終究不忍,拉住要帶女子往船背後走的若楓,轉頭道:「王爺,我不是想勸你,但看在蘇果的份上,此去途中,就不沾染血腥了,當積個福報。」
「大人,什麼血腥?」
陸則琰替蘇果攏了攏衣領,沒有開口。
按著他一貫的處事風格,這個女子必死無疑。正如以前在校場,他不捨得蘇果手上沾血,這次也一樣,但是他不介意,由他來做成此事。
趙音笙說,是為了蘇果的福報?這話聽得還真是新奇。
「好吧,這次就當替你積福。」
「啊?」蘇果疑惑,大人在說什麼。
陸則琰揉揉她的腦袋,「沒甚麼事,進去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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