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家常
漫天的紅遮住了她的眼睛，她看見許多許多血從父親的身下湧出，彷彿怎麼也流不盡似的。
她拚命吶喊著，搖晃著，可父親卻沒有回應，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她後來不止一次地想過，若是她當初沒有逃婚，若是她乖乖聽父親的話，父親是不是就能一直好好活著。
可惜沒有如果。
如今，真好，真好，父親還好好地活著，他沒有死，還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
眼淚突然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此刻除了哭，她不知道還能用什麼表達自己的情緒。
原本還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女兒的陸蘊頓時慌亂了起來，他忙走上前，不知所措道：「怎麼哭了？莫哭莫哭，都是阿爺不好。」
陸元寧淚眼朦朧，前世今生第一次撲到了父親懷中，緊緊地抱住了他，「阿爺，我很想你，很想很想。」
午夜夢回，只要一想起父親，便是錐心之痛。
陸蘊更加不知所措，雙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擺，可隨即心裡就生出了更多的愧疚之情。
對於這個長女，他從未盡過一日做父親的責任。
因為自己心裡那道坎，身為人父，卻一直將她丟給外人教養，甚至在她越長越像玉娘后，都不敢再回去看她。
這十三年來，他夫妻和睦、父慈子孝、步步高升，卻唯獨將她一個人孤零零地丟在了延陵。
他實在愧對這個女兒。
陸蘊終於伸手抱住了她，啞聲道：「沒事了，沒事了，是阿爺不好，阿爺沒有及早去接你，今後不會了，阿爺再不會丟下你一個人了。」
陸元寧卻哭得更傷心了，像是要把自己十三年來的委屈全部發泄出來。
其他人見狀，心裡也很不是滋味。
尤其是朱氏，更覺得對不住繼女，若是從前自己能用心勸一勸夫君，也不至於讓這孩子受這麼多年的委屈。
她走上前，輕輕拍了拍陸元寧的背，柔聲道：「好了，不哭了，眼睛都要哭腫了，先吃飯吧，你受的委屈我們都知道的，今後不會再這樣了。」
陸元寧發泄了一通后，心裡已經沒有那麼難過了，她抬起頭，望向朱氏，輕輕頷首，「嗯，謝謝……」
朱氏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髮，又拿出帕子替她擦掉了臉上的淚水，「你這孩子太客氣了，你不是陸家的客人，你是陸家的女兒，同你兩個妹妹是一樣的，今後不必再這樣拘束。」
陸元英立刻點頭，「大姐可是長姐呢，大姐若這樣拘束，我同敏娘都不敢玩樂了。」
「就是，就是！」陸元敏也連忙附和，小模樣甚是可愛。
陸文傑也急道：「還有我，還有我！」
陸元寧「撲哧」一笑，心裡暖融融的。
前世今生，她從未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輕快過。
一家人陸續落座吃飯。
陸元寧剛想坐下，衣袖就被人拉住了，她回過頭，只見兄長陸文廷匆匆往她手裡塞了一個東西，道：「送你的，都城不比延陵，出門在外要保護好自己。」
她低下頭，只見一把小小的弓弩躺在自己手心。
「等用完午飯，我教你如何用它。」陸文廷又補充道。
陸元寧的眼睛又開始酸澀起來。
這弓弩她知道，是兄長陸文廷親手所制。
上一世她見陸元英用過，可在三米之內射殺不軌之徒。
她也曾問兄長討要過，可兄長只是敷衍，直到她真的被歹人害死，也沒有拿到過這個弓弩。
可現在，她上一世費盡心機討要的東西，卻輕輕鬆鬆落在了她的掌心。
「嗯，我知道了。」她收回思緒，將弓弩放到了袖中，沖兄長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陸文廷卻不敢與她對視，匆忙低頭落座。
陸元寧也失笑著落座，她大抵明白兄長的心情。
因為她之前表現出來的善解人意、懂事乖巧已經博得了眾人的好感和疼惜，所以方才她在見到父親后的情緒崩潰和放聲大哭，非但沒有惹人反感，還激起了他們內心深處更深的愧疚。
他們會明白原來她不是不覺得委屈，只是面對他們不敢委屈，這樣小心翼翼，誰會不心疼呢？
一頓飯吃得還算和樂融融，只是到底第一次圍坐在一起吃飯，除了朱氏能夠長袖善舞，其他人多多少少有一些不自然。
陸蘊不希望陸元寧不自在，便主動挑起話頭道：「今日朝中出了一件大事，這幾日我就很少有時間在家了，廷兒和英娘多帶寧娘出去走走，別整日悶在府上。」
朱氏一邊給陸元寧夾菜，一邊道：「多吃些，過幾日待你適應下來后，讓英娘帶你出去結交結交朋友，都是同你年紀相仿的官家小姐，肯定有很多話聊。」
「阿爺，朝中出什麼事了？」陸文廷今年十七，已經是秀才之身，只是承平十二年的鄉試落了榜，正在努力備考明年的鄉試，所以對朝局十分敏感，經常同陸蘊探討朝廷局勢。
陸蘊提起這個，頗有些頭疼，嘆息道：「今日太子邀了幾位皇子和世家子弟去圍場狩獵，也不知是誰不小心將英武侯世子射傷了，據說世子傷勢還很嚴重，幾個太醫合力才止住了血，還不知能不能熬過今晚？」
陸蘊如今是詹事府少詹事，是輔佐東宮太子的，在外人看來陸家儼然是太子一系，如今太子出了這樣的事情，陸蘊不可避免地要為太子奔忙。
英武侯在都城百姓中聲望頗高，若這件事不能給英武侯一個交代，英武候只怕要把這筆賬算在太子頭上。
陸文廷訝然，「英武侯世子竟是這樣受的傷？」
他忙將今早被英武侯府下人衝撞的事情說了出來，又道：「可英武侯世子一向體弱多病，他怎會應太子之邀去獵場圍獵？」
陸蘊提起這個更為頭疼，為自己輔佐這樣的未來新君頭疼，「承恩伯府的小世子供訴，是太子以清平縣主相威脅，迫使顧世子前往的。」
清平縣主顧箏是英武候顧允的嫡長女，於承平五年嫁給了當時還只是二皇子的太子殿下，在出嫁前顧箏還被皇上親封了縣主之位。
侯府嫡女嫁給當朝皇子，這原本該是樁喜樂良緣，可只有知道內情的人知道，這樁婚事遠沒有表面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