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公子玉塑 綉枕金塗(二)
到了三十八手時,秦羽欲吃他西北角的一片子,南宮玉本有機會盤活,但他心知下一手便是『妖星』,也許是秦羽故意引自己救子從而完成妖星布局。他想起棋聖黃龍士曾用棄子爭先破解了『妖星』,便放棄救子,在空地落下一子,佔領地盤。誰知秦羽竟真的把那片子給吃了。南宮玉怔了怔,道:「先生怎麼不下妖星?」秦羽微笑道:「人事無常,凡事沒有絕對,亦無不變的棋局,公子太想當然了。」南宮玉微微一怔,欣然道:「受教了,針對於人卻反被針對,看來還是順其自然為好,莫要把簡單的事想得複雜了。」二人相視一笑,繼續下棋。全盤落定后,南宮玉輸了三十七子。
秦羽道:「公子中盤下的很好,可惜開局不利才導致所敗。」南宮玉苦笑道:「先生不必安慰我,在下棋力不足,心服口服。」秦羽呷了口茶,道:「三年來公子是唯一勝過在下之人,這可不是偶然。」南宮玉道:「不敢當。」秦羽道:「以公子才智若能沉心學棋,相信連黃大家的棋聖之名也有易主的可能。」南宮玉大笑道:「先生太瞧得起在下了,別說在下無那棋力,就算真有也不會為一個名頭爭來爭去。」秦羽深深看了他一眼,嘆道:「秦某隔世悟棋三載,反不如公子看得通透,難怪公子棋風飄逸自然,原來是性格使然。」南宮玉道:「對於我來說下棋不僅僅是兩人對弈,除了弈棋之趣外還可以和朋友一起喝茶聊天,這才是在下最喜歡的。」秦羽的俏臉微微一紅,低頭看向別處,道:「在下也算是公子的朋友么?」南宮玉大笑道:「朋友難得,棋友更難得。」秦羽道:「公子之意是。。。」南宮玉道:「朋友雖多,真正的朋友卻少,所以難得。棋友又不一樣,對弈最能了解對方,性情不和者絕不會成為棋友,棋友間的交談沒有朋友那麼多,卻更是彼此了解的知己,所以更難得。」秦羽聽罷默然不語,南宮玉自覺語失,忙致歉道:「在下忘了先生是女兒身,無意唐突,死罪死罪。」秦羽淡笑道:「無妨,君子之交無關乎性別,我們下第二局吧。」
當下二人又弈一局,南宮玉放鬆心情,恢復了一貫的瀟洒從容,不再被妖星定式所牽制。秦羽也用出了妖星,前局大優。南宮玉不急不躁,在中后盤扳回少許,最後提子一算,只輸九子。秦羽讚賞道:「公子的棋感是在下見過最好的,若非經驗不足,此局勝負難料。」南宮玉笑道:「輸九子已經心滿意足,在下享受的是弈棋的過程,勝負並無所謂。」秦羽道:「世上有兩種人最不在意勝負,一種是淡泊紅塵的方外隱士,看破名利,寵辱不驚。另一種是衣食無憂,生性豁達的富人,勝負對生計沒有任何影響,至於名利更是他們本就擁有的,不必追求也不屑追求,公子當屬後者。」南宮玉細品了一番她的話,最後點頭道:「先生知我,確實如此,先生應屬前者了。」秦羽苦笑搖頭,道:「在下尚無如此境界,不然又何必受公子的銀子?」南宮玉正要開口,秦羽先說道:「時候不早了,讓我們完成最後一局吧。」
第三局開始后,秦羽顯得心事重重,不在狀態,不但沒用出妖星,連最拿手的前盤也沒下好,南宮玉道:「是不是在下剛才的話影響了先生的心情,不如先休息片刻?」秦羽默默搖頭,繼續落子。到了中局,南宮玉已領先了十子,他尚是首次有這麼大的優勢,他以前僥倖贏的那局也只有一子優勢。秦羽目光深邃,可是眼神失焦,隨手落子應對,有時連考慮都沒有。南宮玉心中不忍,不願趁人之危,剛想停棋不下,卻見應門女童走過來道:「打擾二位了,不過有位公子的朋友執意要見公子,那宋明也勸說不住。」南宮玉告罪道:「先生稍等,我去看看。」秦羽看著棋局,點了點頭。
南宮玉還沒起身,忽聽一人大笑道:「南宮兄安坐,且敢勞煩大駕,小弟自來拜見。」說話間有一位英俊少年從竹林間走出,正是南宮玉的朋友,王涵禮。他也學南宮玉般身穿一襲素凈布衣,可眼神風流,笑容輕浮,沒有南宮玉溫文爾雅的君子神韻。應門女童微嗔道:「不是叫你在門外等候么?怎麼不打招呼就跟進來了?」王涵禮哈哈笑道:「姐姐勿怪,在下莽撞,在此賠罪。」說是賠罪,可他眼含笑意,哪有半分自責的之意。那女童聽他喚自己「姐姐」,也是臉頰微紅,不再看他。秦羽皺了皺眉,顯然不悅。王涵禮看到秦羽的清秀玉容后,眼睛一亮,躬身道:「久聞秦大家大名,今日有幸拜見,王某有禮了。」秦羽眼都不抬的淡淡道:「南宮公子既有貴客,在下告辭了。童兒,奉還公子的銀子。」青衣女童應聲,取出銀子放到棋盤上。南宮玉愕然道:「尚未下完,先生仍未輸呢。」秦羽道:「下三局棋才收銀子,棋未下完,無論輸贏都當奉還。」說罷便領著青衣女童回屋去了。南宮玉嘆了口氣,看都不看銀子一眼。宋明默默走過來收起了銀子,退了回去。
王涵禮哈哈一笑,毫不客氣的坐在了南宮玉對面,笑道:「南宮兄真是好雅興,要是讓我幾個時辰動都不動的下棋,真比要了我的命都難受。」南宮玉沒好氣道:「你來這裡做什麼。」王涵禮笑道:「小弟生意開張,南宮兄是大股東,不可缺席,特來相請。」南宮玉道:「我又沒誤了時辰,到時自去。你冒然闖來不是得罪秦大家么?」王涵禮笑道:「剛才小弟已經賠過罪了,秦大家氣量宏雅,定不會怪罪。小弟還是首次得睹秦大家真容,沒想到竟如此清秀美貌,遠勝青樓的胭脂俗粉,南宮兄可有興趣?」南宮玉沉下臉,不悅道:「閉嘴,你在行院輕薄胡鬧也就罷了,再用這種腔調說秦大家,我就和你絕交。」王涵禮忙賠罪道:「小弟失言,兄長勿怪。」南宮玉嘆道:「走吧,莫讓我們的俗氣污了這片竹林。」
二人走出了靜竹齋,宋明和王涵禮的隨從見兩位主子出來,便默默的跟在後面。王涵禮道:「時候尚早,不如先到茶館一坐。」南宮玉道:「你找地方吧。」王涵禮道:「兄長的邀月樓便是佳處,對面就是小弟的新館,吃完茶后可直接過去。」南宮玉點頭同意。
南宮家的生意主要是錢莊和當鋪,南宮玉的祖父開創了大明朝的第一家錢莊,「大明德」,如今大明德錢莊佔了全國錢莊中七成,除了存放錢款,兌換錢銀外,還對外借貸,賺取利息,多年下來南宮家富可敵國,有時連朝廷也要向南宮家籌錢。另外南宮家的當鋪生意在全國也是首屈一指。另外名下的酒樓茶館也有十幾家,但比起主營的錢莊和當鋪,算是小打小鬧了。
二人走進了「邀月樓」,店掌柜忙來行禮道:「見過東家,王公子,祝王公子開業大吉,財源滾滾。」王涵禮笑道:「謝掌柜吉言,托福托福。」南宮玉見店裡生意很好,道:「二樓還有空位么?」店掌柜笑道:「兩位公子大駕光臨,當然有位,小的這就去把雅間打掃出來。」南宮玉道:「不用雅間,挨著窗戶能望見王公子的生意便好。」店掌柜會意道:「是是,兩位請跟小人來。」二人跟他上了二樓,樓上的茶客較少,只因樓上賣的茶葉更為高檔,價格也貴一倍。二人臨窗坐下,窗下是繁華的大街,街對面就是王涵禮新開張的青樓「鳳儀亭」。二人點了壺碧澗茶和幾樣小菜,不一會兒茶博士將茶奉上。
南宮玉這才打量起對面的「鳳儀亭」,只見樓高三層,前後三院,飛檐翹角,綠瓦紅牆,天還未黑便掌起燈來,樓內嫣聲笑語,絲竹悠揚。王涵禮笑道:「我家老爺子總罵我是敗家子,所以我便想做成一樁生意讓他看看,老爺子惱我不上進,給我的閑錢越來越少,小弟本金不夠只好拉南宮兄入伙了。」南宮玉微笑道:「你是王家獨子,你家的青樓和賭場將來不都是你的么?」王涵禮忽然正色道:「這可說不準了,我家老爺子新迎的第七房夫人竟然有喜了,要是個男娃就麻煩了。」南宮玉失笑道:「所以你才急於表現自己,想有所作為來挽回老爺子那顆失望的心?」王涵禮哈哈笑道:「兄長知我,最好那夫人生的也是女娃,我就高枕無憂了。對了,南宮兄覺得這『鳳儀亭』如何?」南宮玉道:「品相可以,不落俗套,地段更好,生意應該不錯。」王涵禮喜道:「借兄長吉言,有錢大家賺,兄長是大股東,以後的分紅決不讓兄長失望。」南宮玉笑道:「我對行院生意不感興趣,這次是看你面上才借你五千兩,等你賺到錢了把本金退我就好,分紅就不必了。」王涵禮道:「一切聽兄長的,就算退還本金也要追加利息,不會虧待兄長的。」南宮玉微微一笑,道:「鳳儀亭這名字是誰想出來的?」王涵禮眨眨眼道:「正是小弟,有何不妥么?」南宮玉道:「這是戲文的經典橋段,虧你想的出來,名字雖有意思,卻有辱斯文之嫌。」王涵禮哈哈笑道:「這正是小弟本意,就是要讓嫖客們以為裡頭的姑娘個個美似『貂蟬』。」南宮玉莞爾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