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把身上濕漉漉的外套脫下來扔到地上，沈宸晃晃悠悠的拐到洗手間里，也終於在洗手間的鏡子里看到了自己現在的樣貌。

黑色的短髮和黑色的眼睛，沒有任何威脅感的長相，因為長期生病他整個人都很瘦，白色襯衣被打濕后貼在身上，看上去瘦的跟個麻桿似的，因為氣溫低的緣故，連嘴唇都是一種非常不健康的死白。

在櫥櫃里找到一套換洗衣服，沈宸把衣服換好，接著走出洗手間，直接坐在收銀台的椅子上，腿還相當不老實的翹起來。

書架上的書擺放的整整齊齊，這都是原主一點點分類擺上去的，他雖然沒有上過幾年學，但一直都很喜歡讀書，所以在沈家給他一家書店的時候他比想象中的還要更激動開心一點。

書架旁邊的一個區域擺放著座椅，是試讀區，每張桌子上都擺放著一盆綠植，看上去格外的清新。

是個非常舒適的環境，就是和現在的沈宸有些格格不入。

作為鬼王的沈宸從來都無愧於他鬼王的稱號，是個相當奇特的反派性格，他喜歡新鮮事物，每個人都能說出喜歡，嘴皮子一動就是誇讚的話語，工作之外毫無底線，一切都以自己的喜好為主。

這樣的他勢必是張揚又自信的。

沈宸隨意的翻開自己面前的書，上面工整的印著文字，散發著獨屬於紙張淡淡的草木味道。

「真有趣。」沈宸舉起書本，整個人靠在椅背上，臉上帶著笑，如果不是有原主的記憶，他可能都不能熟練運用現在的文字，時間過了百年，連文字都在改變，既然在這個時代醒來，那他可不能繼續讓自己活在百年前的世界里。

畢竟他最喜歡這些新奇的東西了。

就在沈宸躍躍欲試準備研究這個時代便捷的網路時，砰的一聲，玻璃門被用力的推開，發出清晰的磕碰聲，一道聲音瞬間傳進沈宸的耳朵里。

「沈宸！你沒事吧？」

沈宸把書蓋在下半張臉，有些危險的看向打擾他研究的人，

那人滿身的雨水，渾身濕的比剛才的沈宸還要狼狽，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朝著沈宸狂奔過來，在準備抓住沈宸手的瞬間看到了他嫌棄的表情。

像是終於發覺到自己身上的雨水，他有些訕訕的把手放下。

「差點忘了，沈宸你身體不好，不能讓你衣服濕掉，你要是生病就麻煩了。」

把蓋在臉上的書拿下來，沈宸上下打量著來人，像是在打量什麼稀有物種，來人下意識退後一步，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現在的沈宸很危險，空氣里都是躁動的因子，他恨不得拔腿就跑出去。

為什麼？

來人有些茫然的看著沈宸，沒錯啊，還是沈宸，那個有心臟病虛弱無力的沈宸。

他根本不明白，他之所以會感到恐懼，是因為他身體上的東西在畏懼著沈宸，或者說，它在畏懼著潛藏在沈宸身體內部的東西。

畢竟連沈宸都沒有想到，臨死前眼鬼詛咒的許願者這麼快就自動走到了沈宸眼前。

是的，沒錯，就是面前的這個人，向眼鬼許願，導致原主死亡。

沈宸看著他身上翻滾的黑色霧氣，和霧氣中綴著腐爛掉一半的眼睛，眼裡帶著一點意味深長。

這個人名叫方德，和原主來自一個孤兒院，比原主大那麼一兩歲，大家都是孤兒，年齡什麼的都不太好說，但絕對比原主大就對了。

在那所孤兒院里，沈宸和兩個人關係比較好，一個叫方文，另一個就是這個方德了，方文是個女孩，從小長的就漂亮，學習成績也好，自己勤工儉學努力考上了大學，現在還在讀書，她很珍惜學習的機會，正在努力的吸收著知識，很少回來了。

而方德就沒有這麼好運了，他從小成績就不好，考不上高中，早早的便離開孤兒院打工，說著一定要在大城市混出頭，最後灰溜溜的回來，找不到工資高的工作，只能打零工度日。

「為什麼會擔心我的安全？」沈宸坐在椅子上湊近渾身濕透的方德，蒼白的手指搭著自己的下巴上，「只是下雨天而已，平常時候也不是沒有下過雨，為什麼今天你突然這麼著急的找過來？」

方德臉色一白，他眼睛不斷的朝著周圍亂飄，「那個，是因為……我聽說你走了，大雨天，所以比較擔心。」

「哦？是這樣啊。」沈宸拖著長音，聲音裡帶著一股莫名的強調，他眯著眼睛坐回去，「那你看到了，我現在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

方德勉強露出一個笑容，精神恍惚著轉身離開。

連沈宸話語中的不對勁都不在意，或者說，他現在已經根本注意不到沈宸到底說了些什麼。

當然不是剛才說的理由，方德這樣迅速跑來的確定沈宸安全的原因只有一個。

他在黑暗中聽到了一個聲音，聲音告訴他，他的願望很快就會實現。

聽到這個聲音的一瞬間方德的臉都嚇白了，因為就在不久前，他在酒吧喝的微醺，仗著醉意在一個據說許願很靈的枯井旁許下了一個願望，他許願沈宸趕緊去死，死的乾乾脆脆，再也不要出現在他的面前。

那是醉話，也是方德內心最深處的聲音。

為什麼沈宸這麼命好！

他理所當然的忽視了沈宸天生的心臟病，也忽視他身份上的尷尬，無法獨自生活的困難，他只看到了這個社會對沈宸的優待。

明明都是孤兒，憑什麼只有他從小被院長像是寶貝一樣護著長大，一有點風水草動就會有無數人關心，憑什麼即使成年他也可以理所當然的被照顧，憑什麼只有他找到了自己的親生父母，甚至立刻得到了一家價值那麼高的商鋪。

方德嫉妒著沈宸，在嫉妒下，連沈宸這個和他們不一樣的名字都是錯誤。

於是方德趁著醉酒跑到了那裡，帶著發泄的意圖詛咒著沈宸去死。

誰能想到他真的得到了回應，誰能想到……井中真的有一個可以實現所有願望的怪物。

這不關我的事！方德心想。

他精神恍惚的走進雨里，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身上他卻根本沒有反應，心裡還在不管的為自己辯解。

「我只是心情不好，我只是不明白，我只是說了一句話發泄而已，我本意並不想讓沈宸死，或者說，我就是個受害者！所以，這不關我的事，就算是沈宸真的死了，那也和我沒關係。」

雨水滴到方德的眼裡，方德抬起頭來，突然，他感覺到自己的眼睛模糊了一下。

他以為是雨水落進了眼睛里，於是他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但是眼前依舊是模糊的，面前是一片糊掉的影子，什麼都看不清楚。

不應該啊，這裡亮著路燈，即使在下雨也不會看不清楚。

就在這時，方德突然聽到了一聲急促的喇叭聲，他茫然的轉頭看向旁邊，眼中只看到了一點白光，和周圍路燈的光糊在一起。

什麼都看不清楚。

書店裡，沈宸繼續翻開剛才的書，功德書出現在書桌上，它自發的翻開，無字書上逐漸顯示出黑色的字跡，為了偽裝自己，功德書甚至把自己改成了現代漢字，完美融進這家書店。

【你不跟上去看看嗎？】

「為什麼跟上去？」沈宸奇怪的看著功德書，「跟上去有什麼好處嗎？」

【他的身上有眼鬼臨死前的詛咒，就算是因此死亡也不奇怪。】

「所以呢？」

功德書又翻了一頁，頁面上迅速出現一個圓形，黑白兩方像是八卦陣一樣不斷的融合侵蝕著對方，保持著相對的穩定，但不管是誰看一眼都能看出，現在黑色的那一邊很明顯要比白色的那一邊多出一截。

【鬼王的職責是維持人類和鬼怪的平衡，按照目前的趨勢，你需要保護人類，清除刻意傷害人類的惡鬼。】

「我知道，我一直不都是這麼做的嗎？」沈宸笑著靠在椅子上繼續看自己手中的書。

功德書並不理解，它再次翻了一頁，然後把自己的結論顯示在上面。

【目前進度：清除一隻眼鬼，兩人死亡，凈虧一人。】

「當然不能這麼算，人和鬼之間可不是一比一存在的。」沈宸嘆了口氣，「一隻低級眼鬼就可以導致好幾十人死亡，但好幾十人都不一定能殺死一隻眼鬼，鬼怪在這個世界上比起人類數量依舊是少的，所以，這不是凈虧一人，是凈賺幾十人。」

「而且，想要維持人類和鬼怪之間的平衡可不只能機械化的清除鬼怪。」

功德書只是一本書，它並不理解這些，它只是默默在空白書頁上打出一個特別現代化的問號。

「因為，人類本身才是鬼怪最大的製造者。」

說著沈宸把自己剛才看到的書展開，指著一行字給功德書看，「你看到了嗎？連人類自己都能意識到這一點，快記錄下來，這是你需要補充的知識點。」

功德書聽話的把這行字記下來，雖然它並不明白為什麼。

那行字是——比鬼怪更可怕的是人心。

……

在馬路中央，一個人在地上慘嚎著，他在雨里打著滾，很快衣服上都是髒兮兮的泥漿。

周圍還在營業的店內聽到了他的尖叫，紛紛走出來，沒有玻璃門的遮擋，他們終於聽到了這個倒在地上的人在慘嚎著些什麼。

「眼睛！救命！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好疼！救救我！」

眾人紛紛看向不遠處停著的車，車主茫然的下車，看到眾人的眼神后連忙不斷的揮手搖頭，「不是我！我沒有撞到他！在我過來的時候他就倒在地上這個樣子了，不信可以報警，也可以查監控！」

「和我沒關係！」

雨越來越大，這大半夜的，一個人倒在地上，車主惹了一身騷，但他也不好不管，於是他小心翼翼的湊過去，伸手拍了拍地上人的肩膀。

「喂，你沒事吧？」

這大半夜的在雨里打滾，不會是瘋子吧？

車主被自己嚇了一激靈，就在這時，地上的人像是終於聽到了聲音，他一把抓住車主的袖子，接著緩緩的抬起頭來，車主眯起眼睛盯著他，就在看到他的臉的瞬間，車主整個人都僵住了，接著他發出一聲比那人聲音更大的慘叫聲。

「鬼啊！」

車主一把推開地上的人，連滾帶爬的跑了。

路燈很亮，就算是下雨天也能夠很清晰的看到路，就在剛才，車主看到了那個人的眼睛。

那雙眼睛已經腐爛了一半，堪堪掛在眼眶裡，鮮血混雜著不知道從哪裡來的黑水汩汩的往外流，即使被雨水沖刷著也依舊明顯。

「不要走！求你了！救救我！」方德摸索著地面，他朝著有聲音的地方伸出手來，不斷的哭著求救。

「好疼啊，我的眼睛！」

方德終究是得到了想要的生活，一個大概會得到社會優待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