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官制(下)
第四節官制(下)
隋文帝開皇三年(583),罷郡,以州統縣,已見第一章第一節。其時有州三百一十,郡五百有八,見《通典》。隋於雍州置牧。州、縣亦如北齊,分為九等。開皇十四年(594),改為四等:曰上,曰中,曰中下,曰下。鎮置將、副。戍置主、副。關置令、丞。文帝以並、益、荊、揚四州置大總管。其餘諸州置總管者,列為上中下三等,總管刺史加使持節。《通典》曰:「魏置使持節,寵奉使官之任。隋氏廢郡而以刺史牧人,既非使官,則合罷持節之稱。其時制置,不以名實相副為意,仍舊存之。后改為太守,亦不復省。所以使持節之名,及於邊遠小郡,乃不征典故之失。」煬帝悉罷之。並罷州置郡。京兆、河南則為尹。舊有兵處,刺史帶諸軍事以統之,至是別置都尉、副都尉,與郡不相知。又置京輔都尉,立府於潼關。並置副都尉。置諸防主、副官,掌同諸鎮。其監察則歸司隸台,已見前。此實有意復兩漢郡縣舉職,刺史監察之舊者也。
唐武德元年(618),改郡為州,《通典》云:加號持節,后加號為使持節諸軍事,而實無節,但頒銅魚符而已。天寶元年(742),改州為郡,至德二載(757),又改郡為州。《舊書·職官志》上州刺史下注云乾元元年(758),誤也。其敘及《新紀》《通鑒》,皆雲至德二載(757)。通計唐代稱郡者僅十五年,然前後雖稱為州,論其實,則皆古之郡也。《舊書·地理志》惟列州名。《新書》及《通典》《元和郡縣誌》皆州郡名並舉。蓋明其中間曾為某郡,非謂其同時名州又名郡也。《新志》間有但舉州名者,於渭州下發其凡,曰:「凡乾元后所置州,皆無郡名。」間有乾元前所置亦無郡名者,則於威州下注云「郡闕」,以起其例,蓋其地嘗沒於吐蕃,史失其傳也。
宋承唐,以州統縣,而仍留郡名,以備王公封號。故《宋史·地理志》每州亦兼著郡名,其用意與《唐志》又異。《舊書·韋安石傳》言其子陟為吳郡太守,其時只有蘇州,則作史者措辭之不諦耳。說詳《十七史商榷》《廿二史考異》。唐於西都、東都、北都皆置牧,以親王為之,而以長史理人。開元元年(713),改雍州為京兆府,洛州為河南府;十一年(723),改并州為太原府,升長史為尹。初太宗伐高麗。置京城留守。其後車駕不在京師,則置留守,以右金吾大將軍為副。開元以尹為留守,少尹為副,謂之三都留守。其後鳳翔、成都、河中、江陵、興元,亦皆為府置尹焉。唐初諸州復有總管。亦加號使持節。武德五年(622),以洺、荊、並、幽、交五州為大總管。七年(624),改大總管府為大都督府,總管府為都督府。太極初,以並、益、荊、揚為四大都督府。詳見下。開元十五年(727),加潞州為五。其餘都督定為上中下之差。都護,永徽中置於邊方,掌統諸蕃。
大都督亦親王遙領,以長史主事。都護親王領之,則曰大都護,以副大都護兼王府長史。其後諸王拜節度使者,亦留京師,而副大使知節度事。薛《史·職官志》:後唐天成二年(927)詔曰:「頃因本朝,親王遙鎮,其在鎮者,遂雲副大使知節度事。年代已深,相沿未改。今天下侯伯,並正節旄,惟東西兩川,未落副大使字。宜令今後只言節度使。」則其制至五代刊落始盡也。羈縻都督府、州,皆邊州都督、都護所領也。《新書·地理志》。開元中,定天下州、府,自京都及都督、都護府之外,以近畿之州為四輔,其餘為六雄、十望、十緊及上、中、下之差。縣亦有赤、畿、望、緊、上、中、下七等。《通典·職官典》。《新書·戴叔倫傳》云:「天下州縣有上、中、下、緊、望、雄、輔者,有司銓擬,皆便所私。」說與此舍。其《百官志》注言文宗世,宰相韋處厚議復置兩輔、六雄、十望、十緊州別駕,亦見《舊書·處厚傳》,蓋謂兩畿之州為輔,非謂稱輔之州止兩也。《新書·地理志》渭州下云:「季世所置州,不列上、中、下之第。」則前世所置皆有之,特不能無變易耳。《通典》備舉四輔、六雄、十望之名,而雲「初有十緊,后入緊者甚多,不復具列」,則其一證。
《典》又云:「戶四萬已上為上州,二萬五千以上為中州,不滿二萬為下州。亦有不約戶,以別敕為上州者。又謂近畿者為畿內州,戶雖不滿四萬,亦為上州。其親王任中下州刺史者,亦為上州。王去任后,即依舊式。」足見州之分等,條例甚多。雖雲究以戶口為主,然《舊紀》開元十八年三月云:「改定州縣上、中、下戶口之數。」則其率亦非無變易矣。抑近畿之州,《通典》述開元定製曰四輔,而韋處厚稱為兩輔者?或正以其數有變易,故改據兩畿言之邪?《舊志》言戶滿二萬已上為中州,《通典》五千字似衍。縣:《通典注》云:「京都所治為赤縣,京之旁邑為畿縣,其餘則以戶口多少、資地美惡為差。」而《舊志》云:「長安、萬年、河南、洛陽、太原、晉陽,謂之京縣。京兆、河南、太原所管諸縣,謂之畿縣。」則赤縣亦稱京縣,而稱畿者又不僅雍、洛矣。《通鑒》:大曆十二年(777),定節度使以下至主簿、尉俸祿。注述令、丞、簿、尉俸祿之數,縣有、赤之稱。
胡氏云:「類篇翻阮切,鷹二歲色。《新地理志》唐京兆有赤縣、次赤縣,諸負郭亦皆為次赤縣,赤字義不可曉,蓋次赤也?」今案七等益一次赤,則八等矣。又《十七史商榷》引宋謝維新《合璧事類》後集第七十九卷縣官門知縣云:「國朝建隆元年(960),應天下諸縣,除赤、畿外,有望、緊、上、中、下。四千戶為望,三千戶以上為緊,二千戶以上為上,千戶以上為中,不滿千戶為中下,五百戶以下為下。」則其制宋尚相沿,而於中等之中,又析出中下,則亦八等矣。《通典·職官典》言州縣皆七等,而《選舉典》言郡自輔至下,縣自赤至下皆八等,未知何故。若次赤中下亦列為一等,則其數適得八。豈此分別實起自《通典》成書以前,又為一等中之小別,可雲無改於七等之舊,故輯選舉、職官二典時,各有所據歟?要之州縣等級交易,恐甚紛繁,多少名目,難以具詳也。《選舉典》云:「初州縣混同,無等級之差。凡所拜授,或自大而遷小,或始近而後遠,無有定製。其後選人既多,敘用不給,遂累增郡縣等級之差,其折衝府亦有差等。」又載沈既濟請改革選舉事條:請准舊令,州為上、中、下三等,縣為赤、畿、上、中、下五等,而廢緊、望、雄、輔之名。雲「等級繁多,則仕進淹滯。使其周曆,即務速選。官非久安,政亦苟且」。其緣起如此,自不免如戴叔倫傳所謂有司銓擬,皆便所私之弊矣。要之州縣等級之分,實無與於民生之厚薄,亦不足深考也。鎮以五百人為上,三百人為中,不及者為下。戍以五十人為上,三十人為中,不及者為下。各置將副、主副。關亦分上、中、下。上、中關皆置令、丞,下關惟有令。監察之制,文明后嘗欲以隸御史台,已見前。
《新書·百官志》云:「貞觀初,遣大使十三人巡省天下。諸州水旱則遣使,有巡察、安撫、存撫之名。《舊書·太宗紀》:貞觀二十年正月,遣大理卿孫伏伽、黃門侍郎褚遂良等二十二人以六條巡察四方,黜陟官吏。《新紀》云:遣使二十二人以六條黜陟於天下。神龍二年(706),以五品已上二十人為十道巡察使,按舉州縣,再周而代。景雲二年(711),置都督二十四人,察刺史已下善惡。置司舉從事二人,秩比侍御史。揚、益、並、荊四州為大都督。汴、兗、魏、冀、蒲、綿、秦、洪、潤、越十州為中都督。齊、鄜、涇、襄、安、潭、遂、通、梁、夔十州為下都督。當時以為權重難制,罷之。惟四大都督府如故。置十道按察使各一人。《舊紀》:六月,依漢代故事,分置二十四都督府。閏六月,初置十道按察。七月,新置都督府並停。惟雍、洛州長史,揚、益、並、荊四大都督府長史階為三品。《通鑒》云:時遣使按察十道。議者以山南所部闊遠,乃分為東西道。又分隴右為河西道。六月,壬午,分天下置汴、齊、兗、魏、冀、並、蒲、鄜、涇、秦、益、綿、遂、荊、岐、通、梁、襄、揚、安、閩、越、洪、潭二十四都督,各糾察所部刺史以下善惡。惟洛及近畿州不隸都督府。太子右庶子李景伯、舍人盧俌等上言:都督專生殺之柄,權任太重,或用非其人,為害不細。今御史秩卑望重,以時巡察,姦宄自禁。其後競罷都督,但置十道按察使而已。李景伯、盧俌之議,見《新書·景伯傳》,附其父《懷遠傳》后。
《舊書·王志愔傳》:景雲二年(711),制依漢置刺史監郡。於天下衝要大州置都督二十人,妙選有威重者為之,遂拜志愔齊州都督,事竟不行。開元二年(714)曰十道按察採訪處置使。《通鑒》:開元元年九月,復置右御史台,督察諸州,罷諸道按察使。二年閏二月,復置十道按察使。《舊紀》但書又置右御史台,不書按察使之罷,而亦書其復置。《新書·張廷珪傳》:請復十道按察使,帝然納之,因詔陸象先等分使十道,此時事也。至四年(716)罷。《舊紀》:四年十二月,停十道採訪使。《通鑒》:三年十二月,或上言按察使徒繁擾公私,請精簡刺史、縣令,停按察使。上命召尚書省官議之。姚崇以為今止擇十使,猶患未盡得人。況天下三百餘州,縣多數倍,安得刺史、縣令,皆稱其職乎?乃止。四年閏十二月,罷十道按察使。八年(720),復置十道按察使,秋冬巡視州、縣。《通鑒》在五月。十年(722),又罷。《通典》同《通鑒》在十二年五月。十七年(729),復置十道京都兩畿按察使。
《通鑒》在五月。二十年(732)曰採訪處置使。分十五道。《通鑒》在二十一年(733),雲是歲分天下為京畿、都畿、關內、河南、河東、河北、隴右、山南東、西、劍南、淮南、江南東、西、黔中、嶺南,凡十五道。各置採訪使。以六條檢察非法。兩畿以中丞領之。余皆擇賢刺史領之。非官有遷免,則使無廢更。惟變革舊章,乃須報可。自余聽便宜從事,先行后聞。《新書·地理志序》亦云事在二十一年(733)。《舊書·張九齡傳》,言其在相位時,建議復置十道採訪使。九齡之相,事在二十一年十二月,則此奪一字也。《新書·韓思復傳》:子朝宗,開元二十二年(734)初置十道採訪使,朝宗以襄州刺史兼山南東道。《李尚隱傳》云:自開元二十二年(734)置京畿採訪處置等使,用中丞盧奐為之。
尚隱以大夫不充使。永泰以後,大夫王翊、崔浹、李涵、崔寧、盧杞乃為之。乃據朝宗、奐任職之時言之,非謂置使在二十二年(734)也。《舊書·地理志》:貞觀元年(627),分天下為十道:一曰關內,二曰河南,三曰河東,四曰河北,五曰山南,六曰隴右,七曰淮南,八曰江南,九曰劍南,十曰嶺南。開元二十一年(733),分天下為五十道,每道置採訪使,檢察非法,如漢刺史之職。京畿採訪使,理京師城內。都畿理東都城內。關內以京官遙領。河南理汴州。河東理蒲州。河北理魏州。隴右理鄯州。山南東道理襄州。西道理梁州。劍南理益州。淮南理揚州。江南東道理薊州。西道理洪州。黔中理黔州。嶺南理廣州。五十者十五之倒誤。薊州當作蘇州。此分山南、江南各為二道,就關內、河南析出京畿、都畿,又增置黔中也。天寶末,又兼黜陟使。乾元元年(758),改曰觀察處置使。」案《舊書·李嶠傳》:初置右御史台。嶠上疏陳其得失,言「垂拱二年(686),諸道巡察使所奏科目,凡有四十四件。別准格敕令察訪者,又有三十餘條。巡察使率是三月已后出都,十一月終奏事,而每道所察文武官多至二千餘人,少者一千已下。但准漢之六條,推而廣之,則無不苞矣。無為多張科目,空費簿書。且機事之動,恆在四方。是故冠蓋相望,郵驛繼踵。今巡使既出,其他外州之事,悉當委之,則傳驛大減矣。請大小相兼,率十州置御史一人,以周年為限。使其親至屬縣,或入閭里,督察奸訛,觀採風俗。然後可以求其實效,課其成功」。則天善之。乃下制分天下為二十道,簡擇堪為使者。會有沮議者,竟不行。神龍已后所行,則嶠之說也。委任郡縣,而於其上設監察之司,持霜簡以肅紀綱,而勿與郡縣之事,於法究為最善。隋、唐之世,屢經改革,終不能不循此而行,宜矣。然天寶已還,邊兵日重,至德而後,加之天下兵興,卒復於魏、晉、南北朝刺史握兵之舊。
《新書·兵志》云:「唐初,兵之戍邊者,大曰軍,小曰守捉,曰城,曰鎮,而總之者曰道。」其軍、城、鎮、守捉皆有使,而道有大將一人,曰大總管。已而更曰大都督。至太宗時,行軍征討曰大總管,在其本道曰大都督。《百官志》云:武德初,邊要之地,置總管以統軍,加號使持節,蓋漢刺史之任。七年(624),改總管曰都督。總十州者為大都督;貞觀二年(628),去大字。凡都督府有刺史以下如故,然大都督又兼刺史,而不檢校州事。其後都督加使持節則為將,諸將亦通以都督稱。惟朔方猶稱大總管。邊州別置經略使。沃衍有屯田之州,則置營田使。自高宗永徽以後,都督帶使持節者,始謂之節度使。然猶未以名官。景雲二年(711),以賀拔延嗣為涼州都督河西節度使。
《通鑒》:景雲元年十月,以幽州鎮守經略節度大使薛訥為左武衛大將軍,兼幽州都督。節度使之名自訥始。《考異》曰:《統紀》:景雲二年四月,以賀拔延秀為河西節度使,節度之名自此始。《會要》雲,景雲二年(711),賀拔延嗣為涼州都督,充河西節度,始有節度之號。又云:范陽節度,自先天二年(713)始除甄道一。《新表》:景雲元年(710),置河西諸軍州節度支度營田大使。按訥先已為節度大使,則節度之名,不始於延嗣也。今從《太上皇實錄》。案此以節度使之名號言之,論其職守,則初不始於此等也。說見第九節。自此而後,接乎開元,朔方、隴右、河東、河西諸鎮,皆置節度使。《舊書·地理志》云:開元中置十節度,已見第四章第七節,其《職官志》云:天寶中置八節度,蓋安西、北庭,天寶中嘗合為一,而嶺南則至德已前初無節度之名也。說見《廿二史考異》:《通典·州郡篇》稱節度使十,《職官篇》云:開元中凡八節度,曰磧西,曰河西,曰隴右,曰朔方,曰河東,曰幽州,曰劍南,曰嶺南。
《考異》曰:「磧西即安西,而不別出北庭之名,《舊史》蓋本於此。」又曰:「《唐六典》:凡天下節度使有八:一朔方,二河東,三幽州,四河西,五隴右,六劍南,七磧西,八嶺南,蓋並平盧、幽州為一,磧西、北庭為一也。」及范陽節度使安祿山反,犯京師,天子之兵,弱不能抗,遂陷兩京。肅宗起靈武,而諸鎮之兵,共起誅賊。其後祿山子慶緒及史思明父子繼起,中國大亂。肅宗命李光弼等討之,號九節度之師。久之,大盜既滅,而武夫戰卒,以功起行陳,列為侯王者,皆除節度使,由是方鎮相望於內地。《通典》云:「分天下州縣,製為諸道。每道置使,理於所部。其邊方有寇戎之地,則加以旌節,謂之節度使。自景雲二年四月,始以賀拔延嗣為涼州都督,充河西節度使。其後諸道因同此號。得以軍事專殺。行則建節,府樹六纛,外任之重莫比焉。」《舊書·職官志》:門下省符寶郎職,旌節之制,命大將帥及遣使於四方,則請而佩之。旌以專賞,節以專殺。《新書·百官志》:元帥、都統、招討使掌征伐,兵罷則省。都統總諸道兵馬,不賜旌節。《舊書·職官志》云:「漢代奉使者皆持節,故刺史臨郡皆持節。至魏、晉,刺史任重者,為使持節都督,輕者為持節。
後魏、北齊總管刺史,則加使持節諸軍事。以此為常。隋開皇三年(583),罷郡,以州統縣,刺史之名存而職廢,而於刺史太守官位中,不落使持節之名,至今不改,有名無實也。至德之後,中原用兵,大將為刺史者,兼治軍旅。遂依天寶邊將故事,加節度之號。連制數郡。奉辭之日,賜雙旌雙節。如後魏、北齊故事。名目雖殊,得古刺史督郡之制也。」此節度專擅,實魏、晉后刺史復起之徵也。斯制也,歷代承平之際,皆儘力欲除之。唐中葉后亦未嘗不然,特力不能勝耳。《舊書·職官志》又云:「至德后,中原置節度,又大郡要害之地,置防禦使治軍事,刺史兼之。《通典》云:以採訪使並領之。採訪理州縣,防禦理軍事。初節使與採訪各置一人,天寶中始一人兼領之。不賜旌節。上元后,改防禦使為團練守捉使。又與團練兼置防禦使名。」《地理志》云:「至德之後,中原用兵,刺史皆治軍戎,遂有防禦、團練、制置之名。下文列舉諸使之名,凡四十七,不見防禦制置之名。蓋前世使名甚長,諸史為求省文,所舉皆不全也。
要衝大郡,皆有節度之類,當作額。寇盜稍息,則易以觀察之號。」《新書·百官志》云:「武后聖曆元年(698),以夏州都督領鹽州防禦使。及安祿山反,諸郡當賊沖者,皆置防禦守捉使。乾元元年(758),置團練守捉使、都團練守捉使。大者領州十餘,小者二三。代宗即位,廢防禦使。惟山南西道如故。元載秉政,思結人心,刺史皆得兼團練守捉使。楊綰為相,罷團練守捉使。惟澧、朗、峽、興、鳳如故。建中后,行營亦置節度使、防禦使、都團練使。大率節度、觀察、防禦、團練使,皆兼所治州刺史。」觀察初不握兵,意亦在挽此危局。然「節度列銜,往往稱某軍節度某處管內觀察處置等使,則觀察但為節度兼銜,且節度無不兼本州刺史,則權盡歸於一家,而守土之臣,幾無復分其任者矣」。《十七史商榷》。此其所以終至尾大不掉歟?
使節既張,支郡遂為之隸屬。《新書·百官志》云:「觀察處置使,掌察所部善惡,舉大綱。凡奏請皆屬於州。」則觀察原不應奪刺史之職。然《舊書·文宗紀》大和二年(828),南郊大赦節文雲「刺史分憂,得以專達,事有違法,觀察使然後奏聞」,則其於許可權,實未能嚴守。節度兵權在握,自尤不待論矣。《新書·李吉甫傳》:元和二年(807),杜黃裳罷相,擢吉甫同平章事。吉甫連蹇外遷十餘年,究知閭里疾苦。常病方鎮強恣。至是為帝從容言:「使屬郡刺史,得自為政,則風化可成。」帝然之。出郎吏十餘人為刺史。時尚無如藩鎮何,特欲借刺史之才望以與之抗,使稍得自主而已。至淮西平,則中樞形勢驟強,得行其志,乃由烏重胤還職刺史以為之唱。遂下支郡兵馬並屬刺史之詔。事見第八章第二節。《舊書·陸亘傳》:「亘刺兗州,延英面奏:凡節度使握兵分屯屬郡者,刺史不能制,遂為一郡之弊,宜有處分。因詔天下兵分屯屬郡者隸於刺史。」疑即此事也。薛《史·職官志》:梁開平四年九月,詔曰:「魏博管內刺史,比來州務,並委督郵。遂使曹官擅其威權,州縣同於閑冗。俾循通制,宜塞異端。並宜依河南諸州例,刺史得以專達。時議者曰:烏重胤以所管三州,各還刺史職分,是后雖幽、鎮、魏三道,以河北舊風,自相傳襲,滄州一道,獨稟命受代,自重胤制置使然也。則梁氏之更張,正合其事矣。」然孔謙直以租庸帖調發諸州,觀察使乃以唐制制敕不下支郡,刺史不專奏事諍之,見第十二章第三節。則可見憲宗、文宗之詔,能行之者實甚寡也。
外官之專橫,率由其久握兵權,干涉民政而然。隋及唐初,皆有尚書行台。唐代又有元帥、副元帥、都統、副都統元帥、都統,皆以親王為之,有名無實。副元帥、副都統則皆有實權。及招討使等名目。然皆兵罷即撤,故不能為害。後來之節度、防禦、團練等使,則不然矣。《舊書·職官志》敘次,先府、都督府、州、縣,次以都護府,以其專設於邊境,以掌諸蕃也。次乃及節度、都統、招討、防禦、團練等使,明其本為軍官,后雖經久設立,寖與民政,實非本意也。《新書·百官志》首元帥,次都統,次節度,次觀察,次團練,次防禦,乃以府都督府繼之,又繼之以都護,終乃及於州縣,且總標之曰外官,混文武及常設暫設之官為一,似欠條理。今文家五等之封,為百里、七十里、五十里,古文家則為五百里、四百里、三百里、二百里、百里,蓋皆按切時勢以立言。今文家所言,蓋周初之制,古文家所言,則東周後事矣。百里之國,滕、薛、邾、莒之倫。此等國為大國所滅,則以之置縣。秦、漢時縣大率方百里是也。歷代縣之疆域,雖時有贏縮,然其本則未變。此等國,在春秋時已無足重輕矣。五百里之國,魯、衛、宋、鄭是也。在春秋時尚足自立,入戰國乃日益削弱,以至於亡。此其區域,在秦、漢時則為郡。漢有叛國而無叛郡,明大小若此者,亦無能為。其在春秋時則爭霸,在戰國時則並稱王,爭為帝,而終之以并吞者,則齊、晉、秦、楚是也。此等國之封域,即古書所言邦畿千里之制。封國無能若是其大者,亦無若是其大,而猶受封於人者。故言封建之制者,皆不之及。此等國不徒在春秋、戰國之世,為兵爭之原,即漢初之地,更倍於此等國,亦未足以戢吳、楚七國之心也。然則欲求一統,其道無他,只是防邦畿千里之國之再起而已矣。而魏、晉、南北朝之州郡,唐、五代之藩鎮,則此等國之再起者也。此中國統一與分裂之鍵也。
閭里編製,隋、唐略同。《隋書·高祖紀》:開皇九年二月,「制五百家為鄉,正一人。《通鑒》作「置鄉正一人」。百家為里,長一人」。《通鑒》作「置里長一人」。《百官志》:「煬帝時,京都諸坊改為里,皆省除里司官,以主其事。」《舊書·職官志》:戶部,「百戶為里,五里為鄉。兩京及州縣之郭分為坊,郊外為村。里及坊、村,皆有正以司督察。四家為鄰,五鄰為保,保有長以相禁約」。《食貨志》云:「五家為保。」家蓋誤字。又云:「在邑居者為坊,在田野者為村」,則辭異意同。又云:「村、坊、鄰、里,遞相督察。」《太宗紀》:貞觀九年三月,「每鄉置長一人,佐二人」。十五年十一月,「廢鄉長」。《通典》云:「大唐凡百戶為一里,里置正一人;五里為一鄉,鄉置老一人;以耆年平謹者縣補之,亦曰父老。貞觀九年(635),每鄉置長一人,佐二人,至十五年(641)省。」是其編製及名目皆同也。薛《史·張全義傳》云:「全義為縣嗇夫,嘗為令所辱,乾符末,黃巢起冤句,全義亡命入巢軍。」
唐時無嗇夫之名,歐《史》僅雲「少以田家子役於縣」,薛《史》蓋以古名相比附也。《隋書·李德林傳》云:蘇威奏置五百家鄉正,即令理民間辭訟。德林以為「本廢鄉官判事,為其里閭親戚,剖斷不平。今令鄉正專治五百家,恐為害更甚。且今時吏部總選人物。天下不過數百縣,於六七百萬戶內,詮簡數百縣令,猶不能稱其才,乃欲於一鄉之內,選一人能治五百家者,必恐難得。又即時要荒小縣,有不至五百家者,復不可令兩縣共管一鄉」。敕令內外群官就東宮會議。自皇太子以下,多從德林議。開皇十年(590),虞慶則等於關東諸道巡省,使還,並奏云:「五百家鄉正,專理辭訟,不便於民,黨與愛憎,公行貨賄。」上令廢之。德林復奏「政令不一,深非帝王設法之義」。因此忤意外出。案古者地治之職,皆有聽訟之權,豈必能皆得其平?然事屬相沿,民習有嚴上之心,故猶可以相安,既廢之矣,而又復之,則囂然之聲起矣。鄉官之始,必由人民推擇;其後或由官命,亦必采聽民意;歷年愈久,則民之願者與官日益離,其桀黠者依附獻媚之術愈工,且或有以脅其眾,使不敢誹己,其人乃去民日遠。自左雄已言「鄉官部吏,職斯祿薄,車馬衣服,一出於民」,見《秦漢史》第十八章第三節。而可畀以聽訟之權乎?
既明知其不便矣,又豈可以護前而憚改作?德林之初議是,而其再奏則非矣。因此忤旨,不得咎文帝之聽熒也。煬帝令省除里司,蓋以京都為貴勢豪猾所萃,什伍之長,勢不足相檢制,與魏甄琛請取武官領里尉之意同,見《兩晉南北朝史》第二十二章第三節。非所語於外州縣也。《新書·韓滉傳》:滉為兩浙觀察使,里胥有罪,輒殺無貸。人怪之。滉曰:「袁晁本一鞭背史,禽賊有負,聚其類以反。此輩皆鄉縣豪黠,不如殺之,用年少者,惜身保家不為惡。」足見正長中桀黠者之多。然滉殘酷而好要功,徒以便於己私,而殘民以逞,其心更可誅矣。薛《史·胡饒傳》:饒與唐明宗部將王建立相善。明宗即位,建立領常山,奏饒為真定少尹。平棘令張鵬者,獻策,請建立於境內,每縣所管鄉,置鄉直一人,令月書縣令出入行止。饒乃導而薦焉。建立行之彌年,辭訟蜂起,四郡大擾,此等教猱升木之舉,其必無以善其後也審矣。《通典》:「天寶七載(748),詔三十里置一驛,元註:「其非通途大路則曰館。」驛各有將,以州里富強之家主之,以待行李。自至德之後,民貧不堪命,遂以官司掌焉。」此則本非可責之於民。雖承平之世,民力亦不能堪,而況於喪亂之後邪?
官品:隋分為九,各有正從;自四品以下,復分為上下階,凡三十階;謂之流內。又有流內視品十四等;無一品及正四五品。又有流外勛品、二品、三品、四品、五品、六品、七品、八品、九品之差;又視流外亦有視勛品、視二品、視三品、視四品、視五品、視六品、視七品、視八品、視九品;皆無上下階。煬帝三年(607),定令,除上下階。唐自四品已下復有之。又有視流內,起正五品至從九品。流外、視流外,亦自勛品至九品,如隋之舊。
隋高祖又采後周之制,置上柱國、柱國、上大將軍、大將軍、上開府儀同三司、開府儀同三司、上儀同三司、儀同三司、大都督、帥都督、都督,總十一等,以酬勛勞,是為勛官。又有特進、左右光祿大夫、金紫光祿大夫、銀青光祿大夫、朝議大夫、朝散大夫,以加文武官之德聲者。並不理事。六品已下,又有翊軍等四十三號將軍,品凡十六等,為散號將軍,以加泛授。居曹有職務者為執事官,無職務者為散官。上柱國已下為散實官,軍為散號官。開皇六年(586),吏部又別置朝議、通議、朝請、朝散、給事、承奉、儒林、文林八郎,武騎、屯騎、驍騎、游騎、飛騎、旅騎、雲騎、羽騎八尉。其品則正六品已下,從九品以上。上階為郎,下階為尉。案「漢制,光祿大夫、太中大夫、郎、議郎、中郎、侍郎、郎中皆無員,多至數千人;特進、奉朝請,亦皆無職守,優遊祿秩;則官之有散,自漢有之。然當時仕於朝者,不任以事,則置之散,蓋以儲才待須,與職事均其勞佚」。其「以職為實,以散為號」,則實自隋始也。《文獻通考》引岳珂《媿郯錄》說。煬帝於舊都督已上至上柱國及八郎、八尉四十三號將軍皆罷之。並省朝議大夫。自一品至九品,置光祿、從品。左右光祿、左正二品,右從二品。
金紫、正三品。銀青光祿、從三品。正議、正四品。通議、從四品。朝請、正五品。朝散、從五品。九大夫,建節、正六品。奮武、從六品。宣惠、正七品。綏德、從七品。懷仁、正八品。守義、從八品。奉誠、正九品。立信、從九品。八尉,以為散職。其制似較高祖為簡易。然及唐世,復有勛官,凡十二轉。見《新書·百官志·司勛職》。文散官二十九等,見《吏部》。武散官四十五等。見《兵部》。玄宗平內難,賜衛士葛福順等為唐元功臣。代宗以射生軍清難,有寶應之稱。德宗以涇軍扇逆,有定難之號。其後隨事而賜,亦無定名。《通考》。僖、昭頻年播遷,功臣差多。至後梁、後唐,則遍及戎卒矣。《通鑒》貞元七年(791)《注》引宋白說。勛散官之名,皆古之高官。在隋世,蓋猶不失其貴,至唐,則止於服色、資蔭而已。杜佑《裁官議》云:「柱國後魏末置,並是當時宿德,勛成業崇,皆主重兵,寵貴第一。周、隋以後,除授至多。暨乎國家,回作勛級,惟得三十頃地耳。」
又云:「後周改都督諸軍事為總管,則總管為都督之任矣。又有大都督、帥都督、都督,並以為散官。煬帝改大都督為校尉,帥都督為旅帥,都督為隊正;大唐武德七年(624),改上大都督為驍騎尉,大都督為飛騎尉,帥都督為雲騎尉,都督為武騎尉;則都督之名微矣。」《通鑒》:興元元年(784),陸贄奏:「國家命秩之制,有職事官,有散官,有勛官,有爵號。然掌務而授俸者,惟系職事一官。勛、散、爵號,止於服色、資蔭而已。」《注》:「資蔭,謂隨資品得蔭其子若孫及曾孫也。」文散官自四品已下,皆番上於吏部;武散官則番上於兵部;勛官亦番上於兵部及外州;殊為困辱。見《新書·百官志》吏兵部及司勛。《舊書·職官志》云:「舊例,開府及特進,雖不執事,皆給俸祿,與朝會,行立在於本品之次。光祿大夫已下,朝散大夫已上,衣服依本品,無祿俸,不與朝會。朝議郎已下,黃衣執笏,於吏部分番上下,承使及親驅使,甚為猥賤。每當上之時,至有為主事、令史守局鑰、執鞭帽者。兩番已上,則隨番許簡。通時務者,始令參選。一登職事已后,雖官有代滿,即不復番上。」又云:「永徽已后,戰士授勛者,動盈萬計。每年納課。亦分番於兵部及本郡當上省司,又分支諸曹,身應役使,有類僮僕。據令乃與公卿齊班,論實在於胥吏之下。蓋以其猥多,又出自兵卒,所以然也。」案是時征役,又多取勛官,見第九節引劉仁軌奏。無實利而徒有虛名,未有能使人重之者也。此徒恃虛名者之所以終窮也。
官祿:《隋書·百官志》云:「京官:正一品祿九百石,其下每以百石為差,至正四品,是為三百石。從四品二百五十石,其下每以五十石為差,至正六品,是為百石。從六品九十石,其下每以十石為差,至從八品,是為五十石。食、封及官不判事者並九品,皆不給祿。其給皆以春秋二季。刺史、太守、縣令,則計戶而給祿。各以戶數為九等之差。大州六百二十石,其下每以四十石為差,至於下下則三百石。大郡三百四十石,其下每以三十石為差,至於下下則百石。大縣百四十石,其下每以十石為差,至於下下則六十石。其祿惟及刺史二佐及郡守、縣令。」其職分田:《通典》云:「京官一品者給田五頃,至五品則為田三頃。其下每品以五十畝為差,案自一品至五品,似每品亦以五十畝為差。至九品為一頃。外官亦各有職分田。」唐制:《通典》云:「京官正一品,米七百石,錢六千八百。從一品米六百石。從品不言錢數,蓋皆同正?正二品米五百石,錢六千。從二品米四百六十石。
正三品米四百石,錢五千一百。從三品米三百六十石。正四品米三百石,錢四千二百。從四品米二百六十石。正五品米二百石,錢三千六百。從五品米一百六十石。正六品米一百石,錢二千四百。從六品米九十石。正七品米八十石,錢二千一百。從七品米七十石。正八品米六十七石,錢一千六百。從八品米六十二石。正九品米五十七石,錢一千三百。從九品米五十二石。《新書·食貨志》不載錢數。外官各降一等。一品以五十石為一等,二品、三品以三十石為一等,四品、五品以二十石為一等,六品、七品以五石為一等,八品、九品以二石五斗為一等。其干力及防、庶仆並別給。內外文武官,自一品以下,並給職田。京官諸司及郡縣,又給公廨田。並有差。」職分田之數,自十二頃至一頃,見《新書·食貨志》。永徽中月俸、食料、雜用之數,見於《新書·食貨志》。《通典》云:「防庶仆,舊制季分、月俸、食料、雜用,即有分諸官應月給。開元二十四年六月,乃撮而同之,通謂之俸料。
一品月俸六千,食料千八百,雜用千二百,防十五千,通計二十四千。二品、三品,月俸五千,食料千一百,雜用九百,防十千,通計十七千。四品月俸三千五百,食料七百,雜用七百,防六千六百六十七,通計十一千五百六十七。五品月俸三千,食料六百,雜用六百,防五千,通計九千三百。六品月俸二千,食料四百,雜用四百,庶仆二千五百,通計五千三百。七品月俸千七百五十,食料三百五十,雜用三百五十,庶仆千六百,通計四千五十。八品月俸千三百五十,食料三百,雜用三百,庶仆六百,通計二千五百五十。九品月俸千五十,食料二百五十,雜用二百,庶仆四百,通計千九百。」此承平時之制也。雖時有增減,大致不甚相遠。李吉甫謂「國家之制,官一品俸三千,職田、租米,大抵不過千石」,蓋辜較言之也。開元以後,置使漸眾,各給雜錢,數乃甚巨。《新書·食貨志》曰:「宰相楊國忠,身兼數官,堂封外月給錢百萬。幽州平盧節度使安祿山,隴右節度使哥舒翰,兼使所給,亦不下百萬。」
兵興而後,權臣外官,乘機攘竊,尤有不可言者。《新書·食貨志》又云:「兵興,權臣增領諸使,月給厚俸,比開元制祿數倍。」又云:「代宗時,權臣月俸,有至九十萬者。刺史亦至十萬。」《裴冕傳》云:「領使既眾,吏白俸簿月二千緡。」楊綰、常袞,始加釐正,《新書·食貨志》云:「楊綰、常袞為相,增京官正員官及諸道觀察使、都團練使、副使以下料錢。」《通鑒》事系大曆十二年(777),云:「元載以仕進者多樂京師,惡其逼己、乃制俸祿,厚外官而薄京官。京官不能自給,常從外官乞貸。楊綰、常袞奏京官俸太薄。詔加京官俸歲十五萬六千餘緡。自兵興以來,州縣官俸給不一,重以元載、王縉,隨情徇私,刺史月給,或至千緡。或數十緡。至是始定節度使以下至主簿、尉俸祿。裒多益寡,上下有敘,法制粗立。」案兵興已后,舊法毀壞,新法不立,有權者乘機攘竊,政府無如之何;又財政窮蹙,坐視京官之困窘而無以救之;此亦事勢使然,盡以歸咎於元載,亦溢惡之辭也。是年所加京官之俸,見《通鑒注》引《唐會要》。德宗貞元四年(788),李泌奏京官俸太薄,請自三師以下,悉倍其俸,從之,亦見《通鑒》。史言其法制粗立,然《通考》載大中六年(852)中書門下奏:「應諸州刺史,既欲責其潔己,須令俸祿稍充。但以厚薄不同,等級無制,致使俸薄處無人願去,祿厚處終日爭先。」又《新書·食貨志》以會昌后百官俸錢,不復增減,特著其數,今核之,則最多者三師,錢二百萬,最少者十六衛、六軍、十率府執戟、長上、左右中郎將,錢二千八百五十而已。則其所謂均者又安在邪?然此特官吏受某弊而已,其因官俸而厲民,則又有不止於此者。
歷代官俸之厲民,病在國家無充足之經費,於是或分之以田畝,或假之以事力,甚至畀以資財,使為出舉、興生之事焉。官吏出舉、興生之弊,已見第十七章第四節。職分田及公廨田,亦「借民佃植,至秋冬受谷。」《通典·職官典》十七。然其誅求,實較民間之田主為尤甚。觀第十七章第二節所引元結所言道州之情形可知。役民之事,名目尤繁。曰防,曰庶仆,曰邑士,曰仗身,曰親事,曰帳內,曰白直,曰執衣,曰事力,曰守當,曰廳子。甚有如門夫者,乃州縣無防人者,籍十八已上中男及殘疾,以守城門及倉庫門,番上不至者,閑月督課,為錢百七十,忙月二百,至開元二十四年(736),亦以給州縣官焉。皆見《新書·食貨志》及《通典·職官典》十七。或役其身,或收其課,又有既收其課,旋復加以簽差者。以大體言之,收其課較之役其身者,民少得寬,如《新書·食貨志》言:「天寶初,天下白直歲役丁十萬,有詔罷之,計數加稅以供用,人皆以為便」是也。薛《史·周太祖紀》:廣順元年三月,壬申,詔曰:「諸州府先差散從親事官等,前朝創置,蓋出權宜,苟便一時,本非舊貫。近者遍詢群議,兼采封章,且言前件抽差,於理不甚允當。一則礙州縣之色役,一則妨春夏之耕耘。
貧乏者困於供須,豪富者幸於影庇。既為煩擾,須至改更。況當東作之時,宜罷不急之務。其諸州所差散從親事官等,並宜放散。」詔下,公私便之。然又云:是月,「辛卯,詔諸道節度副使、行軍司馬、兩京少尹、留守判官,並許差定當直人力,不得過十五人。諸府少尹、書記、支使、防禦、團練副使不得過十人。節度推官、防禦、團練軍事判官,不得過七人。逐處系帳收管。此外如敢額外影占人戶,其本官當行朝典。先是漢隱帝時,有人上言:州府從事、令錄,皆請料錢,自合僱人驅使,不合差遣百姓丁戶。秉政者然之。乃下詔州府從事令錄本處先差職役,並放歸農。自是官吏有獨行趨府縣者。帝頗知之,故有是命。」自壬申至辛卯,不過二十日耳。官吏果有獨行趨府縣者乎?即日有之,其上聞又何其速也?又《漢隱帝紀》:乾祐三年七月,「三司使奏州縣令錄佐官,請據戶籍多少,量定俸戶。縣三千戶已上,令月十千,主簿八千。二千戶已上,令月八千,主簿五千。
二千戶已下,令月六千,主簿四千。每戶月出錢五百。並以管內中等戶充。錄事參軍判司俸錢,視州界令佐取其多者給之。其俸戶與免縣司差役,從之」。《通考》記此事云:「俸戶與除二稅外,免放諸雜差遣,不得更種職田。所定俸戶,於中等無色役人戶內置,不得差令當直及赴衙參。」此亦收其課而免其役也。然《周世宗紀》,又載顯德五年十二月,「詔重定諸道州府幕職、令錄、佐官料錢,其州縣官俸戶宜停」。《通鑒》載是事云:「詔凡諸色課戶及俸戶,並勒歸州縣。」《通考》載中書奏云:「其內外官課戶、莊戶、俸戶、柴炭紙筆戶等並停。如今後更有人戶願充此等戶者,仰本州勒充軍戶,配本州牢城執役。」則其名目尤多,而民反以獲充此等色役為幸,則周太祖詔所謂豪富幸於影庇者也。《通鑒注》云:「唐初,諸司置公廨本錢,以貿易取息,計員多少為月料。其後罷諸司公廨本錢,以天下上戶七千人為胥士而收其課,計官多少而給之,此所謂課戶也。唐又薄斂一歲稅,以高戶主之,月收息給俸,此所謂俸戶也。」案罷公廨本錢置胥士,事在貞觀十二年(638),斂一歲稅主以高戶,事在高宗時;皆見《新書·食貨志》及《通典》。此二者蓋最普遍。余如莊戶、柴炭紙筆戶等,則隨時隨地,巧立名目,事較瑣細,故作史者略而不書耳。然亦可見此等名目遺佚者之多矣。而去來之際,則有送迎。《舊書·郝處俊傳》:「年十歲余,父卒於滁州,故吏賻送甚厚,僅滿千餘匹,悉辭不受。」《杜暹傳》:「補婺州參軍,秩滿將歸,州吏以紙萬餘張贈之,暹惟受一百。」
當時紙價責,萬張之贈,亦不薄矣。薛《史·張萬進傳》:「所至不治。洎至涇原,凶恣彌甚。卒,假殯於精舍之下,至車東還,凡數月之間,郡民數萬,無一饋奠者。」可見以有饋奠為常也。居官之時,又有相沿之供奉及臨時之乞取。並有巧取豪奪,遂襲為故常者。歷代地方政費,相沿皆出自當地,故向來所謂陋規者,溯其原,實不可謂之非法,其說已見《兩晉南北朝史》矣。然因之而多取或且虐取之者亦甚多。《新書·列女傳》:李畲母。「畲為監察御史,得廩米,量之三斛而贏。問於史,曰:御史米不概也。又問車庸有幾?曰:御史不償也。母怒。敕歸餘米償其庸。因切責畲。畲乃劾倉官自言狀。諸御史聞之有慚色。」此可謂其細已甚。然《錢徽傳》:「貶江州刺史。州有牛田錢百萬,刺史以給宴飲贈餉。徽曰:此農耕之備,可他用哉?命代貧民租入。」《循吏·韋宙傳》:「出為永州刺史。州方災歉,乃斥官下什用所以供刺史者,得九十餘萬錢,為市糧餉」,則為數頗巨矣。
以其相沿已久,故民於取之者不以為貪,偶有不取者,則群譽為廉,若其視少府所入為人君私藏,偶出之以佐大農,遂群稱其盛德焉。《舊書·長孫順德傳》:「拜澤州刺史。先是長吏多受百姓饋餉,順德糾擿,一無所容,稱為良牧。」薛《史·安重霸傳》:「清泰初,移授西京留守京兆尹。先是秦、雍之間,令長設酒食私丐於部民者,俗謂之搗蒜。重霸之鎮亦為之。秦人目為搗蒜老。」《史弘肇傳》:「所領睢陽屬府公利,委親吏楊億就府檢校,貪利兇橫,負勢生事,吏民畏之。副戎已下,望風展敬,聚斂刻剝,無所不至。月率萬緡以輸弘肇。一境之內,疾之如仇。」此等皆事未經久,故為上所禁,為下所疾,為俗所譏。若其習而安焉,則亦江州之牛田,永州之什用也。《舊書·趙涓傳》:「侍御史盧南史坐事貶信州員外司馬。至郡,準例得廳吏一人。每月請紙筆錢。前後五年,計錢一千貫。南史以官閑冗放吏歸,納其紙筆錢六十餘千。」刺史姚驥劾以為臧。德宗遣監察御史鄭楚相、刑部員外裴澥、大理評事陳正儀充三司使,同往按鞫。澥奏「事非巨蠹」,不須三司并行,請獨往。德宗忻然,命改敕。德宗性嚴,然從澥如轉圜者,由其本謂「此事亦未為甚」也。
《宣宗紀》:大中五年九月,「敕條疏,刺史交代,須一一交割公事與知州官,方得離任。準會昌元年(841)敕,刺史只禁科率由抑配人戶。至於使州公廨及雜利潤,天下州府,皆有規制,不敢違越。緣未有明敕處分,多被無良人吏致使恐嚇,或致言訟起。今後應刺史下擔什物及除替后資送錢物,但不率斂官吏,不科配百姓。一任各守州縣舊例色目支給。如無公廨,不在資送之限。若輒有率配,以入己臧論」。此詔令明許相沿之陋規不為違法者也。「科率由」,當作「科率所由」,蓋奪字?非法之求取如是,而於應給之祿,則國家困窮之際,又往往不能給之。然其所苦者,又不過無拳無勇之人,若乃工於攘竊者,又未嘗不反以為幸也。亦足唏矣。唐自至德而後,屢減百官俸料,略見《新書·食貨志》。其甚者,代宗永泰元年十月,「詔稅百官錢市絹以賞回紇」。閏十月,「百寮上表,以軍興急於糧餉,請納職田以助費,從之」。蓋旬月之間,而奪其祿者再焉,事見《舊書·代宗紀》。
《通鑒》:梁太祖開平三年正月,「以用度稍充,初給百官全俸」。《注》云:「唐自廣明喪亂已來,百官俸料,額存而已,至是復全給。」然薛《史·唐庄宗紀》,又載同光四年二月,宰臣豆盧革上言「請支州縣實俸」,則開平三年(909)所給,實僅指內官也。宋真宗咸平四年(1001),楊億疏言:「唐制,內外官俸錢之外,有祿米、職田,又給防、庶仆、親事、帳內、執衣、白直、門夫,各以官品差定其數,歲收其課,以資於家。本司又有公廨田、食本錢,以給公用。自唐末離亂,國用不充,百官俸錢,並減其半,自余別給,一切權停。今郡官於半俸之中,已是除陌,又於半俸三分之內,其二以他物給之,鬻於市廛,十裁一二。曾口之不及,豈代耕之足雲?昔漢宣帝下詔,言吏能勤事而俸祿薄,欲其無侵漁百姓,難矣。遂加吏俸,著於策書。竊見今之束髮登朝,陳力就列,其俸也,不能致九人之飽,不及周之上農,其祿也,未嘗有百石之入,不及漢之小吏。若乃左右僕射,百寮之師長,位莫崇焉,月俸所入,不及軍中千夫之帥」云云。顧亭林《日知錄》《隋以後刺史》條引之,以為「今代所循,大抵宋之餘弊」。然宋又未嘗不承唐之餘弊矣。仲長統論漢吏祿之薄,謂由秦刻之以豐軍用,已見《秦漢史》第十八章第三節。更觀楊億之言,則知兵爭之際,未有不厚於兵而薄於吏者,且未有不久而不復者也。然承其弊者果吏乎?《舊書·陸亘傳》:為浙東觀察使。「越之永嘉郡,城於海壖,常陷寇境,集官吏廩祿之半,以代常賦。因循相踵,吏反為幸。亘按舉臧罪,表請郡守以降,增給其俸,人皆賴之。」刻吏祿而吏以為幸,增吏祿而民皆賴之,其故不可深長思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