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捉蟲)

紫衣(捉蟲)

「妹妹,這條街上有很多胭脂鋪、玉器店,平日里女子多愛來此處。」明存甫掀開帘子,讓玖珠把街上的風景看得更加清楚些。

玖珠把腦袋湊過去,看到街上有很多年輕女子結伴同行,她們時不時低聲說笑幾句,頭上的珠花隨著她們的動作,微微晃動。

書生打扮的男子們,遠遠朝女子們作揖,儀態翩翩。

馬車小轎經過時,同行的下人們皆垂首安靜,沒人擺出目中無人之態。

穿著潔凈的衙差腰掛佩刀在街邊巡邏,遇到相熟之人,說笑兩句,順手一把撈起摔倒在地的幼童。張嘴欲哭的幼童,看到衙差腰間的刀,把嘴巴癟回去,伸出摔髒的肉手,小心摸了一下刀柄。

衙差裝作沒有看見雉童的小動作,把孩子還給連連道謝的大人,走入人群中。

「胭脂鋪到了。」

玖珠收回神:「到啦?」

「到了。」明存甫走下馬車,把手伸給玖珠:「來,下車。」

玖珠彎腰走出馬車門,正準備把手遞給明存甫時,聽到了馬蹄聲。

她偏頭看去,只見一俊美紫袍公子騎在馬背上,白馬神俊,紫衣飛揚,恰似一抹異色,落入這安靜的街道。

馬兒的步伐很慢,紫衣公子的姿態慵懶,彷彿世間一切都不在他眼裡。

「妹妹,在看什麼?」明存甫順著玖珠的目光看過去,看到一家成衣鋪子:「有喜歡的衣服?」

騎白馬的紫衣公子已經進入旁邊的巷子,玖珠收回視線:「哥哥,我在賞景。」

景?

明存甫先是一愣,隨即心疼。堂妹這些年,一直養在山野之間,才會覺得京城普普通通一條街道都是景。

摸了摸身上的錢袋,他咬了咬牙:「走,哥哥帶你去挑衣服,看中什麼就買什麼。」

家裡管得嚴,月錢向來不寬裕的他,攢下這點錢,費了他不少心血。家裡就這麼一個妹妹,他這個做堂哥的,還是大方一些。

「好。」玖珠點頭,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明存甫看了眼空蕩蕩的手,又看了眼邁著歡快步伐往胭脂鋪里走的堂妹,偷偷往四周看了眼,暗嘆一聲。

沒事,只要沒被人看見,就不算粗魯。

兄妹二人剛走進胭脂鋪,就有人上前與明存甫交談。

「明兄。」周書誠第一次見到明存甫單獨帶女子出門,向前作揖:「今日林兄在別苑設宴,明兄怎未去?」

「周兄。」明存甫回禮:「近日家中事忙,無暇多顧,還請周兄代我向林兄致歉。」

周書誠略一想,便明白了過來。明存甫的父親近來領皇命,去南邊巡視,家中擔心他把功課落下,就把他交給了明敬舟管教。

明敬舟的女兒與宸王定親的事,傳得沸沸揚揚,難怪明存甫最近幾日都沒怎麼出門。

「這位姑娘……」

「這是舍妹。」明存甫微笑:「她剛回京城,我這個做堂哥的,自然要多陪陪她。」

周書誠笑著應是,彎腰向明玖珠一揖:「明姑娘好。」

明家三兄弟關係親密,當年明家老大遭奸人構陷,明家老二老三寧可被牽連下獄,也不願放棄明家老大。

在生死利益前,還能固守兄弟情誼,這一點比很多家族強。

就是命不太好,下一輩好不容易有個閨女,卻要嫁給宸王。

玖珠覺得,這位姓周的公子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對勁。好像是在看一隻被箭射中的兔子,即將被人剝皮燒烤。

「貴人慢走。」

聽到動靜,玖珠抬頭看向樓上,與正好下樓的女子四目相對。

女子先是一愣,見玖珠對自己笑了笑,微勾起唇角回以一笑。

「哥哥,我已經挑好了。」女子走到周書誠身邊,對明家兄妹微微一福:「明公子,明姑娘。」

來了,來了,又是這種看上燒烤架兔子似的眼神。

等周家兄妹離開,玖珠小聲問明存甫:「哥哥,是不是整個京城都知道,我以前比較窮?」

不然怎麼各個用那種眼神看自己。

明存甫:「……」

不,他們只是在同情你嫁的對象不正常。

「唉。」玖珠感慨,如果早幾年遇到這些心地善良的京城人就好了,他們肯定捨得給道觀捐香火錢。

挑了幾盒時下最流行的胭脂,玖珠跟在明存甫身後去買成衣。

京城多繁華,制衣用的布料也講究,明存甫見鋪子里多是女客,便去了後面飲茶,讓丫鬟春分陪著她試衣。

達官貴人常去的成衣鋪,皆設了供男客休憩的地方,可能是為了讓男客耐心等待,讓女客安心選衣服。

「姑娘好身段,穿什麼衣服都好看。」女堂倌舌綻蓮花,玖珠每試一件衣服,她都能說出不同的誇獎話。

「這套衣服若搭配最新款的步搖,姑娘便是那月宮女仙,清新下凡塵了。」女堂倌幫玖珠整理好裙擺:「三樓有首飾玉器出售,姑娘可願去瞧瞧。」

「小姐,今日是六公子付錢,您一定要多買些。」春分笑著在玖珠耳邊小聲說:「以前三公子在京城的時候,六公子總讓三公子幫著付賬,你要幫三公子把錢花回來。」

明存甫這一輩,按三家序齒排輩,明存甫排行老六,玖珠的同胞哥哥明寄遠排行老三。兄妹二人雖沒見過,但玖珠聽父母講了很多有關哥哥的事。

「會不會有點過分?」玖珠嘴上這麼說著,腳已經很誠實地往樓上走。

沒有多少妹妹,花起哥哥的錢,會真心覺得內疚。

女堂倌笑容越加燦爛,哪個做堂倌的,會嫌棄客人買東西多呢?

什麼纏枝鐲、朱染釵、玉珠萬花冠,若是沒有嬌客買,豈不寂寞?

「你們家最近出的這些釵環首飾,為何如此俗氣。什麼金枝纏花,紅珠玳瑁,真是俗不可耐!」

玖珠低頭看著手中的金枝纏花釵,覺得它十分漂亮的她,默默扭頭看向說話的年輕男人。

「唯有這翡翠手鐲勉強能看。」

一開始就沒看上翡翠手鐲的玖珠:「……」

「公子,這些都是當下時興的款。」堂倌陪著笑解釋:「公子若是不喜歡,我們再給您換一些款式看看。」

「什麼最時興,不過是宮裡某位貴人近來喜歡這些東西,京里人便開始學罷了。」男子嗤笑一聲,語氣裡帶著些許輕蔑,隨意點了幾樣東西:「就這些,其他的都不要。」

「姑娘。」女堂倌假作沒聽見這些話,小聲問玖珠:「您可要試試?」

「好呀。」玖珠把金枝纏花釵遞給女堂倌,捧起銅鏡照自己的臉。

她的頭髮烏黑茂密,金枝纏花釵半隱發間,不僅不俗氣,反而像是星星不小心掉在頭髮上。

從堂倌手裡接過首飾盒,轉身欲走的年輕公子,看到攬鏡自照的玖珠:「這等俗……」

嗯?!

嗯……

好像也不是很俗。

「好看的呀。」玖珠摸了摸髮釵,「我喜歡。」

說完,見剛才那個說金枝纏花俗氣的公子,正盯著自己看,玖珠睜大眼睛。

怎麼,自己覺得俗,還不讓別人買?

「姑娘好眼光,這釵在你發間,竟如月宮桂枝,瑤池瓊花。」年輕公子回過神,乾咳一聲,朝玖珠微微作揖。

玖珠:「……」

說得好像她剛才沒聽見他說的那些話似的。

難怪她來京城前,兩位師父囑咐她,京城裡某些人心思深沉,最忌交淺言深。

「在下乃平遠侯府世子鄭望楠,不知姑娘乃哪家千金?」年輕男子見玖珠沒有反應,往前走了一步。

平遠侯府,鄭……

不就是那個在宮裡說貴妃娘娘是妖妃的熊孩子的家人?

玖珠起身:「在下愛好俗氣,無意打擾,告辭。」

孩子都教不好的人,家裡大人的腦子,多多少少都有些問題,她且離得遠些,誰知道腦疾會不會傳給他人。

看著少女匆匆離去的背影,鄭望楠竟看出了幾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他扭頭看自己的隨侍:「本世子很醜?」

「世子您儀錶堂堂,面如冠玉。」

鄭望楠折返至堂倌面前:「放才那位姑娘戴的釵,我也買一支。」

「公子。」隨侍小聲提醒:「您不是嫌棄它俗氣?」

「聽說過一句話嗎?」鄭望楠挑眉,神情高深莫測。

「什麼?」

「男人,都是善變的。」

「是嗎?」一道慵懶的聲音傳來:「變來給我看看。」

鄭望楠循聲看去,拿首飾盒的手差點使不上力,忍不住看了看旁邊的隱室,為什麼沒有人告訴他,這位在隱室里?

「剛才我聽你對宮裡貴人喜好頗有微詞。」紫袍公子把玩著手裡的馬鞭,懶洋洋地往椅子上一坐:「不知宮裡哪位貴人的喜好,讓鄭世子如此不滿?」

「不知殿下在此處,微臣失禮。」鄭望楠一揖到底。

「嗯。」紫袍男子微微點頭:「不怪你,怪我不該在這裡。可惜今日我心情不好,聽不得別人說什麼俗氣。」

紫袍男子把馬鞭朝桌上一扔:「你全名叫什麼來著?」

鄭望楠緊咬牙關,他是齊王表弟,平遠侯嫡長子,宸王又怎麼不可能知道他的名諱,此舉不過是羞辱他罷了。

「罷了。」紫袍男子站起身:「即便你說了名字,本王也記不住。」

語畢,他看著肩膀微微顫抖的鄭望楠,突然笑出聲:「別怕,本王對庸人向來寬容。」

鄭望楠抖得更加厲害。

上個被你「寬容」的人,現在還在城郊搬石頭。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鬼話?

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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