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夜色很黑很黑,烏雲遍布,夜空下起了中雨,雨水嘩啦啦的從屋檐滑下。
江九娘在床榻上翻來覆去的怎麼睡也睡不著,總是心裡發慌。
外面的雨聲越響越大,江九娘想起江貴前世去世時也是夜晚,也是下著大雨,可不是今晚。
前世是在四個月後。
可一切的發生都提前了,莫不成是今晚?
江九娘越想越害怕,忙起身穿好衣服點上蠟燭去了江貴房間。
屋內也正亮著燈,江九娘正想敲門進去,房門在此時卻被人推開。
江書雲又慌又急的從屋內出來,見是江九娘,道:「你爺爺又吐血了,這會兒睡在榻上沒怎麼呼氣一直吐氣。」
村裡上了年歲的人幾乎都有這個經驗,若是重病在床之人或卧榻的老人已不怎麼呼氣一直吐氣時便是要過世。
江九娘經歷過,前世的江貴就是如此的。
她快步進了屋,見江貴靠在靠枕上,身形枯瘦,面頰泛白,眼神渙散,嘴半張著不停的喘氣,似乎難受極了的樣子。
江九娘走近床榻邊,眼眶已紅得充血,淚水悄無聲息的滑落在臉龐,一顆一顆的滴落在衣襟上。
她在江貴耳邊喊了聲爺爺。
江貴卻沒有答她,似乎已經答不出來。
他喘氣起初還喘得粗一些,越往後便十分孱弱。
江九娘哭著又再他耳邊喊了一聲,江貴卻還是沒有答她。
江九娘知道,人在臨死前,若非少年重傷致命,是說不出一句話的。
她沒想到,今日上午江貴說的那席話,已是臨終遺言。
「爺爺..爺爺...」
江九娘哭得泣不成聲,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親人要離開的感覺,就好像突然掉進了無邊無際又浩瀚難以見底的海里,憋悶、窒息、痛苦、難受。
這幾種感覺加在一起,足以要了人的命。
而這種感覺,江九娘生生經歷了兩次。
每一次都是痛徹心扉。
她想起年幼時她常常摔跤,每一次都摔得很疼,她常常哭泣,而每一次都是江貴把她抱起來輕拍她的背哄她。
嘴裡常道:「小九不哭小九不哭,摔疼了爺爺疼,呼呼吹兩下。」
而這次,再也沒有江貴輕拍她的背來哄她了...
屋裡漸漸的站了許多人,隱隱的都有哭聲。
江九娘哭得快要昏過去。
而江貴就在這些哭聲之中逐漸沒了氣息...
江福昌拿來了冥黃紙和黑色的瓷罐,把冥黃紙張點燃,燒進瓷罐里。
村裡有人去世,都會在死時這樣燒冥黃紙,俗稱落氣錢,意此人仙逝。
這落氣錢也用作老紙,老在村裡的意思就是死,也就是死人的錢,江貴一生貧困,這老紙會裝在江貴的棺槨里,用作他在陰間的存銀。
江福昌燒了滿瓷罐的紙,用黑布封好放在一邊。
江叢六讓江炳給江貴穿壽衣,江炳不敢,嚇得衝出了房間。
按照村裡的習俗,哪怕是到了蓉縣,這家中的老人過世,都是家中長子穿壽衣。
可江炳不敢,只得二子穿。
江烈端拿著壽衣給江貴穿上,又將他的嘴給合上。
外面大風大雨,電閃雷鳴,雨下了整整一夜。
到次日,雨才停下。
江烈端去請來了做棺材的,江月芝和江叢六則去請來了道士看落葬期和時辰。
那道觀里的道士穿著一身道袍,頭髮用木簪挽起,身形不高,拿著拂塵,一身的香火味。
他來了之後,先看了江貴死時的時辰,又看了看昨晚是何時日,道了一句:「死時的時辰為大凶,昨日初一又正好闖頭七,你爹的罪惡是大的。」
這番話聽得江家人都是雲里霧裡的,但聽著凶字,又是闖頭七,想必是不好的。
江叢六問道:「大師,那這該怎麼辦?我爹一生良善勤懇,又哪裡來的罪惡?」
道士搖頭道:「這罪惡未必是殺人、欺凌等罪,子嗣偏多也是罪惡,命里窮困多子,生下來無法將養得好,讓子受罪也是罪惡。」
江叢六緩緩點了點頭,又問道:「不是多子多福嗎?怎還有這等說法?」
道士道:「這是陰間的規矩。不過你爹死時為凶,死的那日又闖頭七,犯煞氣,這煞氣還不小,沖了閻王殿,卻旺了財神,你們家的後人,要大富大貴的。」
江叢六沒想到是好事,道:「這可是真?」
道士道:「真不真我不知曉,我師父是這麼教我的。」
江叢六點了點頭,看來這道算一事,也是拿捏不準的。
隨即他又問道:「大師您給看看我爹何時落葬為好?」
道士翻了翻曆書,道:「初三宜落葬,但得下午落葬,上午是不可的,若是上午落了,你們這些後人要多病的。」
江叢六道了一聲好,便沒再多話。
道士又問了江貴的父母兄弟和這家裡兒子、兒媳、孫子、孫女的姓名和出生時辰,便於寫家祭。
這家祭就是祭文,寫這人一生如何苦命的。
道士到夜裡會照著這家祭哭唱。
一邊哭唱一邊算卦。
哭唱是安魂,算卦是算這魂到底安撫好了沒有。
若安撫好了便是陰卦,若沒安撫好便是陽卦。
江家一家人都戴好了孝帕,女子孝帕戴在頭上,栓一根麻,男子就把孝帕拴在腰間,麻就栓在頭上。
棺槨還沒做好,江貴便還沒入殮,江九娘就跪在江貴屋中放著的爛鐵鍋前燒紙。
這紙要燒滿鍋才行。
照道士的說法,這錢是拿來賄賂牛頭馬面和陰間鬼的。
得多燒一些。
江亭英也跪在鐵鍋前燒,就跪在江九娘左側。
她諷道:「哭這麼久了還哭,我看你是哭爺爺死了沒人護著你吧!」
江九娘擦乾了臉上的淚水,道:「爺爺還未安葬,我不想與你吵架。」
江亭英哼笑一聲,道:「哎呀,好生孝順呀,看我家小九哭得眼睛都腫了,瞧這小臉蛋兒生得如此雪白細嫩,這誰見了不心生憐憫啊,只怕他見了更要心疼死了。」
江九娘聽她陰陽怪氣一番言語,懶得搭理她,只是起身出了門外。
江亭英一把拽住她,道:「怎麼?不給爺爺燒紙了?爺爺生前可最喜歡你。」
江九娘甩開她,道:「爺爺應該會諒解我為什麼想出去。」
她快步出了房間,到廚房燒火做飯。
江西從門外進來,一雙眼睛也紅紅的。
別看江西長得牛高馬大五大三粗的,也不會說話,但心是最軟的,那到縣裡聽說書先生說了悲慘事,都要哭許久。
他到江九娘身前,道:「六叔讓你煮點醪糟湯圓,道士早飯和午飯都沒用。」
江九娘道:「好。」
江西道:「剛剛在爺爺屋裡,亭英姐是不是又為難你了?」
江九娘道:「我不與她計較便罷。」
請勿封建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