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第4章
除了江氏,其餘人都出了榮安堂正房。
周瓊自然不會離開。
沈蘭茵猶豫了下,卻決定先走。
因二夫人三夫人都還站在門口沒動,沈蘭茵只能先行禮道:「二嬸,三嬸,那我先回去了。」
三夫人矜持的微微點頭。
二夫人卻問道:「怎麼今兒茜姐兒沒來?」
沈蘭茵頓了下,道:「她手受傷了。」
如今侯府是二夫人管家,就算江氏進門一個半月了,也仍然如此。那麼費姨娘那邊若是請了大夫,二夫人早晚會知道,因此沈蘭茵就直說了。
「手受傷了?」二夫人挑了挑眉,面露關切道:「手怎麼會受傷?怎麼傷的?」
沈蘭茵老實道:「摔了一跤。」
「摔了一跤?好好的,怎麼會摔了一跤?」二夫人一臉不解,「又不是小孩子了。」
好好的怎麼會摔了一跤?
還不等沈蘭茵細想要怎麼回答,周瓊因著好奇周老夫人留下周晉和江氏的原因,不耐煩她們在耳邊吵,主動幫著回答道:「她沒站穩!」
周瓊這麼一說,二夫人像是得到了可以接受的答案般,點了點頭,不再問了。
沈蘭茵這才終於能安生離開。
看著沈蘭茵離開的背影片刻,三夫人笑笑,偏頭問:「二嫂,走嗎?」
「好。」二夫人點點頭。
「二嬸三嬸慢走。」周瓊分出心思道。
妯娌倆各自應了,帶著孩子出了榮安堂。
到了外邊,三夫人一面抬手細瞧指甲上剛塗的鮮紅蔻丹,一面略帶了點兒嘲諷的口吻道:「二嫂,你說母親叫江氏和晉哥兒留下是為什麼?」
二夫人語氣淡淡道:「不知道。」
三夫人哼笑一聲,問道:「哼,二嫂不好奇?」
二夫人輕輕一笑,道:「左不過是大房的事兒,我有什麼好好奇的?」
「可二嫂你是管家的人呀!」三夫人一副打抱不平的語氣,「從前江氏沒進門的時候,不管哪一房,什麼事兒母親不都是要跟你商量的?如今那江氏進了門,她是外人咱們就不說了,怎麼母親也這般態度,竟是拿你當外人看不成?」
二夫人停下腳,靜靜看了三夫人片刻,突地笑道:「三弟妹,你說的這些話,若是我多心了,那你可有挑撥我和母親婆媳關係之嫌了。」
三夫人面色微變,繼而立刻堆出了一臉假笑:「瞧二嫂說的,我不過是替你不平罷了。你要這麼說,那以後我可不敢再說話了,萬一被多心的人聽了,不定怎麼想呢。」
二夫人輕笑,像是承認自己就是那多心的人一般,道:「三弟妹是該慎言。」
三夫人的假笑仍掛在臉上,但眼底卻悄然爬上了一絲怒火。
二夫人卻好像沒看見似得,語氣如常道:「對了,也不知道茜姐兒手傷得怎麼樣,我得去看下她,三弟妹可要一塊去?」
不過是個庶女,她才不上趕著呢。
三夫人道:「不了,嘉哥兒出門空著肚子呢,我得趕緊帶他回去。」
待三夫人領著周嘉和下人們走遠了,二夫人轉頭對周丹和周英道:「你們也先回去用飯吧,我先去看看茜姐兒。」
周英點頭低聲應是。
周丹則道:「那母親快著些,一會子還要理事,別餓著了。」
二夫人臉上露了真心的笑,道:「好,我知道了。」
·
周茜這會兒正在哭呢。
雖然大夫已經給她看過,說只是些小擦傷,連疤都不會留。但只要想到她在那麼多人面前出了大丑,還是因為沈蘭茵,過後又只能把一口怒氣憋在心裡,連個找補的機會都沒有,她就一肚子的委屈加怨恨。
「姨娘,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我才是侯府的正經小姐,沈蘭茵是什麼,她不過是跟著她娘進咱們侯府討口飯吃的拖油瓶,憑什麼我要被她欺負?」
「我被她欺負了,卻連個找補的機會都沒有,姨娘!!」
姨娘……
費姨娘從前並不因為兒女這麼叫她而難過,姨娘怎麼了,她這個姨娘進門沒多久上頭就沒了女主子,這些年雖說因著身份限制不能當家,但能當家的二夫人卻要事事以她為先,處處小心妥帖,這些年她這個姨娘可比許多夫人舒服多了。但現在,想著連江氏那樣二嫁的商戶女她的孩子都要叫一聲母親,卻只能叫她姨娘,而因這姨娘的身份,她無論如何明面上都不能跟江氏對上!
只要想到此,她的心就像被刀絞了一樣。
「姨娘,我不管,我不能就這麼白白被欺負了!」周茜不知道費姨娘的心思,只記得自己的委屈,「您必須幫我,必須幫我出這口惡氣!」
費姨娘忍著心底的難受,道:「好,好,姨娘幫你。」
「我……我要她也在人前摔個大馬趴!」周茜提要求,說出來后又覺得這報復不夠狠,不夠解氣,便又道:「不,不止這樣,我還要她……要她出醜!出天大的丑!」
出天大的丑?
費姨娘正想著什麼才是天大的丑,下人來回稟:「姨娘,二夫人來了。」
費姨娘忙收斂心神,叮囑周茜道:「快,你二嬸來了,快別哭了。」說著起身,主動去門口把二夫人迎了進來。
二夫人進屋,一眼看到坐在床沿臉上滿是淚痕的周茜,便疾步走上來,一把將周茜攬進了懷裡:「好孩子,二嬸都聽說了,你受委屈了。」
周茜的眼淚還沒擦乾呢,一聽這話,頓時又是一陣「哇哇」大哭。
「好孩子,好孩子,你受委屈了。」二夫人撫著周茜的背,不停的說著這話,直到周茜徹底止住哭聲,她才分了心思說一側的費姨娘,「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你當時不也在宜安堂嗎?怎麼能眼睜睜看著茜姐兒摔了?」
費姨娘被周茜哭得眼睛也紅了,她哽咽道:「是……是我沒用。」
二夫人嘆了口氣,執起周茜的手看了看,叮囑道:「好孩子,你這手要仔細著些,按時敷藥,別碰著水,咱們這樣人家的姑娘,可不能在手上留了疤。」
「二嬸……」周茜又要哭了。
費姨娘哪裡受得了最疼的小女兒這般一直哭,覺得心都要碎了的同時,也對江氏和沈蘭茵更恨了。她道:「從前倒是我小瞧那江氏了,只當她出身差又是二嫁,進了侯府該當夾著尾巴做人的,卻沒想到她厲害得緊,三言兩語處處是理,竟讓我連話都要不會說了!」
二夫人吃驚道:「此話當真?她竟這麼厲害?」
費姨娘冷笑道:「真的不能再真了!你若是不信,只管叫人去打聽,剛才那江氏是如何對付我們母女的,可有不少人親眼看見了。」說著一頓,就帶了絲擔憂般看向了二夫人,「這一個半月她倒是安分,只守著宜安堂老實度日,可二夫人,就沖今兒她那般的厲害勁,我覺得你也該當心些,她說不定正私下裡琢磨著怎麼搶了你的管家權呢!」
二夫人卻像半點不在意管家權般,道:「她若是有這個心,那何須用搶,我直接給了她就是。本來我就是代管,如今侯府有了侯夫人,這管家權我本就是該交給她的。」
二夫人不著急,費姨娘卻急了:「這怎麼可以!這十幾年你辛辛苦苦,把侯府打理的這樣好,上上下下誰不誇你一聲?這麼多年你又有功勞又有苦勞,好不容易把侯府打理的井井有條了,憑什麼就這麼拱手相送,讓她來撿這現成的便宜?」
若真叫那江氏管家,那侯府還有他們娘幾個的活路嗎?
周茜也道:「就是,二嬸,您幹嘛這麼傻!再說,就她那出身,您真讓她管家,她還不定把咱們侯府糟踐成什麼樣兒呢,咱們侯府可不是她原來那酸秀才的窮家破院,什麼人都能管的!」
費姨娘雖覺得江氏比她想象的厲害,但也認同周茜的話,她道:「二夫人,便是不為旁人,為咱們侯府的幾位小姐,這管家權還是你拿在手裡的好。就算你想讓,那也得幾位小姐都嫁了,幾位少爺都娶了,咱們不怕那江氏亂來影響了咱們府里少爺小姐的姻緣,再任她折騰去。」
似乎覺得費姨娘說的有道理,二夫人緩緩點了頭。
「不說這個,今兒的事,晚些侯爺回來了,你還是跟侯爺說一聲吧!」二夫人岔開話題,「若是旁的事兒,無論如何我也要替你們出頭的。但……但如今那位畢竟是正經的侯夫人了,你們房裡的事,我實在是不好插手。」
費姨娘苦笑了下,但看向二夫人的眼中卻含了期盼:「若是有機會,肯定是要說的,怕只怕……侯爺回來一門心思就往那江氏房裡鑽,算著日子已經有快整十日沒來我這兒了,我就是想說,也沒有機會說啊。」
「那江氏就是個騷蹄子狐媚子,沈蘭茵和她娘一樣!」周茜跟著罵。
二夫人無奈的撫了撫額,叫過一旁的翠柳道:「扶你們小姐回房去,應是還沒用早飯吧?打發人去大廚房看看,給你們小姐把早飯端回去。」待周茜不情不願的跟翠柳走了,二夫人才說費姨娘:「你啊,別什麼話都在孩子面前說。」頓了下又道:「這樣吧,今兒待侯爺下衙,我叫住侯爺提一嘴今兒的事。雖然你們大房的事我不該管,但茜姐兒是我看著長大的,她受了這委屈,便是不該管,我這做二嬸的也顧不上了。」
「二夫人,謝謝你了。」費姨娘感激的道。
二夫人無奈一笑,道:「你我之間說這些做什麼?何況我就是個操心的性子,只盼著,江氏可別因為我多管閑事記恨上我。若不然,以後待晉哥兒成了親,她若是把我們二房給趕出府,那我可就哭都沒地兒哭了。」
周晉?
成親?
費姨娘立刻緊張起來:「二夫人這話從何說起?大少爺不是一直鬧著要出家,連家都不肯回的嗎,什麼時候竟有要成親的說法了?」
「剛才在榮安堂,母親留了晉哥兒和江氏,應是就在說晉哥兒的親事吧!」二夫人笑道:「什麼要出家,那不過是晉哥兒小孩子隨口胡說呢,哪裡就能真的出家了。就算他真想出家,母親和侯爺也不能答應啊!」
他怎麼能不真出家呢?
他若不真去出家,那她的勇哥兒當真就一點機會也沒有啊!
就是他出家,她的勇哥兒也是侯爺萬般無奈下的選擇,也是萬一把侯府爵位給了勇哥兒,那侯府就只能靠著再下一代的。
費姨娘心思飛轉,竟道:「咱們的侯夫人竟這麼厲害,連大少爺都能籠絡了?倒不知她靠的是什麼手段,咱們大少爺往日可是連大小姐都不甚親近的。」
二夫人驚訝道:「費姨娘這話是怎麼說的?晉哥兒和江氏……」
費姨娘已經笑著打斷了二夫人的話:「我就隨口這麼一說,二夫人可千萬別進耳朵。對了,還請二夫人別忘了,晚些侯爺回來,幫我和茜姐兒說一聲。」
費姨娘這麼說了,二夫人果然不再問,只道:「那是當然。」
·
被二夫人和費姨娘討論的江氏,這會子在榮安堂正學周晉,坐在一側眼觀鼻鼻觀心,不管周老夫人說什麼周晉答什麼,她只當沒聽見沒看見和她沒關係,她只是個陪客。
而周晉油鹽不進,周老夫人捨不得沖孫子發火,怒氣便全沖一邊的江氏來了:「江氏,你既已嫁進我們侯府做了侯夫人,那便該承擔起你侯夫人的責任!作為晉哥兒的母親,他不願成親,你豈能像個旁觀者一樣,半句話也不幫著勸?」
江氏立刻起身,恭敬道:「母親教訓的是。」
雖看似認錯了,但仍然沒勸周晉。
她這般態度,倒讓周晉忍不住看了眼,而一看她,不由自主的,便想起了她的女兒。那他刻意忘掉的景象,再次不受控制的蹦了出來。
周晉很不喜歡這感覺,因此他也立刻起了身。
「晉哥兒?」周老夫人詫異。
周晉道:「祖母不用白費心思了,我不想成親,誰勸也沒用。」
「可你已經十六了!」周老夫人無奈道。
周晉道:「自打十六年前我被送去法原寺,便註定了我和佛有緣。祖母,您今兒把話說到這地步,那我便也和您說句心裡話,我這輩子是一定要出家的,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你——」便是侯府不等著周晉繼承,這樣好的一個孫子要出家,周老夫人也一樣受不了。周晉這般態度堅決,老人家又急又氣,話沒說出口,就難受的捂住了胸口。
「祖母!」周晉立刻急了,忙一個箭步沖了上前。
江氏也急急過去扶了周老夫人,忙忙給她順心口。
周老夫人靠著江氏,甩開了周晉,道:「你……你若是一心要出家,那我便再不是你祖母!你……你油鹽不進說不聽,你不是我的孫子!你走,你去你的法原寺,你去出你的家,你走了,我立刻去祠堂里弔死!」
「祖母!」周晉很無奈。
江氏見周老夫人喘氣的狀態不對,好似出的氣多進的氣少般,怕她真萬一氣出個好歹,忙輕輕拍了拍她後背,抬頭問周晉道:「大少爺,你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他從來就沒有喜歡過姑娘。
周晉心裡這麼想,但眼前不由自主的,卻浮現了沈蘭茵的背影。
他一凜,忙道:「我沒有喜……」
「你喜歡什麼樣的姑娘,你只管說來,給你娶媳婦,自然要按你喜歡的來挑。」江氏卻不給周晉說完話的機會,只道:「怕你從前沒想過這問題,不若這樣,你先回去,待想好了再來與你祖母說。」
說著,還衝周晉使了個眼色。
周晉是因自小在法原寺當俗家弟子而一心向佛,自小便是習慣的兩耳不聞外事一心只禮佛,但實際上他又不傻,怎麼會看不出江氏的意思,這是怕他真將祖母氣個好歹出來,因此叫他緩一緩呢。
倒也是,只要他打定了主意,那又何必多說。
少說一些,祖母也能少因他生一些氣。
「是,那我先……」看了眼周老夫人,他沒說回法原寺,而是說:「……回前院了。」
看著大孫子行了禮退出去,周老夫人只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她沒聽錯吧?她勸了大孫子少說也有十年了,次次都被氣得險些背過氣去,但今兒,今兒江氏一開口,大孫子就答應回去好好想想了?
是她勸的方法不對嗎?
周老夫人偏頭,像第一次見江氏一樣,將她從上到下,認認真真打量了遍。
江氏見她好像沒事了,便退到了一側。
周老夫人正要說話,外面因從周晉那沒得到答案,周瓊匆匆推門走了進來:「祖母,您剛剛和晉哥兒說什麼了?」
方才周老夫人攆人,無非是不想祖孫吵得太過叫人說道周晉。這會兒周晉下去了,問她的又是最得她疼愛的周瓊,她自然沒有瞞著的道理。
「說給他娶親的事。」她道。
「啊?」周瓊很吃驚:「娶親?晉哥兒能答應?」
周老夫人看了眼江氏,道:「他說回去想想。」
周瓊已經認定了周晉不會答應,猛地聽周老夫人這麼說,頓時驚得眼睛瞪得溜圓:「什……什麼?」
周老夫人被她鬧得也有點懷疑了,剛剛不是自己癔症了,想象的吧?
她叫江氏:「你來說,方才晉哥兒是不是說要回去想想?」
剛剛周晉確實是答應了。
因此江氏半點沒心虛的道:「剛剛大少爺說的是要回去想想,看看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待想好了,再來同母親說。」
「對對對,就是這樣!」周老夫人連連點頭,第一次看江氏格外順眼,因此當著周瓊就誇了,「這多虧你母親。若不是她提醒,我都不知道晉哥兒為什麼每回提起娶親就很抗拒,這回你母親說了我才知道,他少年人,也想挑個自己喜歡的呢。論理,娶親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提前問一聲孩子聽聽孩子意見,也沒什麼不好,娶個自己喜歡的,這樣日子才能過得更順心嘛。」
這話若是換個人來說,周瓊必然不信。
但說的是她最為敬重的祖母,因此她半點都沒懷疑。
江氏進門的這段日子,她雖不像周茜那般找事欺負沈蘭茵,但對江氏和沈蘭茵母女,也絕對談不上有半絲好感。完全就是出自她的教養和看在她爹的面子上,大面上過得去罷了。不過這會兒嘛,她跟周老夫人一樣,也第一次看江氏格外順眼了,因此,就把周茜故意找沈蘭茵事兒的事說了。
末了道:「四妹妹是被費姨娘寵的太沒邊兒了,我雖是姐姐,除了說她幾句,也不好對費姨娘說什麼。」周瓊道:「倒是三妹妹,我竟不知她居然私底下還給祖母您抄了佛經,這份孝心,就連我都要自嘆不如了。」
「還有這事?」周老夫人本就不討厭沈蘭茵,這會兒越發喜歡了:「茵姐兒是個好的,我一看就知道。倒是茜姐兒,到底是從小沒人教,她姨娘……回頭我看得給她找個教養嬤嬤才是,也都十三歲的大姑娘了,眼瞅著就要出嫁,她這親事還沒定,得抓緊點兒了。」
江氏沒想到,她不過是怕周老夫人氣壞身體說了句打圓場的話,竟能得周瓊這般回報,而周老夫人也立刻爽快的表了態。
長輩里有周老夫人,平輩里有周瓊,這般得了兩重的保護,想來日後她的蘭茵應該就能少受些委屈了吧?只是……周晉哪裡,剛剛不過是緩兵之計,真要讓他娶妻,她肯定辦不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