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自生自滅
余家誰不知道余啟蟄活不過兩旬,張氏說這些也不過是想讓宋春有些盼頭,她喟嘆道,「會好起來的。」
宋春擦了擦被煙火熏出來的眼淚,將米下了鍋。
燜好飯後,宋氏拿出一隻黑色瓷碗,盛了一些出來,又在飯上夾了一些菜,往外面瞧了一眼,又盛了一碗,對灶下的張氏解釋道,「我給孟家那姑娘弄些吃的。」
張氏嘆了口氣,「也就是你心善,那孟家姑娘著實不是個東西,換做我,可真就聽老太太的,一張席子卷著扔山上去了。」
「到底是一條人命。」宋氏只盼著多積德積福,老天好能善待憐憫她家啟蟄,讓他的身體趕緊好起來。
她將一碗飯藏在了袖擺下,另一碗用手端著朝外間走了去。
老太太和三房幾個仍在院子里編糧斗,瞧見宋春從灶房出來,手裡端著一碗飯,鬆弛的眼皮微聳了下,問道,「飯燒好了?」
宋氏身子微微一僵硬,忙將袖擺下的那碗飯又往裡藏了藏,道,「燒好了,我先把飯給夢山端去。」
老太太臉上劃過一抹不高興,自從老二餘夢山摔斷了腿,宋氏每回做飯都要先盛了給他端去,不將他們這些老的放在眼裡,可這是老爺子默許的,老太太也不好發作。
宋氏見老太太臉色不好看,轉身快步往東屋走去,生怕被老太太發現她盛了兩碗飯,不然又是一場潑天的暴風雨,到底是後來的娘,村裡都說余周氏心善,待余家前頭那位過世的媳婦留下的兩房兒子如親生一般,但內里的天差地別,只有他們余家人自己知道。
回了屋,宋氏將飯擱在了小桌几上,對余夢山道,「娘還在院子里呢,過會我再把飯給孟家姑娘送過去。」
說完,去裡間喊了余啟蟄去堂屋吃飯,她自己則伺候余夢山進食。
余夢山搖了搖頭,接過宋氏手裡的碗,「我只是腿廢了,手又無礙,你也快些去吃飯吧。」
他心疼妻子這些時日因著照顧他,連頓飽飯都沒有吃過。
家中餘糧要吃到這一季收糧,前些時日又置換了番麥種,所剩糧食不多,每日用多少糧做飯都是精打細算著的,余家的飯也都緊著幹活的男人們吃,女人們只能吃上一小碗,去的晚了,根本沒有剩飯,只能吃些干硬的鍋巴。
宋氏也知道丈夫所想,心中甚是慰貼,笑著給余夢山遞了筷子,才往堂屋行去。
飯桌上,老太太瞥了一眼宋氏和余啟蟄,只覺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心氣格外不順,好好的一家子,偏生二房事最多,有個不斷生病花銀子的藥罐子,又弄出個被咬斷腿的余夢山,就剩下兩個女人,哪有什麼勞力,這以後全家不都得貼補著二房。
余老太太替自己的三兒子覺得虧得慌,但是又發作不得,不然顯得她這個後來的繼室苛待前頭那位留下的兩個兒子。
她只能繼續拿孟余嬌說事,吃完飯,老太太撂下碗,掀起眼皮,瞧著宋氏道,「今天晚上,把孟家那個不要臉的給我扔山上去,省的將來事情傳出去,丟了咱們余家的臉面,四哥兒已是下場科考的人,沒得毀了他的名聲。」
宋氏臉微微一白,有些食不下咽,低聲細語道,「娘,孟家姑娘已經醒了,到底是一條人命,好在她……也沒真的出格,佛祖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留她一條人命,就當是積德行善了。」
老太太將筷子一把摔在了桌子上,宋氏嚇得渾身一顫。
「你好大的口氣,你們二房想積德行善,就任這髒水污著四哥兒,連他的前程都不顧了嗎?」老太太怒聲道。
三房趙氏接過話,冷嘲熱諷的道,「二嫂你也太自私了吧,你想留著孟家那個禍害,好讓她將來再爬上我們家謹言的床不成?你們二房沖喜衝來這麼個晦氣的禍害,是想留著噁心誰呢?」
宋氏被氣得臉紅,爭辯道,「三弟妹,你這話有些誅心了,我萬沒有半分要害四哥兒的意思,等孟家姑娘好了,我趕她走便是。」
聽到沖喜兩個字,一旁坐著一直兩耳不聞窗外事,慢悠悠喝茶的余老爺子總算是有了些反應,前些日子余夢山摔斷了腿,是他覺得二房的時運不太好,提議沖喜,想要衝沖二房的晦氣。
他清了清嗓子,拿出一家之長的架勢來,「都吵什麼吵!」
宋氏忙噤了聲,盼著老爺子能有些憐憫之心,留那孟家姑娘一條人命。
「你們娘說得對,孟家那個到底是禍害,做出那不知廉恥的醜事來,若是放在尋常姑娘身上,早該將她浸了豬籠了事,但是這事兒關乎四哥兒的聲譽,不能叫人知曉,不然不知會傳出怎樣的閑話來!」老爺子一錘定音道,「把人扔山上任她自生自滅,也不算咱們余家害的。」
「可是爹……」宋氏還想再繼續為孟家姑娘求情,余老爺子冷眼一掃,皺眉道,「二房媳婦,你一向是個順悌的,莫要一再跟你娘頂嘴,她也是為了你們二房好。」
宋氏只得咽下嘴裡未說完的話,她擔不起忤逆長輩這樣的指責。
從頭到尾一直沒有說話低頭吃飯的余啟蟄,突然放下了碗筷,清亮的眸子看向余老爺子,緩緩出聲道,「讓她留下吧,我覺得近來身體有所好轉,興許下年秋闈就能下場了。」
老爺子有些許震驚,畢竟從他提議沖喜,到買了孟家禍害進門,五哥兒一直都冷冷淡淡的,從未見他與孟家姑娘親近過,如今怎的開口幫著那禍害說話了?
他探究的看向自家這位最小卻也最是鍾靈俊秀,出類拔萃偏生早夭命相的五孫子,發問道,「當真?」
余啟蟄蒼白雋秀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目光卻坦然鎮定,點了點頭。
三房趙氏叫嚷了起來,「五哥兒你莫要胡說,為了那麼一個晦氣的人,你竟都敢拿你的身子扯謊了,你那身子骨誰不知道?如何會好轉……」
余啟蟄朝趙氏看了過去,桃花眸清冷如水,明明是弱不禁風的孱弱病姿少年,偏有一身沉靜駭人的氣勢。
趙氏聲音漸小,餘下的字眼都吞進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