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物價工資資產
第十九章
隋唐五代人民生計
第一節物價工資資產
自漢末幣制壞亂,官私出入,皆罕用錢,已見《兩晉南北朝史》矣。隋、唐之世,幣制稍見整飭,然貿遷亦隨之加廣,民間交易,仍罕用錢。為韓愈論變鹽法,謂城郭之外,少有見錢,糴鹽多用雜物、米穀博易是也。此等情形,終五代之世,未之有改。惟以見錢交易是一事,以錢幣計價又是一事。計價究以錢為便,故雖用他物博易,計價仍多以錢。如《國史補》謂澠池道中,有車載瓦瓮,塞於隘路,有客劉頗,揚鞭而至,問曰:「車中瓮直幾何?」答曰:「七八千。」頗遂開囊取縑償之,是其事矣。近人傅安華說。職是故,史籍所載物價,以錢計者仍多。欲知當時生計情形,仍以搜集此等記載為最要也。
食為民天,故欲考物價,必當先知谷價。今試就斯時谷價見於史者征之。《新唐書·宗室傳》:長平肅王叔良,武德初,鎮涇州捍薛仁杲。大飢,米斗千錢。又《食貨志》:貞觀初,戶不及三百萬,絹一匹易米一斗。至四年(630),米斗四五錢。外戶不閉者數月,馬牛被野,人行數千里不齎糧,民物蕃息;四夷降附者百二十萬人。是歲,天下斷獄,死罪者二十九人。號稱太平。《魏徵傳》云:帝即位四年,歲斷死二十九,幾至刑措。米斗三錢。此兩條,其辭互相出入,可知其所本略同,而米價又有差異,蓋上下於三四五錢之間也。《舊五代史·李琪傳》:琪於同光三年(925)上疏,言太宗時天下粟價,斗直兩錢。觀下引《通鑒》所載開元十三年(725)米粟二價之異,則知粟價更較米價為廉。琪此疏雖多誤,見第十六章第三節。此語或有據也。《舊書·馬周傳》:周於貞觀十一年(637)上疏曰:「往者貞觀之初,率土荒儉,一匹絹才得一斗米。自五六年來,頻歲豐稔,一匹絹得粟十餘石。」
《新書》同。此時米價,與四年(630)似無大差。設以其所謂十餘石者為十五石,米價仍為斗四錢,粟價當米價五之三,據開元十三年(725)青齊米粟比價。則粟十五石,得錢三百六十文矣。《通鑒》:永徽五年(654),是歲大稔。洛州粟米斗兩錢半,粳米斗十一錢。粟米蓋指秫米?杜陵《后出塞詩》盛稱粳稻來東吳,粳蓋米之最貴者也。《舊書·高宗紀》:麟德二年(665),是歲大稔,《通鑒》作比歲豐稔。米斗五錢,麰麥不列市,麰麥,《通鑒》作麥豆。又《五行志》:永淳元年六月十二日,連日大雨,至二十三日,洛水大漲,漂損河南立德、弘敬,洛陽景行等坊二百餘家,壞天津橋及中橋,斷人行累日。先是頃降大雨,沃若懸流,至是而泛溢衝突焉。西京平地水深四尺已上。麥一束止得一二升,米一斗二百二十文,布一端止得一百文。國中疑當作關中。大飢。蒲、同等州沒徙人家口並逐糧,飢餒相仍,加以疾疫,自陝至洛,死者不可勝數。西京米斗三百已下。
《通鑒》:是年四月,上以關中饑饉,米斗三百。幸東都,五月,東都霖雨。乙卯,洛水溢,溺民居千餘家。關中先水后旱蝗,繼以疾疫,米斗四百。兩京間死者相枕於路。人相食。此二文可以互相參證。《舊志》所謂先是頃降大雨者,蓋即《通鑒》所記五月東都霖雨。西京水深四尺,蓋亦在是時?此即《通鑒》所謂關中先水。旱蝗當在其後,《通鑒》因水患而終言之也。然則關中米價,四月中每斗已至三百;五月蓋因車駕東行,落至二百二十;旋因水患,又升近三百;其後旱蝗,則升至四百也。《舊書·郭元振傳》:大足元年(701),遷涼州都督隴右諸軍州大使。令甘州刺史李漢通開置屯田。舊涼州粟斛讎至數千,及漢通收率之後,數年豐稔,乃至一匹絹粟數十斛,絹,《新書》作縑。積軍糧至數十年。其貴賤之相去,亦不翅貞觀初與四年(630)后矣。《通鑒》:景龍三年(709),是歲關中飢,米斗百錢,《舊書·玄宗紀》:開元十三年(725),時累歲豐稔,東都米斗十錢,青、齊米斗五錢。《通鑒》云:東都斗米十五錢,青、齊五錢,粟三錢。《舊紀》:開元二十八年(740),是時頻歲豐稔,京師米斛不滿二百,天下義安,雖行萬里,不持兵刃。《通鑒》云:是歲,西京、東都米斛直錢不滿二百,絹匹亦如之。海內富安,行者萬里不持寸兵。《新書·食貨志》:天寶五載(746),是時海內富實,米斗之價錢十三,青、齊間斗才三錢,絹一匹錢二百。道路列肆,具酒食以待行人,店有驛驢,行千里不持尺兵。三文亦相出入。知開元末天寶初,谷價無甚漲落。至安、史亂后而大異矣。《舊書·食貨志》:肅宗乾元元年七月,鑄一當十錢。又曰乾元重寶。二年(759),又鑄重輪乾元錢,一當五十。尋而谷價騰貴,米斗至七千。餓死者相枕於道。《新志》敘錢幣處略同,卷五十四。而其上文曰:百姓殘於兵盜,米斗至錢七千,鬻籺為糧,民行乞食者屬路,卷五十一。不謂由於幣制之更。案唐世雖遭飢荒,苟非圍城之中,米價未有至七千者,見下。
乾元二年(759)之暴貴,必非由於兵盜可知。當時因物價騰踴,大錢之價,屢有裁損,卒皆歸於當一,則不論其為重寶或重輪,人視之皆與小平錢無異。《舊志》云:人間抬加價錢為虛錢。據重輪乾元計之,所抬當得五十倍。則七千之價,實為百四十文也。《舊紀》:乾元三年四月,是歲飢,米斗至一千五百文。《新書·五行志》云:乾元三年(760)春,飢,米斗錢千五百。是歲閏四月,改元上元。《舊紀》云:時大霧,自四月雨至閏月末不止。米價翔貴,人相食,餓死者委骸於路。《天文志》云:自四月初大霧大雨,至閏四月末方止。是月,史思明再陷東都。米價踴貴,斗至八百文,人相食,殍屍蔽地。《五行志》云:乾元三年閏四月,大霧大雨月余。是月,史思明再陷東都,京師米斗八百文,人相食,殍骸蔽地。案四月已至千五百,加以淫雨,不應反減至八百。史家是歲之文,例皆書於歲末,疑因閏四月改元,誤系四月或春末,米斗長至千五百,實在閏月之後。《李皋傳》云:多智數,善因事以自便。奉太妃《鄭氏》以孝聞。上元初,京師旱,米斗直數千,死者甚多。皋變俸不足養,亟請外官,不允。乃故抵微法,貶溫州長史。言上元不言乾元,當在改元之後,足見旱災在淫雨後,米價因此,乃又自八百長至千五百,雲數千則過甚之辭也。《舊書·五行志》:廣德元年(763),秋,虸蚄食苗,關西尤甚,米斗千錢。《新志》同。《舊紀》:廣德二年九月,自七月大雨未止,京城米斗值一千文。
蝗食田。又云:是秋,蝗食田殆盡,關輔尤甚,米斗千錢。《新書·五行志》:廣德二年(764),秋,關輔飢,米斗千錢。又云:秋,蝗,關輔尤甚,米斗千錢。《通鑒》則總書於是歲九月,曰:關中蟲蝗霖雨,米斗千餘錢。《舊紀》:永泰元年三月,歲飢,米斗千錢。諸谷皆貴。又云:是春大旱,京師米貴,斛至萬錢。《新書·五行志》云:永泰元年(765),飢,京師米斗千錢。《通鑒》云:是春不雨,米斗千錢。《舊紀》又云:七月,庚子,雨。時久旱,京師米斗一千四百,他穀食稱是。觀此及永泰元年(765)之文,而知凡言米貴者,諸谷必皆貴矣。《舊紀》又云:大曆四年八月,自夏四月連雨至此月,京城米斗八百文,官出米二萬石,減估而糶,以惠貧民。《天文志》《五行志》略同。《紀》又云:五年七月,京師斗米千文。《天文志》亦同:《紀》六年(771)云:是歲春旱,米斛至萬錢。《食貨志》:建中初,自兵興已來,凶荒相屬,京師米斛萬錢,官廚無兼時之食。百姓在畿甸者,拔谷按穗,以供禁軍。《本紀》:貞元元年二月,河南、河北飢,米斗千錢。《新書·五行志》:是年春,大飢,東都、河南、河北米斗千錢,死者相枕。《舊紀》言是月丙寅朔,遣工部尚書賈耽、侍郎劉太真分往東都、兩河宣慰,蓋即為是?《舊紀》以河南苞東都,《新志》則析言之也。《新書·李晟傳》:晟言李懷光不可赦云:「今河中米斗五百,芻稿且盡,人飢死牆壁間。」
《通鑒》系其事於是年四月,則河中屯兵雖多,戰事迫在眉睫,米價猶僅半於河南北矣。《舊紀》:貞元二年五月丙申,自癸巳大雨,至於茲日。饑民俟夏麥將登,又此霖澍,人心甚恐,米斗復千錢。《新書·五行志》亦云:是年五月,麥將登而雨霖,米斗千錢。觀《舊書》之文,則自此以前,西都米價,已嘗升至千錢矣。《舊書·張孝忠傳》云:貞元二年(786),河北蝗旱,米斗一千五百文;復大兵之後,民無蓄積;飢殍相枕。孝忠所食,豆而已。則是歲河北米價,又較元年(785)春間為貴也。《通鑒》:貞元三年七月,上復問李泌以府兵之策。對曰:「今歲征關東卒戍京西者十七萬人,計歲食粟二百四萬斛。今粟斗直百五十,為錢三百六萬緡。國家比遭飢亂,經費不充,就使有錢,亦無粟可糴,未暇議復府兵也。」泌事多出其子繁造作,不足信,說已見前,然造作之說,亦必以當時情勢為據,故仍可考米價也。《通鑒》又云:自興元以來,是歲最為豐稔,米斗直錢百五十,粟八十。
詔所在和糴。案景龍元年(707)米斗百錢,史家已以為貴,此時幣價,當倍蓰於景龍,而百五十錢,已須和糴者。谷貴既久,慮其驟賤傷農也。《通鑒》:貞元八年(792)又載陸贄論邊儲之語,謂江淮斗米錢百五十,而京兆諸縣七十,請減來歲之運,今京兆加價以糴,而以停運之米,於江淮減價以糶,詳見第二十章第二節。足見斗百五十之價,於京兆為賤者,於江淮仍為貴。蓋因有無不能相通,故各處米價,差異殊甚也。《通鑒》元和元年(806)云:是歲天下大稔,米斗有直二錢者。唐代米價見於史者,當以是為最廉。《新書·吳武陵傳》:長慶初,竇易直以戶部侍郎判度支,表武陵主鹽北邊,會表置和糴貯備使,擇郎中為之。武陵諫曰:「今緣邊膏壤,鞠為榛杞,父母妻子不相活。前在朔方,度支米價四十,而無逾月積,皆先取商人,而後求牒還都受錢。脫有寇薄城,不三旬便當餓死。何所取財,而雲和糴哉?」則長慶初之米價,又落於貞元時矣。《舊紀》:長慶四年七月丁卯,敕以谷貴,凡給百官俸內一半合給匹段,今宜給粟,每斗折錢五十文。折價或較實價為低,相去當不甚遠,武陵以四十為昂,其無足怪。《舊紀》:光啟二年五月,是月,荊南、襄陽仍歲蝗旱,米斗三十千,人多相食。
《新書·五行志》云:光啟二年二月,荊、襄大飢,米斗三千錢,人相食。卷三十五。又云:光啟二年(886),荊、襄蝗,米斗錢三千,人相食。卷三十六。《舊紀》蓋衍十字?天祐元年(904),朱全忠殺朱友恭、氏叔琮,《新書·奸臣傳》曰:是時洛城旱,米斗直錢六百,軍有掠糴者,都人怨,故因以悅眾,執友恭、叔琮斬之。《通鑒》:天成二年(927),是歲,蔚、代緣邊粟鬥不過十錢。以上為唐、五代時谷價見於正史及《通鑒》者。唐代錢價頗貴,中葉后尤甚,見第十九章第四節。則前後谷價,雖為數相同,又不能視同一律矣。計然云:「糶二十病農,九十病末,上不過八十,下不過三十,則農末俱利。」今觀唐史之文,開元米斛僅二百,則以為賤,景龍時斗值百錢,則以為貴,其相去之遠,亦頗近之。蓋谷價雖貴,利多入於貴庾之家,農民所得,恆不過最下之價,故雖上騰未必豐樂,雖反賤亦勉可自活也。
《舊書·魯炅傳》:保南陽郡,為賊所圍。城中食盡,煮牛皮筋角而食之,米斗至四五十千,有價無米。鼠一頭至四百文。餓死者相枕藉。《安祿山傳》:慶緒自十月被圍至二月,城中人相食。米斗錢七萬餘,鼠一頭直數千。《黃巢傳》:中和元年(881),時京畿百姓,皆砦于山谷,累年廢耕耘。賊坐空城,賦輸無人。穀食騰踴,米斗三十千。官軍皆執山砦百姓鬻於賊為食,人獲數十萬。《高駢傳》:光啟三年(887),畢師鐸囚駢。揚行密攻城,城中米斗五十千,餓死大半。《舊五代史·僭偽列傳》:九月,秦、畢害高駢於幽所。行密攻圍彌急。城中食盡,米斗四十千。居人相啖略盡。十月,城陷。秦、畢走東塘。行密入廣陵。輦外寨之粟,以食饑民。即日米價減至三千。《新書·五行志》;光啟三年(887),揚州大飢,米斗萬錢,蓋亦在此時,實非因飢荒也。
《新書·陳儒傳》:秦宗言來寇,張瑰固壘二歲,樵蘇皆盡,米斗四十千。計抔而食,號為通腸。疫死者爭啖其屍,縣首於戶以備饌。軍中甲鼓無遺,夜擊闔為警。《新五代史·李茂貞傳》:天復元年(901),韓全誨等與李繼筠劫昭宗幸鳳翔,梁軍圍之逾年,茂貞每戰輒敗,閉壁不敢出。城中薪食俱盡。自冬涉春,雨雪不止,民凍餓死者,日以千數。米斗直錢七千。至燒人矢煮屍而食。父自食其子。人肉斤直錢百,狗肉斤直錢五百。《舊五代史·僭偽列傳》:劉守光進攻滄州,滄州賓佐孫鶴、呂兗已推守文子延祚為帥。守光攻圍累月。城中乏食,米斗直三萬。人首一級,亦直十千。軍士食人,百姓食墐土。驢馬相遇,食其鬃尾。士人出入,多為強者屠殺。《新書》云:兗等率城中饑民,食以麹,號宰殺務,日殺以餉軍。以上皆圍城中米價可考者:最昂者為七萬,蓋米價至是,能買者已極少,過此則更無能買者,價亦不必列矣。《魯炅傳》雲有價無米,說恐未確,果無米,安得有價?蓋能買者極少,故人不見其有米耳。
布帛之價,開、天時絹匹與米斛齊等,似近乎平。何者?人生所須,莫急口實,故李悝盡地力之教,論農夫用度,一以粟米為主。《新書·食貨志》載肅、代時議錢幣者之語:謂自天寶至今,戶九百餘萬。《王制》上農夫食九人,中農夫七人,以中農夫計之,為六千三百萬人。少壯相均,人食米二升,日費米百二十六萬斛,歲費四萬五千三百六十萬斛,而衣倍之,吉凶之禮再倍,當米十三萬六千八十萬斛。此說頗得李悝遺意。其計凡民用度,總數約三倍於口實,蓋據當時事實立言。《新書·嚴郢傳》:楊炎請屯田豐州,郢奏:請以內苑蒔稻驗之:秦地膏腴,田上上;耕者皆畿人,月一代,功甚易;又人給錢月八千,糧不在;然有司常募不能足,閤府縣共之。計一農歲錢九萬六千,米七斛二斗。
大抵歲僦丁三百,錢二千八百八十萬,米二千一百六十斛。臣恐終歲獲不酬費。歲食七斛二斗,正日得二升。別給錢九萬六千,蓋以備衣及他用。京西戍卒十七萬,歲食粟二百四萬斛人月得一石,日得三升余,蓋民以少壯相均,而兵則皆壯者。遠戍者之所食,固應略優於家居之民,而衣賜別在其外,亦猶之僱農別有庸錢也。《舊書·地理志》言開元時,於邊境置節度、經略使,大凡鎮兵四十九萬人,每歲經費,衣賜則千二十萬匹段,軍食則百九十萬石,大幾千二百一十萬。下列各鎮經費詳數,亦以糧食、衣賜分言,但不能具耳。然則唐世工貲,大約三倍於口實,蓋亦據實際而定。租庸調之法,不役者日為絹三尺。《唐律·名例》亦云:平功庸者,一人一日為絹三尺。絹以四丈為匹,設使價與米斛齊等,則以三尺易米,可得七升半,故曰其價似近於平也。布價固當廉於絹,然如永淳元年(682)之價,匹僅得錢六十六文,布以六丈為端,四丈為匹。則亦太廉。蓋因人急口實,故其價遠落經價之下矣。絹有上中下,見《兩晉南北朝史》第十九章第一節,《唐律·名例》:諸平臧者,皆據犯處當時物價及上絹估,則唐絹亦分上中下。不役者日為絹三尺,當據上絹言之?然則工貲亦當準上絹論直也。工貲三倍於口實而有餘,似足自給。然七口之家,不必皆能力作,設使一夫所人,侔於律之所定,而其婦半之,共得一斗一升余,少壯相均,日食且不足矣。況不能日日有作乎?短工即如此。故受雇於人者,終不能免於貧困也。
《新書·食貨志》:天寶、至德間,鹽每斗十錢。略廉於其時之斗米。《志》又云:第五琦為諸州榷鹽鐵使,盡榷天下鹽,斗加時價百錢而出之,為錢一百一十。《舊書·德宗紀》:建中三年五月丙戌,增兩稅鹽榷錢,兩稅每貫增二百,鹽每斗增一百。貞元四年(788),淮西節度使陳少游奏加民賦,自此江淮鹽每斗亦增二百,為錢三百一十。其後復增六十。河中、兩池鹽,每斗為錢三百七十。江淮豪賈射利,或時倍之。則斗為錢七百四十,幾於史思明陷東都時之米價矣。又云:其後軍費日增,鹽價寢貴。有以谷數斗,易鹽一升。順宗時,始減江淮鹽價,每斗為錢二百五十。河中、兩池鹽斗錢三百。其後鹽鐵使李錡奏江淮鹽斗減錢十以便民。未幾復舊。自有禁榷以來,恐未有賣價高於成本如此其甚者也。《舊五代史·食貨志》:晉天福中,將食鹽錢分配人戶,任人逐便興販,鹽貨頓賤。去出鹽遠處州縣,每斤不過二十文,近處一十文而已。
唐之榷酒,始於建中三年(782)。《新書·食貨志》云:斛收直三千。尋以京師四方所湊罷榷。貞元二年(786),復禁京城、畿縣酒。天下置肆以酤者,斗錢百五十。免其徭役。獨淮南、忠武、宣武、河東榷麹而已。《舊書·德宗紀》:貞元二年十二月壬申,京城畿內榷酒。每斗榷錢一百五十文。蠲酒戶差役。從度支奏也。酒之成本幾何不可知,恐所加亦必甚巨矣。麹價惟五代時可考。《舊五代史·唐末帝紀》:清泰二年正月,三司奏添征蠶鹽錢,及增麹價。先是麹斤八十文,增至一百五十文。《晉高祖紀》:天福元年十一月,改元赦詔,麹每斤與減價錢三十文。
《新書·兵志》:凡發府兵當給馬者,官與其直市之。每匹予錢二萬五千。此蓋馬之平價?又云:初用太僕少卿張萬歲領群牧。自貞觀至麟德四十年間,天下以一縑易一馬。此蓋馬價最賤之時?《舊書·回紇傳》:自乾元之後,屢遣使以馬和市繒帛。仍歲來市。以馬一匹,易絹四十匹。此時馬價未知如何,然中國所失,必甚巨也。《新書·食貨志》云:代宗時,回紇歲送馬十萬匹,酬以縑帛百餘萬匹。而中國財力量竭,歲負馬價,匹亦不過十萬餘耳。
《舊五代史·唐明宗紀》:天成二年三月,詔所在府縣糾察殺牛賣肉。犯者准條科斷。其自死牛即許貨賣,肉斤不得過五錢。此肉食之價可考者。
《舊書·皇甫鎛傳》:憲宗時,內出積年庫物付度支估價。例皆陳朽,鑄盡以善價買之,以給邊軍。羅縠繒采,觸風斷裂,隨手散壞。軍士怨怒,皆聚而焚之。裴度奏事,因言邊軍焚賜之意。鎛因引其足奏曰:「此靴乃內庫出者,臣以俸錢二千買之,堅韌可以久服。所言不可用,皆詐也。」帝以為然。由是鎛益無忌憚。唐史言鎛事多誣,前已論之。所言靴價,卻可考當時衣著之直也。
《舊書·李實傳》:貞元十九年(803),為京兆尹。二十年(804)春夏,關中大歉。實方聚斂進奉,以固恩寵。百姓所訴,一不介意。因入對,德宗問人疾苦。實奏曰:「今年雖旱,谷田甚好。」由是租稅皆不免。人窮無告。乃徹屋瓦、木,賣麥苗,以供賦斂。優人成輔端,因戲作語為秦民艱苦之狀云:「秦地城池二百年,何期如此賤田園。一頃麥苗五碩米,三間堂屋二千錢。」此蓋瓦、木最賤之價?然《韋思謙傳》:子思立諫中宗云:「比營造寺觀,其數極多。皆務取宏博,競崇瑰麗。大則費耗百十萬,小則尚用三五萬餘。」《良吏·呂傳》:歿后歲余,江陵將吏合錢十萬,於府西爽塏地大立祠宇,四時祠禱。則祠廟之不甚宏麗者,所費亦不過自三萬至十萬耳。
時人用度之數,雜見史傳者:《舊書·孟郊傳》;鄭餘慶鎮興元,奏為從事,辟書下而卒,餘慶給錢數萬葬送。《新書·隱逸傳》:盧鴻卒,玄宗賜以萬錢。此喪葬之費也。《舊書·玄宗紀》:開元六年十一月,詔內官、外官三品已上有廟者,各賜物三十匹,以備修祭服及俎豆。此祭祀之費也。又《敬宗紀》:長慶四年十月,宗正寺選尚縣主婿二十五人,各賜錢三十萬,令備吉禮。《新書·韋皋傳》:善拊士,至雖婚嫁皆厚資之。婿給錦,女給銀塗衣,賜各萬錢。又云:死喪者稱是。此婚嫁之費也。士夫、將吏如此。其賜平民者:《隋書·煬帝紀》:大業四年正月,帝在東都,賜城內居民米各十石。《舊書·高宗紀》:貞觀二十三年八月,河東地震,詔遣使存問,給復二年,壓死者賜絹三匹。《新書》同。
又永隆元年九月,河南、河北諸州大水,遣使振恤,溺死者官給棺槥,其家賜物七段。《新書·高宗紀》:開耀元年八月,以河南、河北大水,溺死者贈物,人三段。《舊書·順宗紀》:即位后,百姓九十已上賜米二石,絹二匹。百歲已上賜米五石,絹二匹,綿一屯。《新書·太宗紀》:貞觀三年三月,賜孝義之家粟五斛,八十已上二斛,九十已上三斛。百歲加絹二匹。婦人正月已來產子者粟一斗。十五年四月,賜民八十已上物。惸獨鰥寡疾病不能自存者米二斛。《憲宗紀》:元和元年六月,賜百姓有父母、祖父母八十已上者粟二斛,物二段,九十已上粟三斛,物三段。《玄宗紀》:天寶七載五月,群臣上尊號,賜京城父老物十段。此等皆因賞賜贈遺之數。而略可推想其時用度之數者也。唐世錢少,民間交易,用錢者蓋寡,故賜平民亦絕不用錢。《舊書·李嶠傳》:則天將建大像於白司馬阪,嶠上疏諫曰:「造像錢見有一十七萬餘貫,若將散施,廣濟貧窮,人與一千,濟得一十七萬戶。」當時錢少而貴,凡受賜以錢者,自後世觀之,數若甚菲,而其實則頗厚也。《新書·張玄素傳》:玄素上書太子承乾曰:「今上以殿下父子親,故所資用不為限節。然詔未六旬,用逾七萬,驕奢無藝,孰過於此?」六旬用逾七萬,日亦不過千餘耳。《舊書·彭偃傳》:大曆末,東川觀察使李叔明請澄汰佛道,偃獻議:言「一僧衣食,歲計約三萬有餘」。此似甚觳,然設謂口實歲得萬八千,則月得千五百,日食二升,升二十五錢,在當時糶價不為下矣。千錢濟得一窮戶,非虛言也。
唐景思為邊將,為奴所誣,自白云:有錢十千為受外賂,已見第十六章第三節。可見是時雖將吏家,存錢亦不多也。《新書·員半千傳》:咸亨中上書自陳,言臣家資不滿千錢,有田三十畝,粟五十石,聞陛下封神岳,舉豪英,故鬻錢走京師。此與漢貢禹自言家貲不滿萬錢,又雲有田百三十畝者同。見《秦漢史》第十五章第一節。可見唐時計貲,田宅及力耕所得,仍在其外。故雖無貲,亦足自立。《舊書·文苑傳》:唐次子扶,為福建團練觀察使,卒於鎮,仆妾爭財,詣闕論訴,法司按劾其家財十萬貫,歸於二妾,時論非之,宜矣。扶事《新書》見《唐儉傳》云:奴婢爭財,有司按其貲至十餘萬,時議嗤薄之。十餘萬,當作十餘萬貫。《新五代史·唐家人傳》:明宗侄從溫,為忠武軍節度使,誣親吏薛仁嗣等為盜,悉籍沒其家貲數千萬。此雖非一人,然其貲亦不薄矣。
置產業者,費錢亦不甚多。《舊書·德宗紀》:貞元五年三月,詔以李懷光外孫燕八八為左衛率府胄曹參軍,賜姓名曰李承緒。仍賜錢千貫,俾自營居業。《懷光傳》載詔文云:「任於懷光墓側置立莊園,待養懷光妻王氏,並備四時享奠之禮。」蓋已逾於中人之產矣。《新書·魏徵傳》:太宗賜以蘭陵公主園,其值百萬。一園即值千貫,其實可謂厚矣。《舊書·德宗諸子傳》:十一縣主同月出降,各給錢三百萬,使中官主之,以買田業。則又倍於燕八八之賜。
富人貲產之數,略可考見者:《舊書·李義府傳》云:陰陽占候人杜元紀為義府望氣,雲所居宅有獄氣發,積錢二千萬,乃可厭勝,義府信之,聚斂更急切,此徒以錢幣言。《韓弘傳》云:弘鎮大梁二十餘載,四州征賦,皆為己有,未嘗上供,有私錢百萬貫,粟三百萬斛,馬七千匹,亦尚未及田宅等也。義府權相,弘驕將,固不足論,然尋常士大夫,家貲亦不可雲菲。李元素與妻離絕,詔令與之錢物五千貫,見第十六章第一節。其家產必倍蓰於此可知。《舊書·高宗紀》:咸亨元年(670),是歲,天下四十餘州旱及霜蟲,百姓飢乏。關中尤甚。二年二月,雍州人梁金柱請出錢三千貫,振濟貧人。能出見錢三千貫,其貲財田宅,必十倍於此,又可知也。此蓋富民。《玄宗紀》:開元二十二年三月,沒京兆商人任令方資財六十餘萬貫。《元稹傳》:稹自敘曰:「分蒞東都台,汴州沒入死商錢且千萬,類是數十事,或移或奏皆主之。」《王處存傳》:「京兆萬年縣勝業里人。世隸神策軍,為京師富族。
財產數百萬。父宗,善興利,乘時貿易,由是富擬王者。」此等則皆商人也。當時豪富人,頗有輸財以佐公家之急者,蓋名器猶存,以獲褒賞為榮也。《舊書·郝處俊傳》:侍中平恩公許圉師,處俊之舅。早同州里,俱宦達於時。又其鄉人田氏、彭氏以殖貨見稱。有彭志筠,顯慶中,上表請以家絹布二萬段助軍。詔受其絹萬匹,特授奉議郎。仍布告天下。故江淮間語曰:「貴如許、郝,富若田、彭。」此商人也。《嚴震傳》:世為田家,以財雄於鄉里。至德、乾元以後,震屢出家財以助邊軍。此則地主富農之流也。《德宗紀》:建中三年(782),太常博士韋都賓、陳京以軍興庸調不給,請借京城富商錢。大率每商留萬貫,余併入官。不一二十大商,國用濟矣。判度支杜佑曰:「今諸道用兵,月費度支錢一百餘萬貫。若獲五百萬貫,才可支給數月。」今若以借二十大商可得五百萬貫,則每商當出二十五萬貫;若借十大商,則每商當出五十萬貫矣。《通鑒》云:請括富商錢。出萬緡者,借其餘以供軍。計天下不過借一二千商,則數年之用足矣。若以所云數年者為三年;則月費百萬緡,當得三千六百萬緡;借諸千商,商當出三十六萬緡;借諸二千商,商當出十八萬緡也。后僅行諸京畿,得錢八十萬貫,而人有自縊者。論史者咸病其誅求之酷。然其後元和十二年(819)頒藏錢之禁,大和四年(830)復申之,錢十萬貫已下,限一周年內處置畢,二十萬貫已下,限二周年內處置畢,詳見第十九章第四節。此令遍及一切人等,而其限數如此,豈有京畿無一二十大商,海內無一二千大商,能出數十萬緡者?然則韋都賓、陳京之策,謂其不易行或竟不能行則可,謂其億度商人訾產之數有誤,固不可也。安重誨之死也,疏其家財不及數千緡,而史以為廉,宜矣。世豈有終悶其錢,不出之以市田宅、事興舉者?挾厚貲以事兼并,民又安能與之哉?
論稍入,平民之與貴人,亦相去甚遠。自居易與元稹書云:「今雖謫佐遠郡,而官品至第五,月俸四五萬,寒有衣,飢有食,給身之外,施及家人,亦可謂不負白氏子矣。」一月之入,過於一僧終歲衣食之費,其能施及家人固宜。《舊書·常袞傳》:與楊綰同掌樞務。先是百官俸料寡薄,綰與袞奏請加之。時韓滉判度支。袞與滉各騁私懷,所加俸料,厚薄由己。時少列各定月俸為三十五千,滉怒司業張參,止給三十千。袞惡少詹事趙惎,遂給二十五千。太子洗馬,實司經局長官,文學為之貳。袞有親戚任文學者,給十二千,而給洗馬十千。有輕重任情,不通時政,多如此類。當時定俸,輕重是否失當,今難質言,然月得三十五千,亦侔於一僧終歲衣食所費矣。故袞等猶以為厚而欲裁減之也。《傳》又云:綰弘通多可,袞頗務苛細,求清儉之稱,與綰之道不同。其實綰徒能清儉,袞則更能綜核,以政事論,或更勝於綰也。又云:無幾綰卒,袞獨當政。故事,每日出內廚食以賜宰相饌,可食十數人,袞特請罷之。迄今便為故事。又將故讓堂封,同列以為不可而止。議者以為厚祿重賜、所以優賢崇國政也,不能當辭位,不宜辭祿食。然則賢者當叨忝祿食邪?田弘正兄弟子侄在兩都者,日費約二十萬。見第八章第四節。而董秀告陳少游,月費乃過千貫。見第六章第四節。裴冕兼掌兵權留守之任,俸錢每月二千餘貫。《舊書》本傳。陳少游初結元載,年饋金帛約十萬貫。而郭子儀歲入宮俸二十四萬貫,私利猶不在焉。亦見《舊書》本傳。以錢計者如此。錫以物者,盧鴻還山,歲給米百斛,絹五十,府縣為致其家,亦十餘人食也。《舊書·德宗紀》:貞元二年正月,詔以民飢,御膳之費減半。宮人月供糧米,都一千五百石。飛龍馬減半料。若人月食六斗,則宮人當得二千五百矣。又帝即位后,郭子儀加號尚父,月給一千五百人糧,馬二百匹草料,人月食六斗,亦當得九百也。《憲宗紀》:元和八年十月,敕張茂昭立功河朔,舉族歸朝。如聞身歿之後,家無餘財,宜歲賜絹二千匹。准開、天時匹絹與石米齊價,亦歲得二千石矣。
豪富人用度之侈,亦殊駭聽聞。《隋書·文獻獨孤皇後傳》:突厥嘗與中國交市,有明珠一篋,價值八百萬。《舊唐書·五行志》:安樂公主有尚方織成毛裙,凡造兩要,一獻韋氏,計價百萬。德宗時,十一縣主同月出降,各給費三百萬買田業,不得侈用。其衣服之飾,使內司計造,不在此數。是時所司度人用一籠花,計錢七十萬。帝損之,及三萬而止。《新書·柳公綽傳》:孫玭,嘗述家訓以戒子孫曰:「王相國涯居位,竇氏女歸請曰:玉工貨釵,直七十萬錢。王曰:七十萬錢,豈於女惜?但釵直若此,乃妖物也,禍必隨之。」《舊書·李光進傳》:光顏攻吳元濟,韓弘為汴帥,惡其力戰,陰圖撓屈,遂舉大梁城求得一美婦人,飾之以珠翠金玉、衣服之具,計費數百萬,令使者送遺光顏。婦人之飾如此,其侈已可駭矣,猶可說也。王毛仲為人蒼頭,玄宗以錢五萬買得:顏杲卿妹及子泉明女流落賊中,泉明求之,索購錢俱不過三萬;皆見《舊書》本傳。而裴冕名馬在櫪,直數百金者常十數,則畜價百倍於人矣。一僧歲衣食不過三萬,而趙岩一飲食必費萬錢。《舊書·代宗紀》:大曆二年二月,「郭子儀自河中來朝。宰臣元載、王縉,左僕射裴冕,戶部侍郎第五琦,京兆尹黎干各出錢三十萬。置宴於子儀之第。三月,魚朝恩宴子儀、宰相、節度、度支使、京兆尹於私第。乙亥,子儀亦置宴於其第。戊寅,田神功宴於其第。公卿大臣列席於坐者百人。子儀、朝恩、神功一宴費至十萬貫」。《新書·吳湊傳》:兄子士矩,開成初為江西觀察使,饗宴侈縱,一日費凡十數萬。《舊五代史·蘇逢吉傳》:嘗於私第大張酒樂,以召權貴,所費千餘緡。豈特諺所謂「富人一席酒,窮漢半年糧」哉?
史萬歲從楊素平江南,前後七百餘戰,轉斗千餘里,寂無聲聞者十旬,素上其事,隋高祖不過賜其家錢十萬。而梁睿平王謙,賜物五千段,奴婢一千口,金二千兩,銀三千兩。王長述時為信州總管,謙使致書,長述執其使,上其書,又陳取謙之策,亦前後賜金五百兩。韋師為山東河南十八州安撫大使,奏事稱旨,賜錢二百萬。唐太宗賞玄武門之功,尉遲敬德、長孫無忌為第一,各賜絹萬匹。齊王府財幣器物,封其全邸,盡賜敬德,此皆興亡之際,固難以常理論。然隋文帝一幸高熲第,而賜錢百萬,絹萬匹,與史萬歲十萬之賜,相去何其縣殊?猶曰:「熲久參密勿,宣力有年也。」唐太宗言及山東、關中人,意有同異,張行成諫,太宗善之,賜名馬一匹,錢十萬,衣一襲,此徒以一言,已侔於萬歲轉戰千里之賜。長樂公主將下降,帝以皇后所生,敕有司資送倍於永嘉長公主,魏徵諫,上然其言,入告長孫皇后,后使齎錢四十萬、絹四百匹詣徵宅以賜之,則更遠過於行成矣。豈真貴口舌於汗馬之勞哉?賜達官者以貴人之所入為準,賜下吏者以平民之所入為準也。亦可推見二者之差矣。韋綬授山南東道,辭日訴家貧,請賜錢二百萬,則竟公然以為乞請矣。
賞賜如此,贈遺亦然。《舊書·陸贄傳》:為鄭縣尉。罷秩東歸省母,路由壽州,刺史張鎰有時名,贄往謁之。鎰初不甚知。留三日,再見與語,遂大稱賞,請結忘年之交。及辭,遺贄錢百萬。贄不納,惟受新茶一串。《新書·白居易傳》:田布拜魏博節度使,居易持節宣諭,布遺之五百縑。詔使受之,辭曰:布父仇國恥未雪,人當以物助之,乃取其財,義不忍,方諭問旁午,若悉有所贈,則賊未殄,布資竭矣。詔聽辭餉。《舊五代史·孔崇弼傳》:天福中,遷左散騎常侍。五年(940),詔令泛海使於杭越。先是浙中贈賄,每歲恆及萬緡。時議者曰:「孔常侍命奇薄,何消盈數。有命即無財,有財即無命。」明年,使還,果海中船壞,空手而歸。《新書·郝處俊傳》:十歲而孤。故吏歸千縑賵之,己能讓不受。處俊父為滁州刺史。《韓思復傳》:歲飢,京兆杜瑾以百綾餉。思復方並日食,而綾完封不發。《馮宿傳》:弟定,與宿齊名,於素善之。在襄陽,定徒步上謁。吏不肯白,乃亟去。聞,斥吏,歸錢五十萬。定不受。此諸餉遺,並不為菲。惟高尚、李齊物為新平太守,薦諸朝,僅贐錢三萬。《新書·逆臣傳》。蓋寒士道途之費,原不過如此也。然苟能廣游諸侯間,裒其所得,仍不為菲。《舊五代史·鄭雲叟傳》:唐昭宗朝,嘗應進士舉,不第,因欲攜妻子隱於林壑,其妻非之,不肯行,雲叟乃薄游諸郡,獲數百緡,以贍其妻,辭訣而去,則其事矣。
當時為人作文字者,獲報頗豐,亦贈遺之類也。《舊書·張嘉貞傳》:為定州刺史。至州,於恆岳廟中立頌。嘉貞自為其文。岳祠為遠近社賽,有錢數百萬。嘉貞自以為頌文之功,納其數萬。史書此事,意蓋譏其不廉?《新書·韓思彥傳》:客汴州。張僧徹者,廬墓三十年,詔表其閭,請思彥為頌,餉縑二百,不受。時歲凶,家窶甚,僧徹固請,為受一匹。獲旌表者多非悃幅之士,已見第十六章第二節。思彥之不受,蓋亦以此?《李絳傳》:興安國佛祠,吐突承璀請立石紀聖德焉,欲使絳為之頌,將詒錢千萬。絳上言,請罷之。帝悟,命百牛倒石。承璀蓋亦以貨取也?《韋貫之傳》:裴均子持萬縑請撰先銘,答曰:「吾寧餓死,豈能為是哉?」《司空圖傳》:王重榮父子雅重之,數饋遺,弗受。嘗為作碑,贈絹數千,圖置虞鄉市,人得取之,一日盡。亦皆視為不義之財。《皇甫湜傳》:為工部郎中。辨急使酒,數忤同省。求分司東都。留守裴度,闢為判官,度修福先寺,將立碑,求文於白居易。湜怒曰:「近舍湜而遠取居易,請從此辭。」度謝之。湜即請斗酒。飲酣,援筆立就。度贈以車馬、繒采甚厚。湜大怒曰:「自吾為顧況集序,未嘗許人。今碑字三千,字三縑。何遇我薄邪?」度笑曰:「不羈之才也。」從而酬之。此以狂文其貪耳。《五代史補》云:鍾傳雖起商販,尤好學重士。江西士流有名第者,多因傳薦。四遠騰然,謂之英明。諸葛浩素有詞學。嘗為泗州館驛巡官。仰傳之風,因擇其所行事赫赫可稱者十條,列於啟事以投之。十啟凡五千字,皆文理典贍。傳覽之驚嘆。謂賓佐曰:「此啟事每一字可以千錢酬之。」遂以五千貫贈,仍辟在幕下。此尤諂諛不足道矣。
臧賄之可考者,數亦頗巨。《隋書·劉行本傳》:雍州別駕元肇言於高祖曰:「有一州吏,受人饋錢三百文,依律合杖一百。然臣下車之始,與其有約。此吏故違。請加徒一年。」則臧不及千,罪已頗重,然史之所載,其數乃有十百千萬於此者。杜黃裳納高崇文賂四萬五千貫,乃薦之討劉辟。弓箭庫使劉希先,取羽林大將軍孫璹錢二十萬,以求方鎮,事發賜死,辭相告訐。事連吐突承璀。李齊運薦李鑄為浙西觀察使,受賂數十萬計。王鍔在河東,用錢數千萬賂遺權幸,求兼宰相。《舊書·李藩傳》。伊慎為金吾衛大將軍,以錢三千萬賂宦人,求帥河中。皆以賂求官者也。婺州刺史鄧珽,坐臧八千貫,湖南判官馬彝,舉屬令臧罪至千貫。《舊書·竇參傳》。竇易直為京兆尹,萬年尉韓晤奸臧事發,易直令曹官韋正晤訊之,得臧三十萬。憲宗意其未盡,詔重鞠,坐臧三百萬。易直以貶金州。陳子昂,縣令段簡聞其富,欲害之,家人納錢二十萬,令薄其賂。捕送獄,竟死獄中。渾瑊子鐬,累擢至豐州刺史,坐臧七百萬。此地方官之臧賄也。崔元略任京兆尹,為橋道使,造東渭橋,被本典鄭位、判官鄭復虛長物價,抬估給用,不還人工價直,率斂工匠,破用計臧二萬一千七百九貫。楊虞卿為吏部員外郎。大和二年(828),南曹令史李等六人偽出告身簽符,賣鑿空偽官令赴任者六十五人,取受錢一萬六千七百三十貫。虞卿按得偽狀,捕等移御史台鞠劾。稱六人共率錢二千貫與虞卿廳典溫亮,求不發舉偽濫事迹。此下吏之臧賄也。金部員外郎韓益判度支案,子弟受人賂三千餘貫,半是擬臧。《舊書·歸崇敬傳》。則又家人藉勢而受臧賄者也。唐玄宗時,中人出使受賄之多,已見第五章第一節。《舊書·鄭餘慶傳》云:自至德已來,方鎮除授,必遣中使領旌節就第宣賜,皆厚以金帛遺之,求媚者惟恐其數不廣,故王人一來,有獲錢數百萬者。《孟簡傳》:簡在襄陽,以腹心吏陸翰知上都進奏,委以關通中貴。翰持簡陰事,漸不可制。簡怒,追至州,以土囊殺之。且欲滅口。翰子弟詣闕進狀訴冤,且告簡臧狀。御史台按驗,獲簡賂吐突承璀錢帛等共計七千餘貫匹。是中葉以後,又變本加厲也。太平公主之敗,籍惠范家產亦數十萬。《舊書·外戚傳》。則方外亦不免矣。《新五代史·袁象先傳》:子正辭。初以父任為飛龍副使。唐廢帝時,獻錢五萬緡,領衢州刺史。晉高祖入立,復獻五萬緡,求為真刺史。拜雄州刺史。州在靈武之西吐蕃中,正辭不欲行,復獻錢數萬,乃得免。正辭不勝其憤,以衣帶自經。其家人救之而止。《閩世家》:泉州刺史余延英,嘗矯曦命,掠取良家子。曦怒,公下御史劾之。廷英進買宴錢十萬。曦曰:「皇後土貢何在?」廷英又獻皇后錢十萬,乃得不劾。則雖人主亦躬為之矣。
敬宗、穆宗之立,賜神策軍甚厚。蓋因得之不以其正,非可以常理論。李萬榮謀代劉士寧,乘士寧畋城南,召所留親兵告曰:「天子有詔召大夫,俾我代節度,人賜錢三萬。」劉悟之反,李師古令曰:「入鄆人賞錢十萬。」皆見《新書·藩鎖傳》。《舊五代史·周太祖紀》:廣順二年(952),平慕容彥超,諸處差到人夫內有遭矢石者,各給絹三匹。皆與歷代平民之賜,數略相近。《舊書·劉玄佐傳》:謂李萬榮謀篡士寧,許其兵人賜錢三千貫,蓋三十貫之誤也?武元衡之死,詔京城、諸道能捕賊者賞錢萬貫,仍與五品官。乃積錢三萬貫於京都市。《舊書·憲宗本紀》元和十年(815)。此亦特異之事,不可以常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