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二百三十三章 花落傷別(4)

正文_第二百三十三章 花落傷別(4)

或許是迴光返照的原因,桑白及的精神看著比之前好了很多,那之後桑白及又說了許多話,似乎要將這一生經歷的一切都回憶一遍。

她一直安靜地聽桑白及說著,只剩下眼淚簌簌而落。

然後,桑白及突然開始吐血,起初像是被嗆到了,不住地低咳,很快鮮血便源源不斷地從桑白及的口中湧出來,就像是被戳破了的血袋,怎麼都止不住。

桑白及從很早之前就開始吐血,只是從沒有這麼嚴重過。她慌了神,想要高聲叫人過來,卻被桑白及拉住了手臂。

桑白及用手按住胸口,身體因為痛苦而不住地顫抖,聲音也隨之顫抖起來:「表姐,別……別去……你陪著我就好……」

她只能哭著點頭,然後抱住桑白及,想為其輸送內力緩解疼痛。但是,桑白及的情況依舊沒有任何好轉,臉色愈加痛苦起來。

桑白及的身體顫抖得厲害,微微搖頭道:「沒用的……不過,沒關係了,這已經是……最後一次了吧……」

桑白及話未說完,突然身體開始抽搐起來,低聲呻吟道:「表姐,疼……啊……」

她緊緊抱住桑白及的身體,終於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白及……」

桑白及從小就怕疼,不小心摔倒,會忍不住皺著小臉,眼淚大顆大顆滾落,卻不會哭出聲音,一副十分委屈的樣子,看得人格外心疼。

長大以後,倒像是比從前更加嬌氣了一些,蕭白雪教他練武時,不小心磕碰一下,就忍不住叫痛,抱住蕭白雪的胳膊撒嬌耍賴,怎麼都不肯再練了,蕭白雪每每都只能無奈地笑著搖頭。

上次逃出西域時,桑白及胸前中箭,便一直說疼,回來的一路上,她幾乎寸步不離地守著桑白及,不知道聽他撒了多少嬌,但看著他虛弱的樣子,能撒嬌反而讓她覺得安心不少。

可是,自從桑白及開始練南柯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聽桑白及撒過嬌了。似乎一瞬間,他就從一個孩子長成了大人,不會喊痛,不會說難受,只會默默忍耐。

有一天丑時,她等在桑白及的門外,好不容易聽到屋子裡的動靜停下來,這才忙走進去,就見桑白及被巨大的鎖鏈捆在柱子上,整個後腦上都是血,順著脖頸流下來,斑駁成血紅的一片,只覺得觸目驚心。

她立刻明白方才發生了什麼,巨大的恐懼立刻佔據了心間——只差一點,只差那麼一點點,她就永遠失去了他。

她幾步衝過去,將桑白及身上的鐵索解下來,讓他靠在她的懷裡。桑白及的身體依舊在微微抽搐,似乎還在忍受著痛苦,可她低聲問他還疼不疼的時候,他卻只是搖頭,低低說了一句「有點累了」。聽著桑白及氣若遊絲的聲音,她的眼淚立刻落了下來,再也止不住。

但是這一次,桑白及終於不再像之前那般默默忍耐,他呻吟出聲,忍不住說疼,用力抓住她的手臂,想用什麼去抵禦身體的痛苦,卻都是徒勞的,命運的繩索越收越緊,不肯有片刻鬆懈。

她只覺得一顆心都被桑白及的呻吟之聲攪碎,卻什麼都幫不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像小時候一樣抱著他。

她輕聲安慰桑白及:「白及,你別哭,表姐陪著你。」可是,聲音卻哽咽嘶啞,幾乎不成調子。

許久之後,桑白及的狀態才終於好了一點,身體不再發抖,面色也不再像方才那般痛苦了。

她拿帕子不停地幫桑白及將鮮血拭去,一點一點,小心又仔細。她知道,桑白及從小就愛乾淨,衣服上的半點臟污也忍受不了。

桑白及拉住她的手,勉強露出一個笑,虛脫無力,彷彿落日最後的光芒:「表姐,沒事的,已經不用了……」

她的眼淚簌簌而落,打在伸出的手臂上。

桑白及伸出手,接住一滴她的眼淚:「表姐,對不起。這些年,我總是這麼任性,讓你擔心了吧。」

她只是搖頭,哽咽著道:「白及,是表姐無能,什麼都不能幫你做……」

桑白及微笑著道:「表姐,等我死後,悄悄將我火化了吧。我知道,你肯定想將我的屍骨送回長桑谷。但是,沒關係的。還有什麼,比火化之後的白骨更加乾淨呢。」

她立刻搖頭:「不,白及,我做不到……」

桑白及道:「在白雪醒來之前,我的死訊是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的。否則,千音閣的人,以及其他門派的人,都沒了懼怕,立刻就會天下大亂的。所以,你肯定沒辦法送我回去,必須待在千音閣坐鎮,並且防止我死去的消息外泄。」

她的臉色愈加痛苦:「我可以讓其他人送你回去……」

桑白及輕輕握住她的手指:「表姐,你千萬不能讓別人送我回去。從千音閣到長桑谷那麼遠,萬一在半路被人發現,千音閣那些恨我殺了謝凌風的人,必定想著將我大卸八塊、挫骨揚灰泄憤呢。雖然人都死了,可是想想若是真被……啊,太恐怖了,我不要。」

桑白及說的這些話,她不是沒有想過,她只是不想接受這樣的現實。她重新哭了出來,道:「好,那等所有的事情都結束了,表姐就帶你回家。」

桑白及努力露出一個笑:「白雪醒過來,要一個月之後了。春天裡這麼暖和……表姐,我其實,其實還是挺喜歡乾淨的,我不想白雪醒來的時候,看到我的樣子……」

她哭得聲嘶力竭,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桑白及微笑著看著她,輕聲道:「表姐,那個秘密,其實你都知道了吧。」

她輕輕地點頭。是的,她都知道,卻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桑白及露出一個調皮的笑,對她眨了一下眼睛:「不用告訴他。」

桑白及靠在她的懷裡,將目光落在門外,如血殘陽已經落盡,漫天晚霞漸漸消散,整個天空都被黑灰色吞沒,連同他們所在的世界。

桑白及的聲音微弱得只剩下細細的一縷:「表姐……我有點……累了……」

她輕輕抱住桑白及,眼淚一滴滴落在他的面前,柔聲道:「白及,睡吧。」

很多年前,他們一起坐在長桑谷的院子里,她也是這樣抱住小小的他,然後輕聲哄他睡午覺。雖然這一次,她知道,他睡著之後,就再也不會醒來。

桑白及眸中的光采漸漸散了,目光落在那片灰色的天空里,嘴唇微微動了動,似乎說了兩個字,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然後,那雙眸子終於慢慢合上,陷入了深沉的睡夢中……

……

穆寒冰從那段回憶中回過神來,才發現滿臉都是冰涼的淚水,彷彿要將她的整個人都冰封住一般。

過了很久,穆寒冰才對身旁的顧檐梅道:「白及離開長桑谷這麼久,早就累了。如今,你終於醒了,我也該帶著白及回家了。」

穆寒冰移開目光,看向面前空蕩蕩的院子,唇邊露出了一個十分溫柔的笑:「之前,我和白及說,我已經有了一個心儀之人。白及特別開心,還一直追問是誰。後來白及和我說,他死了以後,我和那個人若是有了孩子,就過繼一個男孩到他名下,如此,桑家也不算絕後,長桑谷也可以後繼有人。」

顧檐梅看向穆寒冰,道:「寒冰,我一直都知道……」

穆寒冰的笑意愈加深了,連眼睛里都添了明亮的光彩:「我知道。你從前就勸過我,要我考慮一下自己的將來。可是……」

顧檐梅輕聲一嘆:「可是,白及他還只是個孩子,他從來不會察覺……」

顧檐梅一早就發現了,只要提及桑白及,穆寒冰的臉上就會露出此刻這樣的神色,像是突然有一束陽光照了過來,溫暖又明亮。旁人都只當那是姐姐對於弟弟的愛護之情,可是他卻看得分明。

穆寒冰看著顧檐梅的神色,卻什麼都沒有說。桑白及不是因為沒有長大所以才沒有察覺,而是他從來都不會這麼想罷了,況且他也沒有多餘的心思來察覺這些。

穆寒冰站起身來,輕聲道:「之前為了避免長桑谷陷入紛爭,我們讓長桑谷剩下的人都藏在了另一個更加隱蔽的山谷中。白及走了,我必須回去,幫白及照看長桑谷。

「之後,我會找一個人成婚,然後按照白及的遺願,生下一個男孩過繼給他。

「我和白及,終究只有做姐弟的緣分。但是,我生下的孩子,將來可以過繼給他,跟他姓桑,叫他父親,也算是滿足了我一點點的心愿吧。」

有淚自穆寒冰的臉上滑落,她卻一直笑著,慢慢向門外走去。

忽而風起,吹落一陣梨花,紛紛揚揚,宛若飛雪。

山下不知何處遙遙地傳來縹緲的蕭聲,是一曲凄婉的離別調——梨花辭。

「梨花香,愁斷腸。千杯酒,解思量。世間事,皆無常。為情傷,笑滄桑。萬行淚,化寒窗。有聚有散,有得有失。一首梨花辭,幾多傷離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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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間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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