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3章 辣斐坊
薛華立路的中央巡捕房。
程千帆在簽到簿上籤到,順手幫何關那小子也簽了到。
「小程。」大頭呂將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盒遞給他。
「多少錢?」
「三十元法幣。」大頭呂提高聲音說話,同時看了看四周,小聲說,「你給十元就行,最好的包裝,裡面是最次等的花旗參。」
程千帆心領神會的點點頭。
副巡長馬一守罵罵咧咧的進來了。
值房安靜下來,眾人豎起耳朵去聽,約莫聽到了『假洋婆子』、『裝相』之類的話。
「師傅,怎麼了?」程千帆好奇的問。
看到程千帆,馬一守眼前一亮,「千帆,你去,辣斐德路有案子,你會說洋話。」
「好嘞。」程千帆點點頭,戴好警帽,「哪一家?」
「十五號,就是那個姓露的洋婆子家。」
……
程千帆忍住笑,辣斐德路十五號是一個富商為姨太太置辦的房子,姨太太是中國人,偏偏起了個洋名叫『露絲』,這個女人在巡捕房是掛了名的:
雞毛蒜皮的小事情,都要打電話報警,巡捕稍有『服務不到位』,還威脅要打電話找警務總監費格遜投訴。
而最讓一眾巡捕窩火的是,這位露絲女士面對中國人,滿嘴洋話。
巡捕說聽不懂,露絲女士就會昂起驕傲的下巴,一陣鄙視的眼神后,才心不甘情不願的用上海話說話,一副說了中國話會髒了她的嘴巴的做派。
就連老莫這樣的混蛋都覺得這女人過分,私下裡八卦這女人和先生同床的時候,莫不是用洋話喊叫。
對於這個女人,巡捕房的巡捕是極為不耐的,沒人願意處她家的警。
這種情況直到程千帆來到巡捕房當值。
會說法語、長相帥氣俊逸的程千帆似乎頗受露絲女士的喜愛,而她家的警情也愈發多了起來。
程千帆帶了兩個三等華捕出門,正好碰到何關,這小子一聽說是露絲女士家的事情,高興的要同去。
「那假洋婆子雖然脾氣不好,可長得漂亮啊。」何關擠眉弄眼,「我看你就從了吧。」
「滾蛋!」
……
辣斐坊一帶是經過嚴格規劃的高檔住宅區,這裡只准建設歐洲風情的花園洋房,價格昂貴。
在辣斐德路要起一個三層樓的洋房,差不多要三萬。
程千帆當巡捕,一個月明面上的收入是一百五十法幣,也就是說他想要在辣斐德路擁有一套洋房,需要接近十七年不吃不喝才能攢夠這筆錢。
一隻死狗躺在花園裡,露絲女士離得遠遠的在哭泣。
女傭講話車軲轆轉,好在程千帆能夠捕捉、了解:露絲女士家的狗被人打死了,她們早上才發現躺在花園的死狗。
愛寵被害,露絲女士也沒有了邀請程千帆喝咖啡的熱情,在女傭的陪伴下回到房內,透過玻璃窗看外面的死狗,繼續哭泣。
程千帆蹲下來檢查狗的屍體。
掰開狗嘴,湊上去聞看,一股惡臭熏得程千帆直擺手,這狗嚴重口臭。
「我早就說過,這假洋婆子家裡的這條狗不得好死。」何關盯著壯碩的死狗,眼神綻放光芒。
……
這條狗很兇,曾經咬傷過多名無辜市民,是中央區的名犬,若非主人背景夠硬,早就被巡捕們依法處理了。
程千帆和露絲女士打了聲招呼,詢問是主人家自行將死狗埋葬,還是……
「帶走,你們帶走。」露絲女士尖叫,她說自己害怕死狗。
「那好吧。」程千帆點點頭,想要說『節哀順變』,覺得不合適。
「你們要幫傑克選一個好地方。」露絲女士哭哭啼啼說。
「放心,露絲女士,我們一定幫傑克選一個最合適的歸處。」何關大聲說道。
巡捕們找了根粗壯的棍子,將死狗四蹄朝天的吊著,兩個巡捕一前一後扛著死狗返回薛華立路。
沿途有市民認出了這竟是名犬傑克,頓時奔走相告,還有市民朝著巡捕鼓掌喝彩。
何關不斷的朝著市民拱手,得意不已。
程千帆瞥了這小子一眼,嘖了一聲,沒理會。
傑克的齒縫裡掛著數條絲線。
這和露絲女士今天的絲巾上的絲線極為相似,而這位露絲女士剛才一副對死狗怕而遠之的表現,按理說不應該接觸過死狗。
絲線在狗嘴裡的位置,不可能是平時玩耍時候弄上去的,這應是狗子發狠,拚命掙扎時候纏咬留在牙根的。
這隻能說明一點,這條狗的死亡和露絲女士之間有某種聯繫。
程千帆對這位趾高氣揚、令眾巡捕都聞之色變、避之唯恐不及的露絲女士,多了幾分關注和興趣。
……
「惠子,你不應該同意巡捕將傑克帶走的。」女傭臉色不善說道。
「你沒注意到那位何警官的眼神嗎?」露絲女士得意的笑道,「難道你不覺得死狗被巡捕吃掉是最美妙的歸宿嗎?」
「養不熟的狗!」露絲女士咬牙切齒,漂亮的面孔也因為猙獰的表情而顯得陰森恐怖,「和他的主人一樣,就應該被大卸八塊,變成糞便!」
何關帶著兩個三等華捕扛著死狗去了巡捕房的食堂。
「小心露絲女士知道了。」程千帆提醒道。
「這是屍檢!」何關揮了揮手,迫不及待的沖著一個伙房的幫閑說,「快去,多買點大料。」
「呸,呸,呸。」馬一守直接吐了,「這玩意這麼苦,你小子怎麼喝得下去的?」
「苦嗎?」程千帆心中好笑,看到他喝咖啡,馬一守也要嘗嘗,結果一口下去全吐了。
「這玩意比貓尿還難喝。」馬一守搖搖頭。
他說的貓尿是啤酒,很多人喝不慣。
「加點糖。」程千帆從抽屜里掏出一個罐子,罐子里有勺子,他放了滿滿一大勺糖,「現在嘗嘗,甜的嘞。」
……
「老闆,這怎麼回事,怎不是甜的?」一個客人憤怒的拍打著桌子。
眾多食客看過去,就看到此人面孔漲紅,氣憤的喊道,「這豆花怎麼是鹹的?」
食客們一聽,不樂意了。
「豆花不是鹹的嗎?」
「是啊,這豆花本就是鹹的。」
「有甜的豆花么?」
「好像是聽說過,南邊吃甜豆花,他們咋想的。」
耳聽得周圍的議論聲,客人更加憤怒,卻終究沒敢繼續喊。
三味亨的東家范老三趕緊過來,「這位客官,我們這的豆花都是鹹的,沒有甜的,您多擔待。」
「那你們應該提前說一聲。」客人沒好氣說,「我這吃了一口咸豆花,整個人感覺難受,這是人吃的嗎?」
這話可是惹了眾怒。
「說什麼呢?」
「儂個廣東佬,打死你。」
這客人嚇壞了,就要道歉,兩個人影衝上來,直接將他架起來,扔出了餐館。
「幹得漂亮,浩子。」
「浩哥兒,你要不動手,我們也要動手的。」
眾人紛紛說道。
「這些粗活,李浩做就是了。」李浩哈哈笑著說。
「浩哥兒,今兒是晚班?」
「晚班,大冷天的,倒霉催的。」李浩抱怨了兩句,帶著一個半大小子繼續回去吃完生煎、混沌。
……
「范老闆,想什麼呢,結賬。」李浩將鈔票遞過去。
「抱歉,抱歉,剛才走神了,這個愁吶。」范老三接過鈔票,連連告罪。
「有什麼難事,說來聽聽。」李浩是個熱心人,說道,「大家這麼多人,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
「說的沒錯。」
「是極是極。」
有不少人同樣是熱心腸,當然,也有人聽了不樂意,這年頭誰有那閑工夫幫人,不過,嘴巴里還是齊聲應是。
范老三嘆了口氣,說了自傢伙計賴小五被人打了,要休息三五天,店裡缺個夥計,又不值當請人的愁事。
「嗐,多大點事。」
「請個幫閑頂兩天就是了。」
「范老闆多摳門,他哪捨得。」有人喊道。
「誰說的?這話誰說的?」范老三板著臉,「莫憑空污人清白。」
這邊,李浩聽了這話,卻是扭頭看了一眼自己身邊的半大小子,「范老闆,你看看這小子行不行?」
「不行。」范老三掃了一眼,半大小子,吃窮老子,這小子一個人吃的頂倆,還要給工錢,他范老三一向精明,怎麼能做這種傻事。
「不要工錢。」李浩猶豫片刻,咬了咬牙,「只要管飯就行。」
范老三再次掃了半大小子一眼,他又拿起賬本,看看自己剛剛記下的李浩兩人吃了多少,回憶了這半大小子吃了多少,心中琢磨一番,又拿起算盤噼里啪啦的算了下,終於點點頭,「說好了,不給工錢,只管飯。」
「行!」李浩點點頭。
……
醫療室的老黃打了酒嗝進來了。
「老黃,這大上午又喝上了?」劉波抬頭看了一眼,笑著說道。
「老黃,你這次可失算了,食堂有好肉。」何關嘿笑說道,「怎不留著晌午好好喝喝。」
「老莫呢?」老黃沒理會眾人的調侃,紅著臉問。
眾人面面相覷,這老黃喝昏頭了么?
「老莫不是因公負傷了嘛,這兩天不用上班。」何關立刻說,「老黃你糊塗了,老莫在哪裡你應該最清楚的。」
「我當然知道……我知道個屁。」老黃罵了句,「老莫昨天該來換藥的,老子好心等到大半夜,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