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救人
「毒姥!」
白黎之驀地出聲。
毒姥額上的肉瘤隨著她回頭的動作顫了顫,「幹什麼?」
白黎之看眼被嚇得抖如篩糠的徐媛。
他急智頓生,鎮定地撒謊:「毒姥,我想起一件事。你的斷骨水是不是忘了放碧落菌和魚囊液?」
毒姥一怔,「我三個時辰前放了。」
斷骨水可是她近來煉製的劇毒之物,萬萬不能出差池。
「是么?我可我看《毒經》上說,放了魚囊液,斷骨水會變為紫色。」
「沒變色嗎?」
「沒變。」
毒姥一時拿不定注意。
年紀大了人記性也差,經常丟三落四。
「我回去看看。」她將毒針塞白黎之手裡,「給這幾個天宗、石關、太乙、章門,各上三針。然後劃開他們的左手腕,將蝕血蛛的蟲卵放進去。」
「是。」
毒姥不疑有他,甩開徐媛,轉身拄杖離去。
她一走,刑房裡正道修士再次鬧了起來。
「呸!老妖婆!」
「她真夠歹毒的!」
「你這魔修,識相點快些放了我們!屆時我在林老祖面前美言幾句,留你全屍!」
白黎之厭惡地瞥過這些人。
青劍宗三人倒是安安靜靜。
十九和徐媛綁在一起,瑟瑟發抖。而藺西澤不知在想什麼,臉色慘敗,癱靠在牆邊。
白黎之心下有了計較。
他朝眾人露出一個浮於表面的笑容:「諸位稍安勿躁,我不會傷害諸位。」
眾人見他果然將毒針給收起來了,皆鬆了口氣。
十九戰戰兢兢地問:「你……你為何幫我們?」
「不瞞諸位,剛才你們都看見了,我亦是被毒姥捉來試藥的。大家皆為修士,我豈能眼睜睜看毒姥繼續戕害各位?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不外如是。」
眾人連連點頭,對他誇讚:「道友真乃俠義之士!」
白黎之活了幾十年,頭次被人稱呼為「俠義之士」,暗覺可笑。
他上前看了看捆縛住他們的繩索,搖了搖頭:「毒姥的蛇英藤,上面有她禁制,我解不開。而且刑房外布有陣法,我破不了陣。」
這倒是實話。
自從林城子準備伐魔以來,無念宮進出大門增派了人手巡邏盤查。沒有玄鐵令,被抓住直接送給毒姥懲處。
「那怎麼辦?」徐媛急出淚了,「我師兄金丹已碎,現在又被捉到這個暗不見天日的地方,這下真的完蛋了!」
「徐媛!」藺西澤飛快地看眼白黎之,「別說了。」
剛才男修還在和毒姥商量暗害時盞,這會兒又甘冒生命危險來幫助……怕是存心不良。
白黎之也在看他。
四目相接,莫名不對付。
白黎之一聲輕笑:「道友莫誆騙我了,金丹碎了,為何還會被差遣來隰海做前哨呢?」
提起這件事徐媛就來氣。
她咬緊后槽牙,「是南宮良!」
乍然聽見這名字,白黎之一愣。
幼時在南宮家的陰影再次襲上心頭,他被作踐、被看輕、被針對,南宮良功不可沒。
原來,南宮良在百花盛會被時盞一鞭子抽飛,在天下人面前落了臉面,懷恨在心。他找不到時盞,便四處打聽她的身世過往。得知她曾是青劍宗的弟子,南宮良遷怒於藺西澤等人,將他們安排來前哨送死。彷彿折辱青劍宗,就是在折辱時盞。
刁鑽惡毒,正是南宮良一貫作風。
「道友,你有辦法救我們嗎?」十九問道。
白黎之視線劃過青劍宗的三人,腦子裡盤算不停。
他天性涼薄,跟這些人也沒什麼交情,死了就死了。
可是,藺西澤徐媛是時盞曾經的同門……時盞那個人,怎麼可能放任他們不管?
白黎之自己都沒意識到,他為了時盞,竟然開始籌謀保全她的身邊人。
他要救他們,但必須得救得有意義。
毒姥分神期的蛇英藤他解不開,也沒能力破陣,更不可能在守衛森嚴的無念宮將這麼多人無聲無息救走。
片刻后,他拿定注意,「莫急,我去找人幫忙。」
眾修聞言,心底皆升出希冀。
能活下去,誰又想死呢?
白黎之給眾人手腕割開傷口,吃下一種暫時矇騙毒姥的藥材,如果毒姥提前回來,只當他們全部被種了蝕血蛛。
「我會速去速回。」
眾修朝他拱手:「多謝義士!」
白黎之走到門口,忽又想起什麼,食指點了點徐媛,「橙裙不要搭綠袖衫。違和。」
徐媛呆住。
她低頭看了眼自己精心挑選的花衣裳:「……」
白黎之從來不喜歡多管閑事。
但這一次不同。
在青劍宗潛伏的那段時間,他孜孜不倦向其他弟子打聽時盞,想了解到底是什麼人,竟能把自己騙得團團轉。
「二師姐那個人啊,從小就被時長老和玉長老慣壞了。」
「可不是嘛,脾氣大得很。」
「但二師姐沒啥壞心眼,她平時待大家都很好啦。」
「……」
青劍宗弟子被抓,時盞豈能坐視不理?她此前連不認識的修士都會順手救了,遑論從小與她一起長大的師兄妹。
白黎之沒猶豫太久,速即做出決定。
他快步來到玄霜宮。
台階上的陶塤不知被誰拿走了,空空蕩蕩。
院里傳來越北和時盞的說話聲。
白黎之心頭奇怪,他之前明明看見越北和時盞去寢殿了,這才多久,怎麼又坐在院子里說說笑笑?
時盞沒曾想宋據去而復返。
她故意拉越北入寢殿,便是希望斷了對方念想。
她皺緊眉,讓越北留在原地。走到門口,只拉開宮門的一條縫,冷言冷語道:「宋據,你到底……」
「聖女,幫我一個忙。」
時盞不悅。
這麼快就想挾恩圖報?
豈料下一刻,她聽見對方焦急說:「毒姥捉了不少正道修士做葯人,我不忍心他們都變成我這幅樣子,還請聖女幫忙施以援手。」
時盞訝然,暗暗慚愧,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什麼正道修士?有幾個?」
白黎之從善如流,「荒神派兩人,玄雷舵一人,青劍宗三人……」
「青劍宗?」
時盞臉色驟變。
鐫刻在記憶深處的悲喜忽然被勾起,時盞沒由來一陣恍惚。
白黎之將事情毒姥捉了藺西澤等人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她,末了又道:「蛇英藤和刑房外的陣法……恕小人才疏學淺。」
事情一刻不能耽擱,萬一毒姥這會兒已經回去了,把藺西澤徐媛給喂毒怎辦?
時盞心下急轉,從儲物袋裡掏出一大把東西塞白黎之手裡,「這是隱匿罩、這是百靈圖、這是金剛刃。」
金剛刃可以砍斷蛇英藤,百靈圖解百陣。
「宋據,你先帶他們用隱匿罩離開無念宮,我去找魔君求情。」
白黎之蹙額,顧慮道:「聖女,你這樣先斬後奏,是否會惹魔君不快?我有辦法用這些法寶救走他們,你不要插手了。」
他可以救那些正道人士,但必須在時盞安全無虞的情況下。
時盞心下頗感動,綻出微笑,「不必擔心。」
她以前經常干這事兒,在司徒南耳邊吹吹枕頭風,立刻讓毒姥放人,這也是毒姥忌恨她的原因之一。
白黎之不再遲疑。
轉身離開幾步,他又想起一事,回頭問:「聖女,我如果把人順利救走,該怎麼告訴你?你讓魔君鬆了口,我又怎麼才能知道?」
一起謀事需要互相通氣,傳音符又太惹眼。
「有了。」時盞靈光一現,掏出之前用的兩支陣旗,分給他一支,「還記得老規矩嗎?」
白黎之接過陣旗,瞬間心領神會。
他屈起食指輕敲三下旗杆,笑了笑,「記得。」
司徒南自從上次攆走了時盞,就一直關在煉器室里瘋狂煉器。
只有全心全意投入煉器中,他才能暫時麻痹自己。
時盞算什麼呢?
一個散功的聖女。
他是至高無上的隰海魔君,才不要因她改變。
而且,時盞眼裡根本沒有他,還到處找小白臉!他難道上趕著去丟人現眼?
從今天開始,他要像以前那樣,只有月圓之夜的時候才抓她來散功!
司徒南心神不定,煉製出的法器十件壞了三件。他坐在一堆廢品法器旁邊,隨手抓起一件法寶捏成碎片,正準備捏爛第二個,忽察覺有人靠近。
門外女子道:「魔君,你在裡面嗎.......」
司徒南倏然站起。
他臉色變了變,又重新坐回椅子上。
他緊張地看了眼手裡的法寶碎片,開始默默數單雙,讓她進,不讓她進,讓她進,不讓她進……
嗯,是雙數。
「進來。」
時盞連忙推門而入。
煉器室里瀰漫著一股炸爐的焦糊氣味。
時盞心說不可能,魔君乃當世煉器第一人,怎麼可能犯炸爐這種低級錯誤。
「參見魔君。」
時盞抬起頭,只見司徒南坐在煉器室暗處,背朝著她,半束的烏髮不羈的垂在椅背上,窗外逆光勾勒出他冷肅的輪廓。
「有要事?」司徒南聲音冷如數九寒霜。
時盞低著頭,乖眉順眼的:「沒......就想請教魔君,煉製地母神箭,啟爐之時用七層靈火還是九層地火比較好?」
司徒南暗罵她笨死了。
煉器這麼多年,還要問這種蠢問題。
「箭當以輕靈,當然是七層!」
「多謝魔君。」
時盞眼珠左右一轉,擅自起身,緩步朝他走去。
司徒南心頭一凜。
放肆!
他都沒讓她過來,她怎麼敢……
下一刻,微涼的指尖插入他的發間。
時盞輕聲說:「魔君,別動。你頭髮絞在椅子的鏤花上了,我幫你解開。」她音色清麗柔婉,像羽毛落在平靜湖面,司徒南立時心都化了。
他總感覺懷裡少了點兒什麼,忍了半天沒忍住,拽著時盞的腰帶,將她拉進懷裡,總算舒坦。
司徒南剛才發過誓,只會在月圓之夜才碰她。
現在只抱一下,不做什麼。
「魔君。」哪知時盞環上了他的腰,將頭依偎在他胸膛。
司徒南僵了僵,沒動作。
她發頂在他下頜輕掃,酥酥痒痒的,司徒南裝出坐懷不亂,可他呼吸早亂了。
時盞輕扭腰,故意在他耳側嬌嬌柔柔道:「對了魔君,毒姥又抓了許多無辜的修士做葯人,我於心不忍。」
司徒南五迷三道,正準備像以前那樣縱容著答應,卻猛地想起毒姥之前指責他的話。
他到底是在縱容時盞,還是在縱容自己?
司徒南目光一凝。
說好了不被她控制,怎麼又開始淪陷?
司徒南不知是在氣自己還是在氣時盞,他臉色鐵青,將身上的女子煩悶地推開。
時盞就勢半伏在地,長發垂於臉側,忐忑不安地抬頭,眸光心虛閃爍,「魔君?」
司徒南攏在袖裡的手緊握成拳,他疾言厲色地質問:「你想背叛本座?」
時盞慌張道:「魔君何出此言?」
「毒姥抓的人全是林城子派來的前哨。以前你放過他們也就罷了,如今正道伐魔,無念宮值危急存亡之秋,他們個個虎視眈眈!你不幫無念宮做打算,卻還想去救他們?」司徒南越說越怒,他一抬手,狠狠拂落桌上的法寶材料,嘩啦啦摔了一地,「時盞!你這難道不是在光明正大的背叛本座嗎?」
「屬下不敢!」時盞俯首,大聲說道。
司徒南一抬腳踹倒旁邊半丈高的香爐,大發雷霆:「你有什麼不敢?需要本座幫忙就逢迎諂媚,不需要就漠然置之!呼則來揮則去……你到底將本座當什麼了?」
她究竟把他當什麼?
時盞心如擂鼓。
她原本對說服魔君自信滿滿,可這下完全沒底了。
她鼓足勇氣抬頭,一字字懇切道:「魔君,雖當初我留在無念宮是為了越北,但這些年來,魔君對我多有關懷。我敬你、畏你、感激你,你非要問我將你當什麼,那就是絕渡孤舟,旱苗酥雨。」
時盞大可以昧著良心哄他高興,說他是她的天她的地,可是話到嘴邊,怎麼都說不出口。
司徒南繃緊了一張臉。
氣氛凝固,彼此靜默。
時盞低著頭,屏住呼息。
如果上次司徒南想殺她是錯覺,那麼這一次是真正的殺氣騰騰。
司徒南變了嗎?
不,他沒有變。
他只是回到從前那個冷酷無情睥睨天下,高居浮光界之巔的隰海魔君。不容許任何人挑釁、欺瞞、背叛、哄騙。
這時,時盞儲物袋裡的陣旗靈氣波動三下,然後又波動了兩下。
時盞心頭一跳。
宋據敲三下又敲兩下是幾個意思?難道出了意外?
司徒南俯視跪在腳邊的女子,心裡夾雜著某種道不明的情緒,令他體內的附魂鏈疼痛至極。附魂鏈纏繞著元神,他為了減少痛楚,神識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籠罩無念宮了。
但時盞不知道。
許久,時盞聽見上首的魔君冷冷開口,「出去。」
「是。」
她如蒙大赦,躬身告退。
門緊關上,隔絕午後的天色。
煉器室陷入一片黑沉的濃墨中,只有鍛造爐里的藍紫器火微微跳動著光點。
司徒南枯立在原地,狹長雙目里倒映著器火明滅。
他視線無意掃過被踹倒的香爐,默了一瞬,到底是將香爐給扶了起來。
時盞離開煉器室,白黎之已在必經之路上等候她。
「事情辦得怎樣?」
陣旗敲了三下又敲兩下,顯然有問題。
白黎之立即道:「聖女給的法器很好用,我將其他人都帶出無念宮,除了藺西澤。」
時盞眉頭輕蹙,「怎麼回事?」
原來,此前白黎之向時盞通風報信,毒姥後腳就回到刑房。
沒想到白黎之誤打誤撞說對了,那鍋斷骨水的確忘了放兩種毒材。
毒姥檢驗過正道修士手腕上的傷口,以為白黎之已經給他們種了蛛卵,事情到這裡都進行順利。偏偏毒姥發現了藺西澤沒有修為,她太過好奇,問出白黎之之前也問過的話,「金丹碎了,怎麼還會被差遣來做前哨?」
毒姥從沒嘗試過用凡人試毒。
她手裡正好有枚毒硨珠,毒姥突發奇想,企圖將珠子放入藺西澤丹田,看能不能代替金丹。
她一時興起把藺西澤單獨抓走,白黎之帶著法器趕回去,徐媛和十九人都哭傻了。
既然決定救他們,白黎之早就預料到每一個可能出現的意外。他並不驚惶,先安撫了徐媛二人,迅速將其他人帶離魔宮,再折身回來找時盞商量。
「聖女,魔君不同意放人吧?」
時盞神色複雜地「嗯」了聲,「不用管這個。」
她雖奇怪藺西澤為何碎了金丹,但眼下不是追究此事的時機。
藺西澤修為全無,被劇毒之物入侵金丹,焉能活命?時盞無論如何不可能讓藺西澤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宋據遇事不慌,當機立斷救走了徐媛等人,讓時盞看他時多了一分讚賞。
「你知道毒姥將藺西澤帶到什麼地方么?」
「藥房。」白黎之一口報出位置,「毒姥若單獨試藥,都會去那裡。」這種事沒人比他更清楚。
時盞也想到了這點,宋據能如此了解,就因他就是毒姥的葯人。
兩人趕至藥房,門口設有禁制。
時盞正準備強行闖入,白黎之抬手攔住她,規勸道:「聖女,切莫莽撞,你現在不能和毒姥正面起衝突,必須悄悄將人救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