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戳破
時盞看他表情好像蠻高興,可說出來的話又不承認。
想到他一貫口是心非的作風,時盞佯裝低落,嘆息道:「是我不知好歹了。魔君,今次一別,後會無期。」
她轉身便走。
一步,兩步……
時盞默數到第三步。
「本座允許你『後會無期』了嗎?」
一雙手從後方緊緊環住她的腰。
時盞懸著的心落地。
她憋著笑,語氣卻冷冰冰的,「魔君你不是不喜歡我嗎?這是做什麼?」
司徒南將她揉在自己的胸膛上,郁躁道:「好了好了!本座……我,我實話實說。」
一咬牙,他老臉羞了個通紅,「時盞,我心悅你。」
「你別走,留在我身邊。」
「我不想失去你……這一輩子,我就想睡你一個!」
「我也只想被你睡,別人都不行!」
「不睡也是可以的,只要能時時刻刻看見你。」
時盞:「……」
她失語了片刻,反應過來司徒南是在向她表明心跡。
時盞比了個掐小指甲蓋尖的動作,清了下嗓子,「魔君啊,雖然我們修道人士不拘小節,但你說話能不能稍微文明那麼一、點、點!」
風長天說效仿先賢一起飛升,藺西澤說「太和掌中劍,眼前心上人」,越北說要永遠照顧她,白黎之說只信任她,還有餘安州游月明,皆向她表達過心底的真摯……司徒南倒好,張口閉口什麼睡不睡的,太難聽了啊!
她這句話像針一樣扎到了司徒南,他又委屈又氣憤,震聲道:「你就是嫌我沒文化!否則也不會被崑崙老賊騙了去!」
一想到風長天搶在前面得到時盞,司徒南氣得肝疼。
他將懷中人抱得更緊,時盞幾乎喘不過氣。
「我不管!反正你喜歡我得超過那棵老蔥!一個月有三十天,越北分他半天,那個白什麼的分他半天,老蔥也分半天……其他的小白臉加起來半天,剩下時間你都得陪我!」
「你不要總把什麼老賊老蔥掛在嘴邊。」時盞不願哄騙他,「魔君,我要修鍊,我有自己的事,怎麼可能天天陪你們。就算要陪你們,那也是我說了算!你要是不同意……」
時盞嘆氣。
司徒南態度急轉,「同意!我同意行了吧!」
他生怕她撇下自己。
時盞身邊一堆鶯鶯燕燕,但他只有她。
不同意還有什麼辦法?
正如之前心頭所想,只要能時時刻刻看著她,摸一摸她的手,嗅到她身上熟稔的木蘭幽香,一切都值了。
他不想孤寂的留在無念宮,飽嘗求而不得抓心撓肝的滋味。
時盞低聲發笑。
他的退讓,讓她明確他果然喜歡自己。
她握住司徒南的手,將一切告訴他。她的身邊人,他們為她付出的,她為什麼接受……他知道的,不知道的,都毫無保留。
司徒南聽她說偷走蘊魂燈救小白臉,冷哼一聲,並未多言。
倒是時盞好奇,「魔君,蘊魂燈是哪一任魔君的寶物?」
「不知道。」
「那你知道蘊魂燈裡面有一本書嗎?」
「書?歷任魔君都不看書!」
「……」
原來無念宮的文盲代代相傳。
「葬屍島的屍體為何接觸海水後會變成靈魚呢?」
「千萬年來都是這樣,沒有任何影響。」
時盞又問他幾件事,譬如他身上的陽毒來源、為什麼在月圓之夜入魔、還有他小時候的往事,司徒南大都答不上來,也不知道他這個魔君怎麼當的,稀里糊塗一天只知道煉器,什麼事都不管。
無念宮的一切,皆是老祖宗流傳下來的規矩,司徒南只曉得遵守。
時盞的坦誠,讓司徒南無比心虛,不知該不該告訴她復生時煥玉嬌容的事。
半年過去了,他對完全復生二人沒有把握。怕時盞再次遭遇喪失雙親的痛苦,遲疑再三,忍住沒說。
時盞為司徒南也喜歡她這件事高興。
寢殿中很安靜,可以聽到彼此靠近時呼吸的聲音。
宮牆上空掛著一輪如勾弦月,隨雲層彌散,熏染出一片淡薄柔和的白紗。
時盞捧起司徒南的臉,視線仔細描摹他入鬢的長眉、狹長的雙目、高挺的鼻樑……司徒南被她盯得不自在,剛想大聲說話掩飾赧然,又怕驚擾得之不易的溫馨。
「魔君,你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啊?」
「我怎麼知道!」
「為什麼喜歡我呢?」
「我怎麼知道!」
「你為什麼不喜歡以前那些聖女?」
「我怎麼……」司徒南語氣一頓,「並非因為你是聖女我才喜歡你,因為你是……你是時盞。」
他不善言辭,但這句話莫名讓時盞歡喜。
她微微一笑,去啄他眼睛,啄他鼻樑,然後吻住他兩片薄薄的唇。
司徒南抑制了陽毒,附魂鏈帶來的疼痛也不那麼難受了。時盞墊腳親他,他高興得要死,一手攬著她的細腰,與她抵死纏綿。
原來,只要他奉上真心,不用冷冰冰的命令,不用抓她父母威脅,她也會主動。
冷寂了千年的靈魂,倏爾被她一吻熨熱了。
床架上的帳幔晃得唰啦啦響.........
長夜漫漫,燭影搖紅。
司徒南也記不得時辰了。
雖然時盞讓他注意一下措辭文明,但他仍從心底感慨——對喜歡的人果然怎麼都睡不夠的!
他將她抱在懷,一下又一下的撫摸著她的秀髮,一時間生出了萬般的歲月靜好。
時盞忽然生起捉弄心思。
她將司徒南推倒在床,坐在他腰上,右手快速的按住他的命門。
溫馨戛然而止。
「時盞……你幹什麼!」
司徒南聲音都啞了幾個調,如同即將飛入雲層的風箏被人一下拽下了地。
時盞挑眉,問他:「剛才你說誰狗膽呢?」
司徒南他漲紅了臉,閉緊嘴巴,好面子不肯回答。
「說呀,是誰狗膽?」她坐他身上,高抬起精緻的下巴,睫羽纖長,艷光逼人。
司徒南心頭生出一種道不明的滿足感,雙目赤紅。
這個女人從前是那般的弱小,如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在浮光界鮮有敵手。
孤寂百年,有個女人與自己並駕齊驅,勢均力敵。
重要的是,他一路見證她的成長。
沒轍,他紅著眼角求饒,「我我我……我狗膽!我狗膽!」
時盞嘻聲一笑,翻身躺了下來,緊緊箍著他的腰貼在臉上。
司徒南一時間心情複雜。
他堂堂隰海魔君竟在被人馴的跟小貓一樣,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魔君,想玩遊戲嗎?」
「想想......」
「想怎麼玩都行嗎?」
「行行行!」
司徒南和時盞互通心意,只覺神清氣爽。
二人膩在一起好幾天,似是想將曾經兩個人生硬相處的時光補回來。
司徒南不能離開無念宮,他一時縱意,將此事說漏了嘴。
時盞大感奇怪。
怪不得這些年司徒南只吩咐手下出去辦事,唯一一次為了她搶林城子丹藥,還負了傷。
時盞擔心他,忙道:「可有解決之法?」
「不知道。」司徒南也頗感無奈。
時盞完全無心溫存了。
她想到《霜仙訣》,鄭重說:「魔君,我……」
「不要叫我魔君。」
司徒南想到時盞將崑崙老賊親密的叫「長天」,醋海翻波,「叫我,阿南……或者司徒。」
時盞為難:「我有點不習慣啊!」
阿什麼的最土了,她才不要。
司徒南生氣,抿著唇不說話。
時盞無奈,好哄好勸了半天,折中叫他「南」。
司徒南總覺生分,掐著她的腰鬧了個夠,這才作罷。
時盞將《霜仙訣》的口訣教給他。
司徒南雖不識字,但對功法極為敏銳,聽了一遍便爛熟於心。兩人運轉《霜仙訣》的功法試了幾次,《霜仙訣》竟然對陽毒絲毫沒有辦法。
希望破滅,時盞愁眉緊鎖。
司徒南不能離開隰海,飛升無望,難道就這樣坐以待斃?
時盞想了想,雙掌一合,「這樣好了,我帶你去崑崙墟找長天,看他有沒有什麼辦法。」
「什麼?」司徒南橫眉怒目,他抬腳踹翻床前的綉凳,「讓本座去求老賊?絕不可能!」
綉凳骨碌碌在地上滾了幾圈。
空氣凝滯。
時盞淡淡蔑他,「扶起來。」
「哦。」
時盞沉了臉,「魔……南,你忘了我之前跟你說過什麼嗎?」
司徒南嘴巴跟蚌殼似的閉緊。
和諧共處嘛。
其他人也就算了,偏偏崑崙老賊……
「總得去崑崙墟的。你要把魂魄還給越北,我師兄依靠紅鮫淚才能治好眼睛。」時盞霽顏盈盈,「順道見見大家,讓他們知道,你是我的道侶。」
聞言,司徒南心一下就軟了。
他原本還在猶豫,但不知想到什麼,眼神一亮,登時站了起來:「去!必須去崑崙墟!」
時盞正要掏出蓍草打開崑崙墟入口,司徒南忽說:「對了,煉器室里還有一件天階法寶在鍛造爐,你去幫我收一下尾。」
「那你呢?」
「我先進崑崙墟等你。」
「你一個人去啊?」
他和風長天不對付,她得從中周轉。
「放心。」司徒南信誓旦旦地保證,「我牢記你剛才所言,絕不會跟任何人起衝突。」
再者,他離開隰海修為大跌,想跟人打架也打不起來。
時盞半信半疑。
司徒南十分堅持,一個勁兒的催她去煉器室。時盞心知他有分寸,只好順了意。
*
阿竹今天剛背完功課,終於有時間放鬆放鬆。
他準備去找青青和徐媛一起種紅毛蘿蔔。
走至半道,崑崙墟的入口圓圈打開,從外走進一名男人。
男人身材偉岸,墨發鬆松束在腦後,披一件材質絕佳的螭吻暗紋緋袍,輪廓分明,俊朗的五官利刀雕刻,周身縈繞著一股極不好惹的強大氣場。
阿竹先一愣,隨即見怪不怪:呵,又是時盞塞來的男人!
他正欲裝作沒看見,忽然被司徒南叫住:「小奴才,給本座帶個路。」
小……奴才?
阿竹瞪大眼睛,好像不懂他在說啥。
司徒南斜睨他一眼,一揮衣袍,嫌棄不已:「枉老賊自詡正道,竟抓了個笨蛋娃娃當奴才,還不如本座的傀儡好使。」
他懶得跟阿竹這「小奴才」見識,神識一探,選了個方向闊步走去。
修為快跌下渡劫期了,但還算夠用。
司徒南支走時盞,其實打著自己的小算盤。他要立威!讓老蔥小白臉們知道,自己才是時盞的心尖尖!
白黎之將林菀的事稟報給風長天,風長天向他要走了碎肉,還沒給出答案。
這會兒,五人正聚在草廬前討論。
游月明道:「林菀意志不堅,是被妖魔奪舍了吧?」
越北眨了眨睫羽,「看樣子不太像被奪舍誒。」
「管那麼多做什麼,逮住殺了就行。」白黎之說完,意有所指,「你們兩個不會捨不得吧?」
「你住口!」余安州勃然大怒。他一捋衣袖,氣沖沖地說:「我馬上宰了林菀!」
藺西澤無奈嘆息,「白兄,勿拿此事調侃了。」
白黎之正欲接話,藺西澤手中的太和劍忽然嗡嗡嗡震動。
游月明摺扇一合,「怎麼回事?」他四處亂看,「難道有妖邪闖入崑崙墟?不要命了?」
藺西澤只模模糊糊感覺到一團黑氣,黑氣雖濃,卻不帶血煞邪氣。
恰在此刻,風雪中,司徒南大步走來。
他露面的剎那,白黎之瞠目結舌,「是……隰海魔君!」
除了越北,其他人皆大驚失色。
浮光界誰不知隰海魔君的名號!三大巔峰之一,盤踞隰海千載的大魔頭,心狠手辣,殘暴不仁,視人命如草芥,最愛抓正道修士做爐鼎,不論男女老少還是公母靈獸……
「嗡嗡嗡!嗡嗡嗡!」
太和劍劍靈瘋狂朝來人狂吠,差點掙脫藺西澤的掌控。
白黎之臉色一白,「不要命了!快把你劍收起來!」
再像砍他那樣追著渡劫老魔,老魔一怒,整座崑崙墟都得毀了。
藺西澤焦急道:「魔氣太強,我按不住劍靈!」
「繩子!拿繩子拴起來!」
「關籠子里去!」
「越北!幫忙摁一下!」
「……」
司徒南早就注意到手忙腳亂的幾人了。
他隔著籬笆,冷冷從幾人面上掃過,與自己的容貌暗暗比較,心頭不屑:哼!一群花枝招展的小白臉。
草廬門口有禁制,為防仙鶴白鹿弄亂台階檐下。崑崙墟上的眾人知老祖喜靜,平時誰也不進草廬,免得擾亂這處雅緻清幽之地。
司徒南卻不管這些。
他直接撕開禁制,踹開草廬的門,拉開書桌旁的雕花太師椅,大喇喇一坐。兩條長腿習慣性往桌面一擱,慢慢打量崑崙老賊的地盤。
書桌上筆墨紙硯一應俱全,架上擺滿書籍竹簡,角落的青釉瓷缸里扔著許多捲軸。牆上掛著道家陰陽雙魚圖,又有「梅蘭竹菊」、「歲寒三友」。空氣中瀰漫著清苦淡香,軒窗下的案几上擺著一局未走完的殘棋,竹影參差,檐階雪痕。
嘖,果然是個臭酸儒!
司徒南抬起狹長的雙目,透過軒窗,看向院中。
藺西澤幾人終於控制住了太和劍。
一抬頭,和傳說中的隰海魔君視線交匯。
司徒南眼神陰戾又冷酷,心底對他們誰也瞧不起。他抬起右手一指,冷漠地命令:「你!過來給本座捶腿。」
余安州左看看右看看,指著自己鼻子,人都傻了,「你叫我啊?」
司徒南淡淡「嗯」了聲,「就你。」
他又指向游月明,「你!給本座打扇子。」
「那個穿白衣服的瞎子,過來,給本座按肩。」
「白據是吧?吹首曲子來聽聽。」
「……」
四人呆若木雞愣著沒動。
司徒南勃然不悅。
他眉頭一皺,正待發火,越北從四人中間擠出來,笑容燦爛,跳起來舉手,「魔君魔君!我在這裡!請問你有什麼吩咐?」
越北暫緩了司徒南的暴脾氣。
他侍奉在側,倒靈茶、捶肩膀、打扇子,還想叼玉笛,司徒南看不過眼說不用了。
其他人不知隰海魔君突然闖入崑崙墟的意圖。
白黎之倒是猜得幾分。
當初他和時盞在無念宮演了一場假死的戲碼,這位魔君應當看出來了。魔君隱而不發,故意包庇,定是因為顧及著時盞,不想她被毒姥指摘。
崑崙墟可不是什麼人都找得到。
魔君就算找到了,他沒有蓍草,難以打開入口。是誰讓他進來,不言而喻。
白黎之站在角落,狂搓風長天給的傳音符,暗中搬救兵。
司徒南修為快跌下渡劫期了,他等得不耐煩,將茶盞往桌上一拍,「越北,去,讓老賊過來拜見本座!」
越北「啊?」了一聲,「魔君……你是說風前輩嗎?」
「什麼前輩不前輩的!他……」司徒南話沒罵完,窗外忽地飛來一張符籙,夾雜霜雪肅殺之氣,直直朝他嘴上糊。
司徒南眸光微凜,右手兩指一併,祭出一件菱形的防禦法牌。
符籙與法牌撞在一起,發出轟隆一聲震天巨響,但範圍僅僅小爆,開出絢爛煙花。
兩人互相試探了深淺。
司徒南冷著臉,一甩袖,藏起右手微裂的虎口。
青衫墨發的風長天倒騎白鹿而來,好似沒有看見佔據他草廬的人。他叫來白黎之,交與他一個紫玉陣盤,沉吟道:「我將林菀分身封印在陣盤中,只要她在方圓百里之內,跟隨陣盤指引,就能找出她的本體,徹底擊殺。」
風長天不理自己,司徒南大失面子。
他怒道:「老賊!你過來!」
風長天依舊當沒聽見,「林菀修為應該在分神中期,你們跟時盞一起對付,應該有九成勝算。」
司徒南半個身子伸出軒窗外,右手朝他勾手指,「老賊!過來啊!你耳朵聾了不成?」
「打不過,再傳音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