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朝天子第二折上
「阿衡?」明儀太妃在見到玉衡的一瞬,不由得低低地驚呼一聲,而後眸光極冷地看向趙王,「殿下當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呵呵……左昭儀放心,人還活著,不過日後便不好說了——」年老卻仍舊可算精神矍鑠的趙王閑然地與她對視著,「本王的提議,你考慮得如何?她可是你姐姐唯一的骨血了。」
「殿下?」隨同明儀太妃來此的暮桑不覺微微蹙眉,目光快速地掃過了那陰暗的牢房之後,又帶著些許擔憂看向了明儀太妃。
而明儀太妃壓下心中的怒意沉吟了片刻,終是沒有直言拒絕:「讓孤……先見一見她。」
「好說。」
趙王倒是頗為慷慨地擺了擺手,年長的獄卒立時會意,上前解了牢門的鐵鎖,又將門推開。
「阿衡……」明儀太妃一時也顧不得再說什麼,繞開意欲攔住自己的暮桑舉步走入牢房之中,一面蹲下身來察看著玉衡的情況,一面低聲喚著,「是我……」
她試探地撫上玉衡的脊背之時,卻是摸到了一片黏稠。
明儀太妃心中一驚,撤手小心地扶住玉衡的肋下,將她俯卧著的身子抬起了一些靠在了自己的身上。她正要去拂開亂髮之時,原本輕握著玉衡手腕的右手卻在袖中被猛地反握了一瞬,而後一隻手指在她的手心快速寫下了「事成」二字。
明儀太妃心下驚愕,正在不知當如何應對之時,玉衡卻是以一副似是極為痛苦的神情掙扎著睜開了眼,嗓音嘶啞:「……姨母?」
「你怎麼到了這裡?我聽聞,是你……殺了皇后?」明儀太妃作出些許驚訝之色低低地開口應和,而袖中的右手已反在玉衡的手心寫下了「可靠與否」四字。
玉衡無力地垂著眼輕輕地頷首,虛弱的聲線說著不辨真偽的話語:「姨母……真想不到您會來……」
而她也已在明儀太妃手中寫下了新的話語:「自保,不必顧我。」
這哪裡是「想不到」的樣子呢?明儀太妃辨認出她所寫下的字句后微微蹙眉,輕輕地掐了一下玉衡的手背:「胡亂說些什麼?我畢竟仍是你的姨母。」
「何必如此……姨母且回吧……這地方叫人見了掃興……」玉衡卻是輕嘆一聲,不再動手寫什麼,只是握住了明儀太妃的手腕,倚在她的手臂上闔了闔眼,「可惜……日後只怕……不能常伴於您身側……」
「阿衡……」明儀太妃思及她平日里有幾分驕傲的心性,不由得添了些許不忍,而後握住了她的手快速地寫下了「偽證」二字,又低聲道,「若是當真經受不住,你便服個軟吧……」
玉衡暗地裡輕輕握了我明儀太妃的手腕,而明裡只是緩緩搖了搖頭,嘆道:「那些事我又能從何得知……豈是如姨母說的這般容易?」
後半句自是在回答明儀太妃寫下的提議。
鐵門之外的趙王負手看著她們這般慈孝深情的模樣,不由得向著身旁的一人冷笑道:「林公子可瞧見了?這些女人慣來也只有這些小伎倆,從來不曾長進的。」
以他的視角自然無法看見兩人在袖中的一番小動作,只當一切皆如她們所說的含義,是明儀太妃在勸玉衡暫且低頭編造些謊言做供詞。
「白虎符的去向可不是容易作假之事,太妃未免短視。」
破軍在這一行隨從之中本不欲顯出什麼不同,聽得趙王點名發問后,雖隱約覺得玉衡的手段不止於此,亦不願妄言。他一時答也不易,笑也不忍,終是略微低了低頭,模稜兩可地應和著。
「如此……」明儀太妃自是不知也不在意他們的看法,她輕嘆一聲,不自覺地將她攬得緊了些,低聲撫慰道,「你盡可放心,不會有事的。」
「他威脅了您什麼?」卻不料玉衡似是倏忽見回過了幾分力道來,死死地攥住明儀太妃的手臂猛地抬起臉來,眼睫痛苦地輕顫著,目光卻是利刃般的鋒銳。
「沒有的事,你別多想。」
明儀太妃一驚,不曾料到玉衡眼下還會有如此過激的動作,本能地略微用力掙了掙,本想示意她暫且鬆開這力道,卻不曾料到這樣的動作竟是直直甩開了玉衡似是用盡全力的手。
「太妃娘娘。」門外看守著的獄卒們一驚,正要上前將明儀太妃拉開,卻又被她回首之時帶著威壓之氣的冷然目光懾了懾,終究沒有舉步。
旁觀者無論暮桑也好破軍也罷,他們從一開始便都在或明顯或暗自地觀察著牢房內的情形。此刻暮桑很有些不忍地移開了目光,而破軍卻是神色閃爍,不知究竟想到了什麼。
明儀太妃驀然回神想起,玉衡方才與自己一番明裡暗裡的交談后必然已是強弩之末,再去看時果然見得玉衡的神色似已漸漸委頓了下去,看向自己的目光之中似有幾分悲意。
「阿衡,得以離開金絲鳥籠的你,當真便能不去重蹈覆轍么?」明儀太妃向著玉衡笑了笑,卻是細心地扶著她平整卧下,而後略微退了一步,低聲道。
玉衡卻也唯有苦笑。
「我卻還是想讓你試一試……」明儀太妃自顧自地低聲說了下去,語氣似有幾分懷念,「不止是為了阿崢。」
說罷,她不再多做流連,緩緩地站起后便轉身向著牢獄門外走去。玉衡掙扎著翕動雙唇,卻到底還是未能夠發出聲音,她逐漸模糊的視線里,明儀太妃走出了牢獄的鐵門,站在了趙王的身側。
明儀太妃忍不住回首去看時,玉衡已重又陷入了混沌的昏迷之中,她的眸光也便不覺黯了黯。
「左昭儀考慮得如何?」趙王上上下下地端詳了她一番,這才開口問道。
明儀太妃轉過臉看向他時,神色之中已然又是一片冷靜:「殿下可否先行回答孤的幾個問題?」
「請便。」
明儀太妃低眸笑了一聲,不緊不慢道:「孤瞧著她的傷口有些蹊蹺,似乎……連尋常應有的緩慢癒合跡象也不曾出現。」
趙王自然不會不明白她想問的是什麼:「本王吩咐他們在兵器之上塗了些活血的葯,不然想要『請來』謝小姐,可是要花上不少時日,本王可等不及。」
「然後?等著她血流干而死?可惜她若是死了,這半塊白虎符,殿下便不如在夢裡見吧。」明儀太妃輕輕地挑了挑眉,「至於她的那位堂兄會不會因此而做出些什麼,孤就不知道了——畢竟覬覦洛都的藩王可不止一個,定北軍也同樣未必忠心,對么?」
「左昭儀當真是伶牙俐齒,不過也未免太高看了這位謝小姐。」趙王亦是冷笑,心道明儀太妃這番話算是承認了白虎符的所在,「她於本王而言不過是無關緊要之人,左昭儀既然不希望她死……本王又何必犯了你的不快呢?」
明儀太妃牽了牽嘴角:「殿下若是願意高抬貴手,自然是最好。」
「那麼,左昭儀是應允了?」趙王心下自是為白虎符之事的希望大了一分而鬆了一口氣。
「且慢。」明儀太妃眼見趙王面上似有幾分輕鬆的喜色后,這才不緊不慢地再次開口,「殿下既然提了兩個要求,便也該滿足孤兩個願望才是。」
「兩個?」趙王心中暗自一喜,面上卻依舊淡定,「左昭儀但說無妨。」
「孤的這位女官已近花信之齡,還望殿下能夠開恩,放她離宮歸家。」
「太妃娘娘!」暮桑驟然聽得自己之事,心中大驚,立即便在明儀太妃身前跪下,「您忘了么?暮桑說過會永遠侍奉您左右,絕不會離宮。」
「傻孩子,哪有什麼永遠呢?」明儀太妃向著她溫柔得笑了笑,抬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鬢髮,「你也不算年輕了,家中為你定下的婚事可拖不得,再不回去……豈不是要孤獨終老?」
暮桑猛地醒悟過來:她家鄉的親眷大多過世,哪裡會有什麼婚事呢?多半是明儀太妃已為她偽造了些什麼,藉機遣她出宮另有指派。
「左昭儀何必客氣,舉手之勞罷了。」趙王似是不疑有他,「本王自是可以放她離開洛都,不過洛都之外情形吉凶未卜,可就需要自求多福了。」
「……是,婢子從命。」她終是叩首一拜,謝過了兩人,而後重新站在了明儀太妃身後。
「既如此,待……妾回昭陽宮打點一番,明日便將殿下所求盡數奉上。」明儀太妃識趣地改口稱妾,恭敬地一福身。
「很好。」趙王讚許地點了點頭,「此地陰冷,本王派些人手送宛嶸回宮。」
「多謝殿下。不過……」明儀太妃瞥了一眼受趙王指派上前護送的幾人,目光定格在了破軍的臉上,似笑非笑,「這位似乎有些眼熟?似乎是……」
「西河郡林氏修遠。」破軍很快地打斷了她的話語,「不過是爾爾小卒罷了,太妃請吧。」
「西河林氏?」明儀太妃似有片刻的訝異,下一瞬便又恢復了端莊得體的微笑,「那麼,請林公子多多擔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