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向青春致敬
《赤壁》成稿於一九九三年六月六日,那段時光里,自己的心情飄忽不定,好時好得不得了,一旦壞起來,連向佛的念頭都曾有過。
黃州是我的出生地。很多年後,我從客居的山中小縣搬回命定故鄉的古城。
一九九一年中秋節的第二天,剛剛離休的父親來黃州,帶我到那條叫八卦井的小街上,將當地公安局宿舍指給我看,才曉得母親就是在這小樓上生下我的。
這小樓當年是黃岡地委招待所,離我此時工作的黃岡地區群藝館僅隔一座小街的拐角。
當然,離得更近的是東坡赤壁,站在三樓辦公室,不必舉目四望,只要吹一口氣,就能驚動二賦堂或坡仙亭中的老老先生。
那時候真是年輕,所有的想法都像赤壁山上的青枝綠葉,一天不生長都是不可能的。
哪怕自己只是習慣性地站在窗后,對著紅牆之內屬於東坡赤壁的快意飛檐、幽情石階發獃,也一定會有各種各樣的呆模樣。
正是日復一日地面對東坡赤壁,才有了這部《赤壁》。怪就怪在小說寫成后,除了在當地一家金融單位的內刊發了一下,自己竟然沒有交給任何一家正經的文學期刊。
那時候,因為《鳳凰琴》等一系列小說的發表,每天都會收到約稿信,在供需極度不平衡時,為什麼這篇《赤壁》從頭到尾都沒有寄出過?
想起來,既往的寫作確實有不盡如人意的,《赤壁》卻不是,至少在心裡我對她明顯存有顯而易見的偏愛。
若用於人事,任何偏愛都免不了招來閃失。放在文學作品中,偏愛本應當使作者對其多做一些動作,似這樣像養個老姑娘一樣對待自己的偏愛之作實在不可思議。
因為有出版社要出版個人文集,在整理舊作時,將《赤壁》找了出來,搜腸刮肚地想,才找到丁點緣由:當初那家內刊編輯有過要求,暫時不給公開發行的刊物。
實際上那家內刊才是真的
「暫時」,只維持了兩三年,就消失在江湖中。作為小說的《赤壁》卻一下子
「暫時」了二十三年。二〇一五年秋天在廣西碰到《作家》雜誌的王小王,被她索要中短篇小說。
《作家》是本好雜誌,自己從未有作品發表在這本雜誌上。偏偏自己已有十幾年沒寫中短篇小說了,於是就信口將《赤壁》的情況說了。
她一秒鐘也不停頓地開口要了。回到武漢家中,交稿的那一刻,與一向交出新作時相比,心裡忽然多出許多惆悵。
曾經答應將藏了多年的五十年茅台酒與朋友分享,真的擰開瓶蓋時,心中多有不舍,又沒其他辦法,只好用二兩的酒力喝下三兩去。
作品與作者之間的不舍,無法用這種可以量化的蠢辦法來衡量。好在《赤壁》是舊作,舊時情愫越到後來越讓人難以釋懷。
在文學上,一個人的成熟,也即抵達浪漫旅途的終點。目的地到了,為了目的的過程就變成了記憶。
二十幾年後,讓人有機會再向青春致敬一次,這該是《赤壁》透露並告知的文學長存的理由。
二〇一五年二月十四日於東湖梨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