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天各一方

第434章 天各一方

眼看著怒圖急令收兵,顧如許自是不願錯失良機,正欲追趕,卻被沈雖白攔了下來。

「先別著急,我有一計。」他扣住她的腕,指了指楊山谷的方向,「昨日我等在戈壁灘上遭遇伏擊,逃入長嶺山間才甩開追兵。」

顧如許吃了一驚:「你們是從楊山谷穿過來的,可谷中不是……」

「眾人齊心,總算清出了一條路。」他道,「今日再度逼退怒圖,終究是揚湯止沸,若非徹底打殺他們的銳氣,只怕還會捲土重來。」

「你可有計策?」裴君彥總覺得他已有一番安排了。

沈雖白點了點頭:「我欲將怒圖殘餘兵馬以及阿布納一,困於楊山谷中。」

柳旭忡和於秋山上前道:「我們從追兵手中奪了些火油和硝石,從昨日到今晨,都按沈少俠的吩咐埋在了谷口與谷尾的山頂處,楊山谷曾崩陷過一回,兩側峭壁並不結實,炸塌了兩側,便能封住整座山谷。」

聞言,眾人皆驚。

顧如許目光一沉:「那還等什麼,將他們逼進楊山谷!」

說罷,眾人立即上馬,分率三軍乘勝追擊!徹底封死了其他的退路,時打時退,一步步將阿布納一逼到了楊山谷前。

望著眼前巍峨而狹窄的山谷,阿布納一踟躕再三,不得不下令全軍入谷撤退。

所幸只要穿過這座山谷,便能再度回到怒圖,待他重整旗鼓,必定要一雪今日之恥!

他壓抑著心頭的怒火,握緊了手中韁繩,驅馬步入楊山谷。

他曾聽聞,五年前有三萬大周將士死於谷中山崩,時至今日,還能在窄路兩側看到不少斷裂的兵戈和半截入土的鎧甲,多年的日晒雨淋,使得這些殘物銹跡斑斑,偶然崩落的泥塊下,有時還能望見一截森森白骨。

此地頗為瘮人,他下令急行軍,儘快離開此處。

然而當最後一人踏入谷中的剎那,兩側山頂卻突然傳來震天的轟鳴,還沒等谷中的人做出反應,另一側的谷口也轟然一聲!

滾滾濃煙從山巔一路飄下,片刻之後,峭壁開始震顫起來,崩裂的深壑如盤踞的樹根,迅速蔓延而下!

「不好!衝出去!」阿布納一意識到大事不妙,慌忙策馬朝著谷口奔去!

又一聲炸裂響徹山谷,山石劇烈地搖晃起來,鋪天蓋地地砸下!陷入驚慌的怒圖士兵四散奔逃,卻發現滾滾而落的山石,已然堵住了他們的退路!

不斷墜落的除了石頭,還有掩埋在黃沙下的累累白骨,被砸斷的骨頭鋒利如刃,頃刻之間便能刺穿人的胸膛!

此時的顧如許與沈雖白站在山崖之上,她靜靜地望著谷中哭嚎不斷的怒圖人,漸漸收緊了袖下的手。

當年的楊山谷中,那三萬大周將士怕是也像這般絕望吧。

那一年他們的屍骨沒能回到故土,卻在今日,以他們的屍骨再度守住了大周的安寧。

飛落的山石激起塵土滾滾,遮蔽了鮮血淋淋的屍山血海,也終使這場陽關之戰塵埃落定。

「贏了……」顧如許如釋重負地嘆了一聲,險些沒站穩。

沈雖白扶住了她,溫柔一笑:「嗯,贏了。」

終於。

此後,他們用了三日清出了一條路,進入谷中,從山石下找到了奄奄一息的阿布納一,他的雙腿都被砸斷了,將其抬回陽關后,裴君彥親自施救,好歹保住了一條命,但這腿,算是徹底廢了。

岳琅從昏睡中醒了過來,而顧如許和沈雖白卻精疲力竭,回到陽關后,便倒了下去。

顧如許身上的傷,多到觸目驚心,多日的憂思過慮終是令她受不住了。

而沈雖白那邊也沒好到哪去,為擺脫戈壁灘上的追兵,腰腹也中了一箭,雖及時包紮了,但方才一戰,勉強止住血的傷口便再度崩裂,他還能走進陽關,將顧如許送回屋中才倒下,已是極為不易了。

傅雲月瞧見他玄袍之下,白衣染得一片鮮紅……

……

顧如許躺在榻上,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了,裴君彥正給她上藥,她覺得疼,卻又說不出哪裡疼,幾乎能聽到自己身上的骨頭在嘎吱作響。

「別亂動,你渾身都是傷。」眼前一片暈眩,她聽到了裴君彥的聲音。

腦子裡昏昏沉沉,已不知今夕何夕,記憶斷斷續續地湧上來,她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說話……

「沈……沈雖白在哪……」

握著她胳膊的那隻手微微一僵,而後答道:「他受了傷,被劍宗接回雲禾山醫治了,陽關交給岳家軍,阿布納一亦關押在地牢中,明日我們便啟程返京,你這傷勢,須得好生醫治,這九世,辛苦你了,之後便交給我吧。」

她聽得也十分模糊,隱約覺得好像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但又無力細想,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沒頂的疲倦與不著邊際的疼痛令她睡得極不安穩,恍惚的半夢半醒,讓腦海中的記憶愈發零散。

她再度夢到了第一世的最後,那漫天的流矢,如星火墜落,倒在她懷裡的人,從溫熱到冰冷……

將他們逼上絕境的人一步步走到了她面前,她抬起頭,望見了她最不敢相信的一張臉。

……

「嘶……」沈雖白再度清醒過來時,已經回到了犀渠山莊,進進出出的下人捧著染血的紗布和一盆一盆的血水,大夫正在給他上藥包紮,純嘉沈遇以及沈新桐就在外室守著,隱約能聽到他們擔憂的念叨。

他依稀記得,自己昏了過去,最後望見的,是裴君彥走進屋中為顧如許診治,現如今都過去多久了……

「少莊主莫動。」給他醫治之人正是江湖人稱賽華佗的神醫徐穀子,能請的他出山,他大約也明白自己這回傷得多重,只是心中的挂念始終無法平復。

沈遇等人進來后,他望著才緩過這口氣來的爹娘和妹妹,啞聲問:「十一在哪,她可還好……」

沈新桐抹了把淚,道:「我們去接你時,本想將十一也一併帶回來的,卻被裴君彥攔住了,他說……說十一是寧國府的郡主,是先帝欽定與他的太子妃,斷然不能將人交給我們。現如今,他應當已經帶著十一回到楚京了。」

純嘉亦嘆了聲:「此事我也聽明鈺說了,他將十一帶回去,必定會好生救治的,你且好好養傷吧,徐穀子說,若是再晚一步,你就……」

「爹,娘……」他吃力地咳了兩聲,布滿血絲的眼中涌動著不可動搖的堅定,「有一事,我須得告訴你們,早在陽關,我與十一便對著天地山河,拜了天地,她是我的夫人,無論是與之賜婚還是國君阻攔,我都要將她帶回來。」

聞言,純嘉與沈新桐俱是一驚,沈遇沉默良久,終是無奈地嘆了口氣。

「你二人啊……罷了罷了,便是要將人接回來,你也得先將傷養好。十一那邊,為父信她自有分寸,你二人的緣分,若真不止於此,必有重逢之日。」

……

大軍凱旋,百姓自是夾道相迎,裴君彥將兵馬交給了岳將影和林煦之後,便先行將顧如許接進了宮中,顧鐸前去探望,都被齊浣以郡主還需靜養為由,攔在了殿外。

此事也令裴瑛感到頗為詫異,前去問詢,裴君彥也只是含糊其辭,下了朝便寸步不離地守著那座宮殿,親自救治。

上好的藥材和補品源源不絕地送入殿中,偶爾有路過的宮人,遠遠瞧見一紅衣女子站在廊下,腳步虛浮,沒走幾步,便要扶著柱子喘息片刻。

便是如此,她依舊遙望著宮牆之外的蒼穹,似是在等著什麼。

大周生擒了怒圖大皇子阿布納一,這一戰,怒圖損兵折將,近年內無力再與大周抗衡,為救回皇子,怒圖之君不得不與大周議和,送還平陽公主屍身,回京厚葬,答應百年之內不得進犯大周邊境。

岳家軍鎮守邊關,稍有異動,大周便可派兵前往怒圖鎮壓,岳將影主動請纓前去,已得應允,在京中局勢穩固之後,便許奔赴邊關。

在許楨文慧等賢臣輔佐下,動蕩的局面逐漸平息,在肅清朝堂中的奸佞殘黨之後,裴君彥賜婚予林煦及恭儀郡主岳溪明,顧昀和裴瑛耽擱多年的親事也被再度提到明面上來,天欽府擇算良辰吉日,予以完婚。

四海昇平,世道清明,楚京城中歡聲笑語,不絕於耳,就連司筠都言,彷彿再度看到了河清海晏的大周盛世的影子。

就在這人人額手稱慶之際,寂靜的恣寧殿中,唯有顧如許獨自坐在窗下,眺望著漸漸暗下來的天色。

裴君彥走到她身後時,她明明感覺到了,卻始終沒有回頭。

他揮了揮手,屏退了所有宮人,坐在了她身邊。

「你覺得他還會來嗎?」

沉默了片刻,她平靜地答道:「他會。」

裴君彥笑了一聲:「他來了又如何,難不成還能闖入這皇宮,將你帶走?」

她回過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似是在遲疑,又似是在試探。

「他若來了,你還打算再殺他一回嗎?」

這一問,令他渾身一僵。

「……朕就知道,你終有一日會想起來的。」

她笑著搖了搖頭:「你又是從何時想起來的?」

他頓了頓,還是如實答道:「當年去雲禾山找你的時候。」

聞言,她忍不住笑了一聲。

她早該察覺到的,系統那麼怕他,還有他對沈雖白的種種莫名的仇視,若非想起前世的記憶,怎會如此?

「你想起來的事,比我更多吧。」她並非在問他,而是終於篤定了心中一直以來的猜測。

他上前拉住她的手,竭力隱忍著怒意:「若是可以,我寧願你這輩子都不要想起那件事……阿昭,你若留下,我絕不會動他一根手指。我要的,從始至終只有你!」

他說得斬釘截鐵,顧如許卻笑不出來,她緩緩推開了他的手,用一種說不出是失望還是無奈的眼神望著他:「你要的從來就不只有我,否則當年你就不會狠的下心,帶著禁衛軍在我面前屠了犀渠山莊上下……

我還一度以為,下手的人是司菀……阿彥,不,陛下,我何德何能,受得起您這份垂青?您已經用他的命逼我嫁了一回,相看兩相厭,互相折磨的滋味,您滿意嗎?還想再重來一次嗎?」

她終於想起了前世自己究竟為何會選擇嫁給他,這世上唯一能讓她妥協的東西,是沈雖白的命。

就像前世一樣,她在離開陽關后,想起了第一世最後的那一眼。

帶著禁軍前來的人,不是早已死去的司菀,而是他。

她親手送他登上皇位,卻錯以為他真的能放她和沈雖白退隱江湖。

那漫天的流矢,打碎了她對他的信任。

若非親眼所見,她豈敢相信!

裴君彥收緊了拳,決然道:「不會再重蹈前世的覆轍,我定會讓你忘了他,成為大周的皇后!」

聞言,卻聽她一聲苦笑。

「陛下,您為了將我留在這座宮殿里,甚至不惜在我每日服的葯中加化功散,讓我寸步難行,一月有餘,我留在這,除了你和宮女,誰都見不到,上輩子,你也是這樣囚著我……」

「你已經妥協過一回,為何不能再試一回,朕會一輩子對你好,你想要什麼,朕都答應你!」他已是足夠地低聲下氣,她永遠不會曉得,當他望見陽關城外,沈雖白和她執手並肩,心中的痛,幾乎要將他撕裂!

他只想再讓她點一次頭,他就會不遺餘力地對她好,哪怕她心裡裝著別人,也無所謂……

他只是再不敢想象,她躺在另一個男子懷裡談笑風生是什麼樣子。

顧如許似笑非笑地望著他,眼中再沒了前世的猶豫。

只有無盡的冰冷與傷感,如細小的刀子刮在他心上。

她說:「若是我這回,再不願妥協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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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使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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