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無奈匿身藏青樓
這是一個不小的院子,裡面掛著許多洗過正晾乾的衣服,紅的紫的藍的綠的……顏色艷麗,衣服上還都是精緻的刺繡。回頭看是什麼人拉我進來,竟是剛才那個將我拒之門外的丫頭。
我微微一笑,作了個揖,「多謝姑娘了。」
她嘴一撇,「你別謝我,要謝,就謝我家姑娘吧。」說完,她扭頭看著不遠處。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一女子站在一棵合歡樹下,穿著淺藍綉雪梨花的錦裙,手中一隻雪白的團扇半遮住了她的臉,不過仍能感覺出是個美人。
我緩步上前,她沒有躲閃。我在離她四五步的地方停住,深深一揖,「多謝姑娘相助。」
「公子不必多禮,只是舉手之勞而已。」她的聲音柔美動人,想來應該是個性情溫和之人。
「小姐。」那丫頭走到她身邊,一邊用眼梢瞥我,一邊小聲地說著什麼,不過,風還是把這些話送進了我耳里,「小姐,他是什麼人都不知道,您就讓他進來……」同時,上下打量著我的衣服。
我自己低頭看了看,這是一件深藍色的男裝,廉價的粗布製成,上面還有幾個同色布塊打的大小不一的補丁,的確是寒酸了些。
我抿抿嘴,用手擦去額間的汗,對著那小姐說:「多謝姑娘,我片刻就走。」
說罷走到牆邊,也不顧什麼就席地而坐了。想起和裕王在煙波亭相遇的那次,他就是席地坐在亭外台階上,還記得他笑著說「這樣也是坐著,更親近天地,豈不更好」,嘴角不由浮上一絲淺淺的笑容。
一個身影擋住了陽光,我抬頭,是那個丫頭。
「我家姑娘請你去樓上。」她指指遠處一座高大氣派的樓閣,一臉不悅且嫌棄地說。
我站起身,不解地看著她,「你家小姐讓我去樓上?」
「是的,請吧。」她加重了口氣。
我略一沉思,雖心中很多不解但還是笑著說:「那有勞姑娘帶路了。」
跟著那丫頭走進那幢高樓中,便發現這不是一般人家的居所。這裡布置得奢華頹靡,堆金砌玉,處處都是濃郁的脂粉之氣。
我拉住前面帶路的丫頭,四下看著問:「姑娘,這裡是……」
她白了我一眼,「這裡都不知道?」
言語中分明是不屑,「也是,你這種人怎麼可能來過這萬春樓呢,更何況是我家姑娘的藏春閣。」
「萬春樓?藏春閣?」我心裡全明白了,一般的小姐怎會讓陌生的男子去自己的綉樓,更何況是內室。一般的家庭又如何會如此裝飾。
我心裡暗笑,看來今天是可以長長見識了呢。
這萬春樓是京城最有名的青樓,據說裡面收盡天下絕色,也只有那些達觀顯貴才去得起的地方。沒有想到自己竟進到了這裡,而且還是這樣的貧寒裝扮。
這藏春閣有五層,一層是五個房間,二層四個,三層三個,四層二個,五層一個。
我想起以前曾聽家裡的僕人說過:這裡住的是最美貌最有才情的十五位姑娘,住得越高的姑娘,纏頭就越大,單單就是住是一層的姑娘,只聽首曲就要付一百兩銀子。當時,聽得我是瞠目結舌。
在三樓,那丫頭停了下來,指著左邊的門說:「姑娘在裡面,你進去吧。」說完,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撅著嘴走了。
我知道,憑自己這身打扮不可能進來這藏春閣,恐怕就連這萬春樓的大門都不會讓摸一摸吧。
走到門前,心裡卻有些遲疑。正猶豫著,門開了,那女子平和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容,很淡,卻耐人尋味。
「公子,請進來吧。」說罷,女子就退了回去。我只好硬著頭皮跟進去。
房間很大,用淺粉色的紗簾隔開分了幾層,室內布置得倒也算雅緻,起碼和我認為的青樓布置不同。
前廳右邊有一間側室,裡面有一張方桌,上面擺著文房四寶還有一張宣紙。那女子跟我打了聲招呼請我先坐坐,然後轉身走進了裡間。那應是她的卧室,我此刻扮成男子,自是不便去的,就走到那桌前。
宣紙上是一幅水墨,畫的是一枝秀荷,不過底下的流水還沒有著墨。那荷畫得極好。我一時手癢,拿起一旁的畫筆,隨手畫將起來。先是一捧荷葉,下面是幾尾游魚,其中一尾高高躍出水面,再勾出淡淡的群山做背景。
門「吱呀」一聲開了,先前那個丫頭走了進來,手上托著一個裝著吃食的盤子,看見我在側室,不滿地說:「快出來,我家姑娘的畫室可是你隨便就進去的?」
我心中有些小小的不悅,可是想到自己現在的裝扮,就什麼也都不再想了。我走了出來,歉意地朝她笑笑。她不屑地一撇嘴,然後將手裡的托盤放在我面前的八仙桌上,開始沏茶。
這時,紗簾被掀開,那個女子走了出來喚著那個丫頭:「采菱。」
那丫頭連忙說:「姑娘,這人剛才進了你的畫室呢。」
那女子不以為然地笑了笑,走到我身邊,「裡面有衣服,你進去換了吧,姑娘。」
我瞪大眼睛看著她,她怎麼看出來的?
采菱驚訝地看看她,又看看我,「小姐,你說他是個女的?」
那女子淡笑著,看著我驚異的眼神平和地說:「我自小就在這萬春樓里了,男人什麼樣子、女人什麼樣子還是分得清的。」
然後略施一禮,「在下秀荷。」
我也笑了,隨她走進了內室。
紗簾隔了很多層出來,不過擺設卻很清雅,最裡面是她的卧房,床上放著一套淺綠的襇裙,我穿戴起來,還算是合身的。頭髮也放了下來,不好用她的首飾,只取了一根水綠的絲絛隨意將頭髮挽起,沒有施脂粉,然後將自己換下來的衣服打成包袱,提著走了出去。
秀荷正在看我之前的畫,采菱回身看到我就驚訝地定在那裡。我朝她笑了笑,她才回過神來,拉了拉秀荷的衣袖。秀荷回身,驚訝的神色在她臉上一掃而過。
很快她就淺笑著說:「過來坐吧。你的畫真好。」
「過獎了。」
「可惜,沒有詩。」她搖搖頭,惋惜地說著。
我並不答話,走到畫桌前看著畫上的流水荷花,想起那日在西子湖上和裕王泛舟賞荷的情景,唇角浮著一抹笑提筆寫下——
「不見峰頭十丈紅,
別將芳思寫江風。
翠翹金鈿明鸞鏡,
疑是湘妃出水中。」
秀荷走到我身邊,我抬頭看她時,她的眼神從淡然變成驚訝。
她用欽佩的口氣說道:「我看過萬春樓頭牌姑娘牡丹的詩畫,那時我覺得是我永遠不能企及的高度,可是你比她……」
她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我一番,「可是,看你之前的裝扮,不像……」
「不像大家閨秀,或者說,不像可以學到這些技藝的人家的女兒?」
她被我說得紅了臉,轉而指著外面的桌子說:「采菱沏了茶,喝點吧。」說著,走過去坐下。
我微笑著跟她坐下,心裡卻有些焦急了。我正要提出來告辭,門猛地被推開了,一個半老女人站在門口,滿臉的怒氣。
秀荷的臉色一變,慌忙站起身,「媽媽,您怎麼來了?」
我明白,此人就是這萬花樓的老鴇了。
「聽說你帶了個窮酸相的男人進來了。」那老鴇故意提高聲音說著,眼睛朝屋裡四處打量,目光落在我身上的時候一亮,推開秀荷徑直走到我面前。
「你是什麼人?」
我站起身,笑著說:「您誤會了,剛才秀荷姑娘帶上來的人就是我。」
「哦?」老鴇圍著我看了半天,發出嘖嘖的聲音。我心裡有些驚慌。
她突然笑著回頭看向秀荷,「這是?」
「媽媽,這是我一個遠房的姐姐,來看看我。」秀荷連忙說道。
那老鴇又仔細看了看我,收住了笑,對秀荷說:「既然是來看你的,就一起坐一會兒吧,只是別耽誤了接客。」
說完要走,又回身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笑著說:「在這裡住幾天也可以啊,我們秀荷可是很想家的。」說完便走了。
秀荷見她走上樓,拿起放在一旁的包袱塞在我手裡,「快走,從後門出去。」我不解地看著她。
她一邊推我一邊說:「我的親戚里沒有一個家境好的,她經常強拉窮苦人家的女兒進來。我當初也是這樣。你再不走,小心一會兒就走不了了。」
我停住腳步,「強搶?沒有王法了么?這裡可是京城啊。」
「她在官場上有個遠親,這麼多年來一直來往甚密。據說那遠親的女兒是當今皇上的寵妃,大家自然都怕了。再說,窮苦人家的,她給點銀子也大多就樂意了。我就是她用十兩銀子買回來的,爹娘也沒有辦法,畢竟還要養我的那個小弟弟。」
「可知她那遠親的官職?」
秀荷搖搖頭,「快走吧。」她聽到那老鴇從五層出來的腳步聲,匆忙拉著我就朝樓下跑。
我聽見那老鴇的聲音響起:「攔住她們,攔住她們!」
後面有幾個人追來,還好我們跑得比較快,來到那個小門處,秀荷一把將我推了出去,「快跑!」門就「砰」地關上了。
我快速跑出那小巷,心突突跳個不停。想起秀荷說的她的遭遇,心裡既難過又氣憤。怎麼可以這樣?!看來,要跟大哥說說這事。
太陽有些偏西了。街上依然是人來人往,經過我身邊都會回過頭來。我想起自己穿著秀荷的衣服的確有些扎眼,便找了個店鋪說了很多好話,老闆終於借給我一間屋子,我才換回了蕙菊大哥的衣服,之後快步向大哥的府宅走去。
前年,皇帝賞給大哥一處宅子,他就搬出了家,離凌府不遠。我雖沒有去過,不過從下人的口中知道大致方位,況且鼻子下有嘴,可以打聽到的。
我來到大哥的府宅外,只見門口的牌匾上寫著「御賜」,旁邊是「凌府」二字。此時大門緊閉,我上前敲了敲,沒有人應,又敲了敲,終於有了回應。
「誰啊?」門卻沒有開。
「我找凌大人。」我大聲說道。
門「吱呀」開了一道小縫,一個看門人模樣的人探出頭來,「你是何人?」
「我……」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那看門人仔細地打量著我,露出鄙夷的神情,「就你也想見凌大人?快走快走。」
我上前一把拉住他,「我一定要見到凌大人。」
他甩開我,「砰」的就將門關上了。
我再次敲門,終於他不耐煩地又打開,「我已經說過了,大人不是你這種人可以隨便見的。」
「我有急事。」
「急事也不行。」說著他就要再次將門關上。
我上前雙手猛地抵住門,「我一定要見!」
他顯然是被我的架勢震住了,口氣有些緩和下來,「就算你想見,大人現在也不在。」
「那他在哪兒?」我心裡慌了。
「我一個看門人怎麼知道大人的行蹤。」他的口氣滿是嘲諷,隨後就再次關上了門。
我頹然站在門外。這都是怎麼了?怎麼都這樣以貌取人呢?只是因為這衣服么?
大哥不在,真的不在么?大哥在鴻鸕殿做事,那裡我是進不去的。找不到大哥,而父親我是絕不能找的啊。該怎麼回宮呢?
天色漸漸暗下來,不知什麼時候第一盞花燈被點亮,街上逐漸變成了花燈的天地。身邊的行人也多了起來,這是一年一次的盛會,年輕女子們都事先準備了很久,期盼可以遇到心儀之人,因此街上滿是衣香雲鬢縈繞,自然也有很多的翩翩公子。
我行走在這樣的人海里,一點也沒有以前大哥帶我出來賞燈的欣喜。看著漸漸黑暗的天空,我的心越發揪起來,越晚就越不好回宮的,更何況還沒有找到大哥。心裡一籌莫展。
本以為找到大哥就一定可以回去的,如今大哥在哪兒呢?我看著街上一排排花燈,還有人們快樂的笑臉。心想,也許大哥會出來賞燈?以前他總是帶我去看那燈謎賽的,這次會不會也去呢?猶豫了一下,我決定去看看。
燈謎賽是京城首富徐家辦的,很是熱鬧,最後的贏者可以得到豐厚的獎賞,每次都吸引很多人。我記得是在徐家開的酒樓——歸來居門口辦的,大哥每次帶我來都是坐在二層的雅間,那裡是芙蓉街最繁華的地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