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烏夜啼第六折下
「情況如何?」
風茗暗暗地握緊了藏於袖中的雙手,面上卻仍是竭力保持著應有的鎮定與冷靜,平視著眼前的寧叔。
「對方勢眾,我們如今勉強能夠以枕山樓為塢壁予以抵抗,但……」
「我明白。」風茗知道他未說出的那半句話——「終不是長久之計」,她微微頷首示意自己已然明了,轉而問道,「箭鏃之類的消耗如何?」
「尚在我們的承受範圍之內。」
「及時補上。」風茗思忖片刻,又問道,「前往北郊與金墉城左近的兩撥人可有音信?」
「我們已按照九小姐的吩咐,在敵人到達前便搶先向他們放出了信,目前……未看見約定好的罹難信號,但同樣沒有其他音訊。」
「這已經是最好的消息了——」風茗輕輕地抿了抿唇,聲音略有些許喑啞,卻也十分堅定,「傳告前方,他們與城郊幾處商鋪的人手,正在全力設法解圍。」
「……是。」寧叔應下后,神色複雜地看了看風茗,便也就毫不耽誤地轉身趨步離開了。
直到對方的背影在雨中漸漸模糊了起來,風茗這才長舒一口氣,有幾分無力地倚靠著一旁的廊柱。她略微側過臉來,定定地看著勢頭減弱卻仍舊連綿得如紗如霧的雨幕。
「這雨……什麼時候才能停啊……」
……
雨幕漸轉稀疏,淋漓的雨珠反射著錯綜飛逝的劍光,珠玉迸碎般地砸落在石板之上,匯成的一道道涓流卻已是染透了刺目的殷紅。
沈硯卿被密集的劍鋒逼得疾退數步,借著衣上分不清彼此的血跡與不露破綻的冷靜之色,挺立著略微揚了揚頭,極力掩住了他已受傷的真相。
儘管他此刻衣衫盡濕的模樣絕不比那些狼狽的敵手好上多少。
若只論劍術,那名男子當與他在伯仲之間,但算上這些難纏的下屬,一切便已十分明了。儘管有北郊與金墉城的援手突圍到了廷尉寺內,也仍是因敵人這遠超預計的人手,一時難以扭轉戰局。
河東郡官銀一事以那重重的假象幾乎騙過了所有人,而以類似的無數筆錢暗自豢養私軍,更是難免令人措手不及。
枕山樓也好,洛陽宮也罷,今夜都因這一時的疏忽,陷入了棘手的被動之中。
沈硯卿快速地回憶了一番廷尉寺的格局,在對峙與交手之間緩緩向著南方移動。
「公子仍不打算束手就擒?」
男子的冷言冷語與他的劍在一線冷芒之間幾乎是同時到達,沈硯卿不慌不忙地橫劍相抵,一側身轉過手中鋒刃的方向,借力將對方的劍身下壓。
一顆豆大的雨珠正碎在鋒刃相交之處,飛散而落的無數雨點似又隱隱地照出了二人的面目。
但也正是在這僵持的一瞬,沈硯卿只覺得兩側皆有白光飛轉而至。
他果斷地將力道一撤,任由那劍鋒帶著冷意幾乎是貼著他的指間劃過,而後借力向後一退,飛身躍上了身後的院牆。
染著血色的天青色衣袂在風中獵獵一動,猶如一朵血色的曇花落盡了華麗的花瓣。
那雨卻是倏忽間只餘下零零星星地幾點。
攻勢落空的幾名下屬並未因此躍上院牆追擊,反倒是護著那名男子迅速地避開了數步。
幾乎是同時,數支短小的冷箭帶著凌厲的風聲自沈硯卿的左側前方直刺向他的心口。在他再次閃身欲躲時,已隱隱地能夠看見箭鏃尖端的一點寒光。
真是一環又一環勢在必得的殺招啊……
他飛速地一閃身打算躍下院牆,但驀然幾道先發而至的尖銳刺痛已打亂了他的動作。
刺痛過後,是迅速蔓延開來的麻痹感。
沈硯卿心下一駭,然而此刻已不容他再去想什麼更為穩妥的方案。
交融著殷紅的一片天青色墜下了院牆之外,夜風中飄搖的衣袂一如被暴雨打濕了翅膀的蝶,而隨後的又數支冷箭已然落空。
陸秋庭疾步穿過重重回廊廂房登上院牆旁的一座二層樓閣時,恰恰見到了這樣一幕。
明明全然不相似,他卻是莫名地想到了興平元年廷尉寺走水的那一夜,自己似乎總是錯上一步又晚上一步。
陸秋庭幾乎是顧不上再隱藏什麼,幾步之間便已站到了閣中抬手便能摸到窗欞的地方。他本想扶著窗欞探出身向沈硯卿大喊,卻在剎那之間只覺得喉頭與手足都如灌了鉛一般,沉沉地無從開口亦無力動身。
他看見沈硯卿在墜落的一瞬似是看向了他的方向,很有些狡黠地眨了眨眼。
下一瞬,一團顏色極為艷麗的煙霧在上空炸開,而高聳的院牆遮住了墜下的一切。
陸秋庭緊鎖著眉頭,趁著那些人還未發覺之時悄然退開。
那邊的一行人自是喜不自勝,甚至不顧在煙霧出現瞬間立即設法退離的枕山樓人手,便已有人上前幾步打算越過院牆。
只是當為首的風城下屬急急跳上牆頭向外張望時,錯綜複雜的樓宇台閣之間,早已沒有了任何人的身影。
男子隱在風帽后的臉看不出神情,而沉吟片刻海鷗的話語依舊威嚴而冷靜:「他已中箭負傷,跑不了太遠,你們幾隊去搜,剩下的,隨我去枕山樓。」
「是。」
……
雨幾乎停了。
風茗幾乎是立即動身來到了戰況最激烈的院牆之下,遠遠地便找見了忙得幾無片刻駐足的寧叔。
「九小姐,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他剛一看見風茗的身影,便立即停下了手中之事,上前攔住了她的步伐,「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我不是什麼千金之子。」風茗只是搖了搖頭,再不辯解亦不挪動腳步,問道,「雨停了,那些磷粉火藥如何了?」
「九小姐放心,我們自是妥善保存了。」
「寧叔,」風茗卻是牽了牽嘴角,略顯蒼白的臉色襯得她似笑非笑的神情也有了幾分僵硬,「以如今的風向來看,這裡是上風口。」
對方顯然有些不可置信:「九小姐的意思是……」
風茗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打斷了他的話,卻也不多言:「就是這樣。」
「但……」
「別無他法,我們唯有鋌而走險。」
「……是,我立刻遣人去辦。」
對方的妥協令風茗暫且鬆了一口氣,她很是自知地退開了許多以免妨礙他們作戰,遠觀之時,卻又不自覺地撫了撫髮髻上那朵栩栩如生的曇花。
不多時,一支支箭矢在夜空之中擦出一道道微光,而後在院牆之外的一片嘈雜之中,漸漸地燃起了火光。
風茗蒼白著臉,卻也沒有再退避,只是微微仰著臉看著夜空中一道道或明或暗的軌跡,耳畔是牆外隱隱的哀嚎。
那便是她的敵人了。
她這樣想著,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仍舊是微微仰首看著一陣陣如雨的箭矢,直至寧叔上前來告訴她,牆外的那些人果然向後退卻了些許,進攻之勢也幾乎已停了下來。
風茗闔眼片刻,頷首示意她已知道。
然而這樣的放鬆也當真只有這片刻,很快便有一名枕山樓下屬急急地走上前來,顧不得仔細行禮,便低聲道:
「九小姐,似乎……那些人的首領到了。」
風茗不覺緊緊地咬緊了牙關,猛地睜開眼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