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浮生(二)

第九十五章 浮生(二)

(PS:寫這一章的時候剛看完郭敬明拍的那個微電影《AI》,然後一直放著容祖兒的那首小小寫的,有些矯情。這章看得時候沒事的話可以放個歌,效果更佳哈哈哈哈)

婉媃面色平靜如窗外和煦拂過綠葉的春風:「我還記得我與陵游初識的那日,是中秋。我和長姐同阿瑪,翡額娘,母親坐在一起吃著月餅賞著月,後來我往小廚房去,聽見有人在哭。我那時候小呀,我就好奇是誰,跑去一瞧,才知道是今日才入了府邸的陵游。」

她抬眸看一眼霜若,微笑道:「我與他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你哭什麼。他雙眼掛著淚,回頭就這麼獃獃地看著我,嗚咽著說,他以後再也沒有家了。我那時與他並不相熟,也不知自己哪裡生出了勇氣,就上去牽起他的手,與他說,沒事,以後你可以把我當做你的家人。」

思緒墜入了那段美好時光中,連著眼角的紋也隨著笑意疊起:「他聽了這話就笑了,然後牽著我的手,偷偷跑出去,我們去西街花燈巷那兒玩了。那一年,我八歲。」

「陵游被阿瑪送進宮的那日清晨,我發了瘋似的在府邸尋他,我尋不見他,都急哭了。後來阿瑪告訴我,說他入了宮。掌事家丁又告訴我,他入宮是去做了太監。」

婉媃淡然一笑,搖了搖頭:「我那時並不知道入宮意味著什麼,也並不知道太監是什麼,我只是知道,我這一生可能都見不著他了。我那麼小,可我心裡難受呀,特別特別難受。我記得我哭了好幾日,後來,後來我漸漸地習慣了沒有他的日子。」

話至此,她眼底的淚終抑制不住落下。

一顆一顆,無聲滴在她遍布皺紋的手背上。

她抬一抬頭,怡然將那淚抹去:「我也沒想過,有一日我會入宮,我會再見到他。」

她看著霜若,苦笑著問:「你說,我幾乎都要忘記了他的模樣了,為什麼我還會再見到他?」

霜若瞧著婉媃如此,自也悲從中來,忍不住紅了眼勸道:「您的苦,奴婢都知道。太后,不說了。今日日頭晴好,奴婢扶著您出去走走罷。」

婉媃瞥一眼窗外,五月,是她最喜歡的月份。

唯有此月,才可見費心植了滿院的辛夷,開盛了花。

辛夷一花,生於枝頭,生花時無葉,花落才生葉。

像極了一心滿當只存一人,再容不下其他。

婉媃凝視那花兒良久,才向霜若擺一擺手,繼續道:「入宮這麼久,那麼些時日,所有的險事,幾乎都是他幫著我脫了困。其實私心裡,我是極對不住他的。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他與我再相遇的那日,在御花園救我的那日,他看著我的眼睛,他眼睛里有光。」

「後來吶,玄燁從他懷裡將我抱了過來,我看到他眼裡那道光,漸漸消失了。玄燁給他官銜,給他賞銀,他雖在笑,可我知道,那不是笑。」

「他離世的那日,我與他說了許多,我終於敢去面對他。」婉媃聳肩一笑,可那蒼老削薄的肩胛,卻隨淚不住顫抖著。

霜若滿是心疼將手搭在婉媃肩上,婉媃順勢按一按她的手:「我雖從未同他真正在一塊兒過,也未給過他半分承諾,可我就是覺著自己欠了他,不到最後一刻,我都沒有勇氣去面對他。我與他說,我一直都將他放在我心底,我一直都眷戀著他,我想......」

她的笑意一點點弱下去,終於轉為悲戚無助的哭聲。

她口中含糊其詞,用微弱卻無比堅決的聲音說道:「我想成為他的妻。」

霜若亦捂唇而泣,揚絹替婉媃拭著拭不盡的淚:「太后,不說了,咱們歇一歇。」

婉媃並不理她,緩和了情緒,自顧道:「然後,我見著他唇角溢出的血。可該死的人分明是我,分明是我吶。」

她擺弄著拇指上的那枚戈壁玉髓扳指,那扳指似被嵌入了肉里,使得她拇指前段已經充血成了淡紫色,更是連轉動的餘地也沒有:「他送予我的東西並不多,這枚戈壁玉髓的扳指,我帶了三十多載,我從未卸下來過。我總覺著,他還在。他就在我身旁。」

這話落,又取下了簪在髮髻上的釵。

如今的婉媃,早已厭倦了珠翠滿身。終日里,髮髻高高盤起,卻只以這一簪束著。

簪拆解下來的那一刻,滿頭華髮如銀瀑披散而下,和煦日光傾泄其上,閃著熠熠的光。

「你總說這釵破了,舊了,我為何日日都簪著。你瞧,這是什麼。」她輕輕撫摸著那根釵,將指腹停在了釵尾那一枚不起眼的石子上:「這是他第一次予我的物什,我記得那一夜飛星入夜,我與他並肩而立,一同瞧著。後來他騙我,騙我這螢石是星子。」

話落,將那銀握在手中,緊緊貼著胸口,泣不成聲。

「我多希望,他能一直騙我。」

「我好想他。」

也不知這般大悲著哭了多久,婉媃才攙扶著霜若的手起了身:「霜若,我累了,想去睡一會兒。」

霜若伺候著婉媃更了舒適的寢衣,攙扶她上了榻,替她仔細掖好被衾邊角,挪了個紅木矮凳坐在榻邊兒,手中搖動團扇替她納涼。

榻便擺著數不清的玉石花樽,可那花樽里不放旁物,盡數插著全盛的辛夷。

入了夏,滿殿里皆是辛夷幽香。

只聞著那味兒,便令人覺著舒心。

庭院內,春意正濃。此起彼伏植著的辛夷,開成了片片花海。

那紫白色的花兒極美,風吹花落,散了滿地。

宛若昔日,婉媃初入宮闈入住絳雪軒時一般。

一切都是那樣美好。

霜若就這般守在婉媃身旁,自晌午,守到夕陽落,守到夜墨黑。

她看著婉媃,面上含著淺淡的笑意,睡得深沉。

她再見不到她鼻翼微微攏和,見不到胸腔緩緩起伏,什麼也見不到。

她知道,她這一生,終是得了解脫。

霜若起身燃起了一盞宮燈,而後端正在婉媃榻前跪下,面色平靜,淚自橫落向婉媃行了三跪九叩大禮。

永和宮傳來此起彼伏的慟哭聲,帝后,諸妃,皇子,宮人。

各個神情悲愴,失聲痛哭。

唯有婉媃面上那抹淺淡的笑意,半分不曾退卻。

雍正元年五月二十三日,仁壽皇太后烏雅氏崩逝於永和宮,享年六十四歲。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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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媃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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