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天上的太陽突然落了下去,轉而陰雲密布起來。
江九娘好像聽到有哭聲傳來,這聲音很悲切,很傷心。
她想,誰會為江書雲的死而難過呢?
是爹娘,還是六叔六嬸。
太少太少的人會為了江書雲的死而難過了。
她是一個很善良,很慈祥的奶奶啊。她這一生,寬厚待人,從未虧待過誰,對不起誰。
可為何到死,會是這個下場?
江九娘想不通,更想不明白。她心裡悲傷,為江書雲而悲傷。
她想人生在世,到底有何意義,從幼年,到及笄,到婚嫁,到生子,到老去,好像都沒有什麼意義。
江九娘一瞬之間,失去了所有光彩。
心裡更是荒蕪一片。
江書雲的喪事很簡單,就只有江家人。因為連著三日暴雨,雨大的根本沒法出行。到第四日清晨,雨才停了,抬將把江書雲抬出去埋葬在江貴旁邊。
江九娘三日未醒,整整昏迷了三日,任憑張秀群怎麼叫她都叫不醒。
張秀群擔心極了,讓江西去縣裡找大夫。
周大夫來給江九娘診了脈,沒診出一點問題,說應該是傷心過度,不願面對親人離世,所以不想醒。
周大夫也沒開藥,只收了十文診金。
江西把周大夫送回了縣裡,次日上午,江九娘醒了過來。
她沒吭聲,肚子餓得響了也沒出一聲,只是呆坐在床上一動不動,像失了魂一樣。
外間的太陽斜斜的照進來,金黃的光線正好落在江九娘臉上。她眼帘低垂著,密集纖長的睫毛在眼底形成了淡淡的陰影。
烏黑的頭髮有些凌亂,隨意的垂落在她的臉龐。
屋外又有吵鬧聲傳來。
只聽路群花道:「張秀群你把娘的嫁妝給老娘拿出來,別想著私藏,娘的東西是大家的,你休想私吞,給我拿出來分了!」
張秀群道:「娘的嫁妝不在我這兒,我沒有,我也不知道在哪兒!」
周桂仙道:「不在你這兒會在哪兒?難不成還會在江月台那兒?」
無意間的話像是點醒了自己,周桂仙眼睛發亮,道:「對啊,還有江月台,娘生前也是喜歡江月台的,我怎麼忘了。」
她和路群花對望了一眼,像是達成了某種共識似的,兩人越過張秀群身邊,往江九娘房間而去。
張秀群連忙攔住兩人,道:「九娘現在還昏迷不醒,你們能不能等她醒了再問問她。她不喜歡別人隨意翻找碰她的東西,你們不許進去。」
周桂仙和路群花推開張秀群。路群花道:「哪兒那麼矯情,她屋子裡能有什麼,有啥碰不得的。我是她嬸嬸,我碰她東西怎麼了?」
兩人進了屋,卻被嚇一跳。
只見江九娘坐在床榻上,一雙清澈明透的眼睛正看著她們,一句話沒說,臉上也毫無表情。
像一個木偶似的。
周桂仙大著膽子過去,問道:「娘是不是把她的嫁妝給你了?」
江九娘根本不想理她,連正眼都沒看她一下。
周桂仙見她不說話,大聲道:「我在問你話!你是聾了嗎?」
江九娘垂著臉,冷笑了一下,眸中卻落下眼淚來。
奶奶死時,她沒哭一聲,甚至歡喜,累贅負擔終於死了,現在心裡竟還惦記著奶奶的嫁妝。
張秀群見江九娘哭了,忙上前去拉開周桂仙,把江九娘抱在懷裡,「孩子,別哭,哪兒不舒服給娘說。」
周桂仙在一旁道:「估計是傻了,要麼就是耳朵聾了!醒來一句不吭,跟傻瓜一個樣!」
張秀群瞪著周桂仙,道:「請你給我出去!給我滾!要是嫁妝真在九娘這兒,那也是娘給的,和你又有什麼關係!」
路群花在一旁道:「怎麼沒有關係?娘的東西就是我們的東西,江月台她憑什麼拿?」
張秀群被兩人徹底惹毛了,貪錢自私自利的畜生。她溫柔的放開江九娘,起身拿過屋裡的掃帚,把兩人一邊打一邊罵的趕了出去。
她緊緊的關上了房門,道:「真是太給你們臉了!不要臉的東西!」
她轉身回到江九娘床邊,臉上又突然變得溫柔起來,關心的問道:「九娘,要不要吃點東西,你想吃什麼,娘給你做。」
江九娘不答,只是垂著臉,眸中又落下眼淚來。
張秀群見她這模樣,眸子也濕潤起來,伸手給她擦眼淚,道:「我的兒啊,你究竟是怎麼了,你可別有什麼事,娘就你這一個兒,你要有事,娘也不活了。」
江九娘仍舊獃獃的,甚至眼神都有些渙散,並沒有答張秀群。
張秀群坐在床邊揩眼淚,眼睛也哭得紅紅的。
好好的一個家,被這些人鬧成了什麼樣。
家早就不像家。
還害得她的九娘,變成了這個樣子。
*
四日過去,江九娘也並未開口說話,更沒下床,只是獃獃的坐著,或者睡著。
她吃得很少很少,只喝了些粥,菜基本不吃的,飯一口沒吃過。
她瘦了很多,下巴更尖了,臉上也沒了往常的光彩。不過七八日光景,她實在憔悴的厲害。
這日,天空陰雲密布,不停的吹著燥熱的風,眼看著有一場大雨要下。
江九娘難得的出了門,坐在河邊盯著河水看。河水很清澈,清晰可見河底的水草和五顏六色的怪石。
江九娘也不知在看什麼,就是坐在河邊,雙手抱著膝蓋,盯著河底。
天空的雲越來越黑,越來越沉,好像整個天都要塌下來似的。
一道明亮的閃電在雲層中一閃而過,隨後雷聲轟然而至。
雨滴密集的落下來,落在河床上,一滴一滴的雨水,使得整個河床,泛起了漣漪。
一層層,一圈圈的暈開。
雨滴越來越密,越來越大,只一會兒便把江九娘渾身淋透。
而她似乎渾然不知,依舊看著河底。
*
一輛馬車行使在寬闊的道路上,馬車搖搖晃晃,但行使得很快,雨水落在車頂上,極快的滑落下來。
福祿趕著馬車,渾身已經濕透,冰涼的雨水順著他的額頭滑至下顎,再滴入地面。
陸淮坐在馬車中正閉目養神。
他仍舊一身玄青色長衫,頭戴白玉簪,面如冠玉,唇紅齒白,像如星如月的皎皎公子,俊逸迷人。
他出聲問道:「福祿,到了沒有?」
福祿道:「小郎君,馬上就進村了。」
這死天氣,早上還是明晃晃火辣辣的太陽,到了中午這會兒,就半個時辰,突然就陰雲密布起來,還下起了瓢潑大雨。
馬車快速的進了村,村裡的路比外面的大路要難走許多,福祿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馬車行駛到河邊時,福祿憑著眼角的餘光好似看著河邊坐著一個人。他偏頭看了一眼,發現正是江家九娘。
他勒住了馬,馬車聽了下來。
陸淮濃密的眉頭微蹙,問道:「怎麼了?」
福祿道:「江家小娘子在河邊,渾身都淋透了。」
陸淮忙打開車窗,掀開車簾,向河邊看去。
只見江九娘瘦削的身子孤零零的坐在石坎上,身上穿的淺粉色粗布裙已經被全部淋濕,挽起的髮髻已經被密集的雨滴打得凌亂,好些垂落在耳邊。
陸淮眉頭擰成了麻繩,忙拿著雨傘下車。
風雨殘忍的打來,好些細碎的雨隨著微風飄進了傘中,打濕了陸淮玄青色的長衫。他撐著雨傘快步過去,到了江九娘身後。雨傘傾至她頭上,遮住她整個身子,這下雨水全部落在了陸淮身上。
陸淮一時半晌沒出聲,他知道江九娘一直是個很堅強、樂觀極了的人,尋常冗雜不順心之事,她根本不會放在心上,轉眼就忘。
她也不會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來這裡淋雨,讓自己的家人為她擔心。
一定是發生了很大的,令她傷心,甚至有解不開的結的事,才讓她做出這般之事。
而他來到她身邊,她一句不言,證明她現在不想說。等她想說了,她自然會說的。
陸淮就無聲的站在河邊陪著她。
雨下得很大很大,轉眼河床都升高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