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朝天子第一折下

第一百四十四章 朝天子第一折下

這是繡衣使烏闋最底層的牢獄,有著尤為深重的陰冷血腥。

這兩名獄卒已經在這幽暗的囚籠里供職了很久,他們曾見過形形色色淪落至此的貴人、百姓,或是曾經的繡衣使上峰,所以這一次也並沒有太多意外。

他們甚至有些欣慰,自己分管的這幾間牢房裡,常駐著的總算不是一具一具的腐屍了。

上一次還是半年前,他們看著一個貪污受賄、私鑄假幣的官員因為受不了這裡的刑罰咬舌自盡。那具屍體因此處事務繁忙又被倒吊了許久,待得他領命前來處理時,已是衣不蔽體,發黑的血水一直蜿蜒到了他的腳邊。

那時這洛陽宮之中也還未變天。

獄卒側耳聽著長廊另一頭的刑房之中的聲音,一一地分辨著他們所用的刑具,那叮叮噹噹的刑具曳動聲與捶楚在身的悶響不知當說是殘酷,還是沉悶日子裡難得的熱鬧。

百無聊賴之下,他們甚至頗有興緻地閑談了起來。

「誒,這是多久了?」

「從那個人被醫官救醒開始,這差不多是第三天了吧?」

「真是個能忍的啊……」發問的那人懶懶地舒展了一番腰身,「看起來是個不得了的重犯呢。」

換做他此前見過的那些罪人,或許早已慘叫到喑啞無聲,這人倒是一聲不吭地緘口至今。不過這種人審問起來,想必也是令刑官尤為昏昏欲睡。

「我那天瞧著倒是個姑娘,看著有些面熟,像是……是……」

「這十幾年來的十三使里哪有其他的姑娘?還不就是那位……」

「嘖。」

「嘖。」

他們二人心領神會地砸了咂嘴,轉而聊起了近日裡為數不多與繡衣使有關的傳聞。

「我也算遠遠見過她一面,要我說,她現在還能活著算不錯了。你是沒看見前幾日繡衣使卷宗庫的那場大火啊……除了一早兒便表態為殿下效力的幾位搬了出去,其他的么,呵呵。」

「好端端地,怎麼就起火了?」

「聽聞是有繡衣使值夜時不遵規章私自飲酒,結果不慎打碎了酒罈和燭台。那捲宗庫中皆是竹帛書卷,豈有不起火的道理?」

「不當如此,如果只是一壇酒而已,怎麼能燒毀那麼大一處地方?」

「你哪兒來這麼多問題?怎麼燒毀?」那名獄卒不咸不淡地剜了同僚一眼,「便如那幾位韋庶人的肱骨最近都『恰好』病逝,誰說得清?」

「誒?……唉,」同僚有些遲鈍地會了意,轉而問道,「那倒是說說啊,你怎麼就遠遠見過她了?」

「還不就是去年千秋節前日蝕的那會兒?那個郎將也不知道怎麼利令智昏得說什麼叛賊便在百姓之中,這位……」說到這裡,他有意無意地揚了揚下巴看了一眼刑房的方向,「直接賞了他兩鞭,不然燙手山芋甩到這兒來,可是真的不好辦。」

「這事兒我倒是有耳聞,有幾位大人背地裡也說過她一向都是這般輕佻跋扈不循常理,奇的是從來也不會辦砸了事兒。」

「沒這本事,她可坐不穩十三使的位置啊。可惜繡衣使這些年隔上數年挑來的貧民孤兒里女孩兒也不少,到最後大多晚景凄涼,可沒一個善終。」

「也是,更何況哪還有這般頻頻拋頭露面還心性如此的姑娘?便是日後金盆洗手了,誰又敢娶回家呢?」

「那可不是,說她是個男人我都還更信些。縱然沒有這一出,來日年歲漸長力不從心了,只怕結果也好不到哪去。」

……

這兩人正在漫無目的地閑談胡侃之間,刑房的鐵門已被驀然推開,門上的鐵鏈發出嘩啦啦的聲響,刺耳地劃破了詔獄濃重的昏暗。

「別說了,出來了。」

年長些的獄卒自是知道這意味著什麼,趕忙找出鑰匙,起身打開了對應牢房的門后,又百無聊賴地坐了回來。

反倒是年輕些的到底還有幾分看熱鬧的好奇心,探頭去看那刑房裡的動靜。

只見兩名獄卒一左一右架著一人的臂膀,將她從更為幽暗的刑房之中拖了出來,曳下一路殷紅色深深淺淺的血跡。那人身上的衣衫已經被血跡染透,而她了無生氣地低垂著頭,長發沾了血散亂地落在臉頰之上辨不出面目。

那兩名獄卒駕輕就熟地將人一路拖行至打開的牢門外,用力地將她推了進去。年長的獄卒這才瞥了一眼那間牢房,站起身來不緊不慢地將門重新鎖上。

「問出結果來了?」他一面上鎖,一面不經意地開口問著那兩名同僚。

「若是問得出來倒好,」其中一人很有些怨意地嘆了一聲,「殿下要留活口,最後還是我們這些人受苦。她三緘其口,我們卻不敢動太多的刑鬧出人命,雖說如此,到今天她看著似乎還是挺不住了。」

「恐怕又要等醫官將人救醒再繼續了,你們倒也不易。」年長的獄卒收起了鑰匙,又拍了拍同僚的肩,「不如趁現在得空去找外面的換班。」

「哪兒能呢?」那人擺了擺手,「殿下的心腹傳信說一會兒殿下將與貴客前來,你我可都得謹慎些。」

說罷,兩人又寒暄了一番近日之事。先前那年輕些的獄卒聽了一會兒他們的話,便按捺不住好奇之心,小心翼翼地看向牢房中的人。

那人仍舊是一動不動地俯卧在地,似乎尚未醒轉,衣衫上隱隱的血痕早已不辨經緯地暈染開來,而她若有若無的紊亂呼吸唯有在那幾人話語停頓之時才勉強可聽見一二。

這便是那傳聞之中的繡衣使廉貞?

他左右瞧不出什麼特別之處,也只得失望地收回了目光,四下打量起來。那兩人也已不再閑談,各自尋了一處坐下便開始閉目休憩。

然而他們連這片刻的閑暇也未能享受太多,不多時,已有隱隱的腳步之聲自通往外界的石階甬道上傳來。

獄卒們趕忙起身侍立在了那間牢房的兩側,謹慎地等待著洛陽宮新主人的到來。

「趙王殿下邀請孤來到此處,是有何事?」

他們率先聽見的卻是一個淡漠卻也自有幾分威嚴的女聲。

「宛嶸靜觀便是,保准令你——十分滿意。」

話音未落,他們便已見得趙王的身影於數名隨從的簇擁之下,出現在了牢獄幽長的長廊之上。

「請殿下自重。」說話間,那名女子也已由宮中女官虛扶著走下了最後一階,她聽得趙王這般曖昧的稱呼,卻是冷冷地抬眼,略微退了一步。

她雖已非年輕的少女,容貌卻反是於明艷之中更添成熟,儀態更為端莊典雅,任是誰也難以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殿下本是先帝的叔父,而孤是先帝的左昭儀。」

明儀太妃神色淡淡,全無怯意地直視著趙王。

「哈哈哈……」趙王卻是毫不在意地笑了起來,「本王可不著急,還請左昭儀來看一看,本王的『傑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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