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明殷朝幅員遼闊、國力強盛,但仗著勢大四面樹敵。最大的威脅在於東邊突厥和北邊的胡部。在這兩處牽扯之下兵力分散,加之有瑞王從中作梗,不肯交釋兵權,宛若自家出了半個賊人,更是須得時刻提防。
正因如此,例如吐蕃,樓蘭之流的小國,只要按時進貢,便沒人會尋他們的麻煩。
人心不足蛇吞象,時間久了,小國逐步發展至可以與單個州區分庭抗禮的地步,鄂西地域成了吐蕃看上的嘴邊肉。明面上,鄂西只是歸順,卻並不完全隸屬於明殷朝,吐蕃人在家門口圈地,對外還頗有幾分師出有名。
土司府近幾年景況凋敝,唯有在恩施的塔木一族人丁算是興旺,拿他們開刀是理所當然,但凡攻下了恩施,剩下幾個小城鎮便難逃丟兵卸甲的命運。只是連卓嵐山都沒想到,塔木土司能撐那麼久,將對手卡在牛角灣以外。
「將軍,老土司王今早上歿了,牛角灣不清楚可以支撐多久,但吐蕃那邊存量充足,到現在都沒有折損,這可如何是好。」
「是啊,咱們軍營不過幾千人,幫了塔木,就怕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不幫,眼看著鄂西沿線就要潰敗...」
「要我說,咱們就衝上去,王爺帶的三千鐵甲兵皆是以一擋十的青壯,不就是叫我們去攻城!管他恩施還是吐蕃,一併都給拿下,何必束手束腳!」
「此言差矣,加起來都不到一萬,吐蕃準備許久,傳聞有五萬人,且不說這裡地勢複雜——」
「呸——分明是你膽小!」
宣慰司里,一群人吵吵嚷嚷,眼見著兩邊又要鬧起來,卓嵐山皺眉咳了聲后厲色呵斥,「都吵夠了嗎,像什麼話!」
「...是,將軍。」
卓嵐山大碗喝了口濃茶,呸掉了一口茶葉浮沫。
他是鎮北王的舊部,十年前在北邊好不容易撿回來一條命,回來后封了個護國將軍。守在梁州確實看起來有幾分屈才,但只有他知道,身上的擔子有多重。
梁州民風彪悍是朝野皆知,來的知府無故死了好兩波,京城再難有人願意以身試險。他這個施州衛一面需要兼理軍民,一面還得看著鄂西防著吐蕃。
前兩年索性兩方小摩擦不斷,達成了平衡,只要保著鄂西土司府不被攻滅,明兵懶得上前調停,誰想到這次吐蕃居然能下狠手,儼然一副不將西南邊疆土地囊入手中不肯罷休的模樣。
「老土司王今天的消息,確實?」
「是的將軍,消息絕對確切,連民間百姓都有議論了。」
卓嵐山往大堂正中的沙盤走了兩步,盯了好一會兒之後嘆了口氣,「如此好的時機啊,老夫何嘗不想挫挫他們的銳氣。年年對我朝進貢,向來是不情不願,我早就看不慣他們,要是再多有一倍的兵力...」
老軍師聲音沉穩,「將軍,加上攝政王帶來的三千,我們的人都到不了一萬。不說這個,單說現在的屯田自治,大小屯堡、軍寨也還不足以維繫持久戰事,貿然出兵並不是上計,只會正中下懷,到時候連梁州都保不住。」
木鋒當初在不歲山問陸則琰開口要的是兵數就是一萬,但是他們根本不清楚,梁州十個營加起來總共才五千,不然何至於要個大將軍跑來用名頭鎮著整個梁州以西南。
八千抵五萬,如此懸殊的差距,想想都明白是以卵擊石。
「將軍,能不能從北邊挪點人過來,對咱們老是扣扣索索,那兒暫時又——」
卓嵐山撫了把鬍鬚,哼笑道:「你這話要是被攝政王聽到,老夫可保不了你,北邊兒是鎮北王打下的江山,擔不起風險。」
「...」
州判在一旁無奈,「老李,你以為北邊容易,匈奴在那虎視眈眈,尤擅騎軍,內應同族人無數,萬一出了事,匈奴要的可不是邊疆一兩座城池。」
「哎喲,好煩!」
「煩什麼,同本王講講。」
人未至聲先到,陸則琰沒有情緒時,嗓音便是和妖冶貌色相反的清冷,如玉石擊缶,及至出現在門口,他長眼浮皮潦草地略了四周一遍,俊美的容顏在強勢蠻橫的氣場之下,反而顯得不值得一提。
若楓推著陸攸珩跟在後頭,三個人一黑一白一紅,在人堆里都惹眼的很。
卓嵐山第一眼看的反而是陸攸珩,這個差點成為他女婿的男人,他起身抬手作揖,不卑不亢地從容道:」「王爺,大世子,你們來了。」
他與鎮北王是故交,從小看著兄弟兩個長大,不自覺帶了點長輩的親近語氣,「王爺明日就要啟程去恩施?」
陸則琰垂眸隨意尋了把交椅坐下,揉了揉眼尾,「嗯。」
場面陷入寂靜,大家或有認識的不認識的,但都聽說過攝政王的脾氣不好相與,此時當然是靜靜站著最好,連先前話最多的幾個兵長都乖乖閉上了嘴。
「王爺,我們方才是在商討如何出兵一事。木鋒的心思,老夫在信上就與王爺講過,王爺此行必然不會受困,但是牛角灣,我們到底幫還是不幫,要怎麼幫。」
恩施的老土司王一死,木鋒急著黨同伐異。牛角灣那如果他們不去,保不住恩施,如果去,就怕最後保不住梁州...實在是難辦,木鋒是明擺著要利用他們。
如今的形勢,是吐蕃要鄂西,木鋒要梁州,所以最後他們陷入了兩難,最壞打算自然是放任吐蕃,畢竟梁州絕不可失。
陸則琰穿得一身深色紵絲束腰薄襖,腰線以下的長腿引人注目,明明晃晃地搭在放沙盤的木几上,眼瞼半闔,聞言懶聲道:「木鋒和陳常風聯手了,卓將軍知曉么。」
「啊?王爺你說什麼?」西廠公公一心斂財,誰不曉得?
卓嵐山是下意識地問出口,實際在話音落的剎那,他腦海里已經將事情捋了一遍,他就說鄂西的人手段何時變得這般迂迴,竟然有陳常風橫插一腳。王爺的耳目眾多,能說出來必定是確認過的。
可按說陳常風掌管西廠,以他這些年的風格,素日里就想著四處撈錢,怎麼會摻和這等事,看來,此人也不是個省心的主。
陸則琰沒給他更多時辰整理思緒,「既然他們敢算計本王,那麼鄂西,本王勢在必得。」
這話聽起來有幾分不合時宜的意氣,軍師沒忍住,愁眉接道:「王爺,卑職知曉鐵甲軍的驍勇,可人數物資真的不夠哇,我們幾個營加起來,統共五千多個兵...想要鄂西,得先打退吐蕃,而後還得與土司府為敵...」
陸則琰抬頭掠了他一眼,沒有生氣,搖搖手指,「五千三百一十八人,其中有一百二十五個殘了,本王說得沒錯罷。」
「這是沒錯!」
「嗯,那就夠了。」
「王爺是說...」卓嵐山眉頭一皺一松,忽然明白了陸則琰的意思,豁然開朗,「以退為進,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在場眾人還聽得雲里霧裡,彷彿在打啞謎,小聲開始議論起來。
安靜許久未開口的陸攸珩抬頭,輕聲開口:「既然如此,帶兵遊說樓蘭和高黎小國的事情,便由我去辦好了。我不良於行,他們能少點懼怕。」
陸攸珩輕聲點到即止的提醒,眾人才反應過來何為『以退為進』。
吐蕃傾舉國兵力大約五萬,這次進攻土司府暫時只出了兩三成的兵力在牛角灣,但如果牛角灣一破,他們眼見著勝利在望,又擔心梁州出兵,必然會將剩餘七成傾巢而出送來恩施。
而他們守著梁州,明面上會假意出兵,實則繞到吐蕃後方,聯手小國趁其不備以主城威脅,交換鄂西,當是時,五萬的兵力,經過恩施惡戰也不過剩下五成。漁翁得利的,反而成了他們。
只是。
「若能聯手小國,為何不直接將吐蕃一併拿下好了?還換來換去的,這不是多此一舉么?」
陸攸珩笑了笑,溫聲道:「許小國幾分薄利,同時也須得要他們相信,明殷朝無意侵佔他們。」
卓嵐山擔憂幾個粗人聽不懂,解釋了聲:「他們樂意明殷朝幫忙打壓常年欺負他們的吐蕃,以求掣肘,但若是直接佔了吐蕃,下一步會是誰?」
「卓將軍說的是,唇亡齒寒,這也是為何我同阿琰選的是鄂西。」
「嗯,不錯!」
卓嵐山滿意地看了眼木輪椅上的陸攸珩,這小年青,看來之前裝的普普通通,還是來誆騙他這個老頭子的。
陸攸珩拿著長枝條,在沙盤上看似隨意地比劃,實際圈了牛角灣幾個隱蔽處,「我們如今最是不急迫的,等著就好。」
他慢條斯理的嗓音自帶溫柔款款,不疾不徐地任誰聽了都能卸了急躁。
那些個小國要給明殷朝和吐蕃一併上供,但由於吐蕃離得近,時常還會被其搶奪財物,苦它久矣。替他們出口氣,哪有不樂意的道理。
眼下明明局勢相同,但經過這番分析,竟然意料之外的大好。
「那糧草呢?王爺帶了三千兵甲是不錯,可是沒帶糧草哇。」
「這事兒由我去想辦法...」
...
眾人散去時,卓嵐山喊住了陸攸珩,「大世子留步,老夫有話要講。」
陸則琰有事要做,便留下侍衛推著輪椅,陸攸珩聞聲支開了閑雜人,轉過頭行禮。他容貌出眾,雖不良於行,但君子端方,溫文和煦,姿態還是引得人讚歎。
看的卓嵐山有些踟躕。
倘若要他選,他自然更欣賞攝政王那等驕傲肆意的男人,但陸攸珩自小聰穎心細,也的確是不世之材...
「卓老將軍。」
「嗯?」卓嵐山回過神,應了聲,「噢,老夫找你,是要說笙兒的事。」
陸攸珩沒有開口,眼瞼低垂,看不清神色。
「老夫有話直說,只要你休妻,老夫會考慮你和笙兒的婚事。」卓嵐山眼見著外孫女這幾日表面雲淡風輕,實則晚上偷偷哭的厲害,加上方才看到大世子的風采,終於決定作出巨大的讓步,只要陸攸珩休了那個農婦,他也能勉強接受。
誰知...
「卓將軍,趙姑娘秀外慧中,定能覓得佳婿。」
卓嵐山皺眉,「你這是不願意?」
「嗯,不願意。」
「...」
***
蘇果蹲在兵營的菜屯裡,等著在地窖里找東西的趙音笙,不過是呆在梁州幾日,她就習慣了這兒的氣候,白日還好,晚上才叫真的冷。
「趙姐姐,你找到了沒啊?」
「快了快了。」
等了會兒,終於看到女子冒出好看白凈的一張臉,手上抱著一壇陳年好酒,封了好幾層都能聞見香氣。
「趙姐姐,你要喝酒啊?」
「不是,給簫兒帶的,他喜歡喝酒,京府尋不到這麼烈的,這次知道我來,央著我好幾天...」
蘇果點了點頭,「哦。」
「趙姐姐,你就要回京府了么。」蘇果猶豫了下,咬牙道:「今日世子,是和我們坐一駕馬車來的,你要不要...」
趙音笙知道她想說什麼,牽起嘴角,「不必了,上次大門口不是見過了么。」
「嗯...」
趙音笙抬起頭,轉移話題,「王爺明日啟程去恩施,我懶得去找他,你幫我替他道一聲別就好。」
「另外,攝政王府我不會再繼續叨擾了,你就替我謝謝他這十年的收留,來日卓府會送上厚禮。」
「嗯,好,我知道了。」
趙音笙摸摸蘇果的頭,笑道:「我以前...沒什麼啦。」
記得十年前,她還是跳脫的性子,那時候,她會纏著陸攸珩,教他帶著她去遊山玩水,他從來不會拒絕。
她眼神一暗,蘇果見狀,也沒繼續聊下去,引開了話頭才鬆了口氣。
兩人分開后,蘇果心裡揣著心事,慢吞吞走到營帳門口,裡面悠悠傳來聊天的聲響,她不自覺地停下。
「王爺,不用帶蘇小公公去么?」
「不帶,她見了本王寵嫚雅,估計又要鬧脾氣。」陸則琰本沒準備帶蘇果去恩施,又不是去享樂,她那副小身板哪裡吃的起苦。
「王爺,倘假意中情蠱,到了恩施,逃不開要盡□□,可要安排?」他說的安排指的還是找人替代,畢竟陸則琰是無論如何也瞧不上嫚雅的。
「那個人不是帶來了么,安排就是。」
蘇果聽到這噎了口氣,盡情,□□?
陸則琰眸色一冷,門外的人靠近他就發現了,不過暗衛在外,既沒出聲就說明偷聽的人沒有威脅。要麼就是無聊的小兵,呵,真是膽子大了,偷聽還敢大喘氣?
「聽夠了,給本王滾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