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畫堂春 引
早春江南的寒雨還在淅淅瀝瀝地落著。
正是中夜華燈收盡的時候,冷雨無聲無息地在天地間織開一張朦朧的網,不知在靜靜等待著何人。
雨點落在屋檐尚未融化的殘雪之上,流淌成一片宛轉刺眼的白,斷線的珠子一般滴落下來。微風拂過,在檐角的鐵馬丁當聲之間,殘破廢棄的風燈飄飄轉轉,宛如一隻無處可去的遊魂。
雨滴斷斷續續地落下,滑過屍體面部毫無生息的青白色肌膚,滴在生滿青苔的石板上,點點地在石板縫間彙集成一條條的溪流沖刷而去,帶上了暗沉的殷紅色。
這座廢棄老屋的屋檐外,清瘦高挑的黑衣少女已經在這幾具同樣裝束的屍體前站了很久。她垂眸看著它們,鬢髮被雨絲洇透,睫毛上垂著細小的水珠,嘴角毫無笑意地微微揚起,容貌並非是時人所愛的溫文模樣,反是一種宜男宜女的俊美秀致。
「處理完了?」身後,中年人不帶半分情感的聲音驀然響起。
「是,前輩,我這邊的幾人都處理完了。」她回過身向著來人低首一揖,語氣雖很是尊敬,目光卻有意無意地掃過了中年人手中血淋淋的那顆頭顱。
「走吧,統領大人布置下來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中年人向她微微點了點頭,少頃,又道,「功勞么,自然少不了你的。」
「不敢居功。」她淡淡地笑了笑,仍舊不曾抬起頭,「晚輩先恭喜前輩得以斬獲叛逆,榮升新一任廉貞使了。」
「呵。」中年人笑了一聲,並不表態。
少女見此,復又試探著問道:「只是此次動靜不小,御史台那邊……」
「我從謝統領執掌繡衣使時便在這裡了——無論是他還是這之後的段統領和如今的裴統領,御史台從不曾對他們的決定有過什麼異議。」中年人冷笑,並不把御史台放在心上,「你要知道,這大寧的繡衣使……原本就不姓秦。」
「是晚輩唐突了,多謝前輩教誨。」她的語氣仍舊恭敬,只是神色因微微低下了頭而顯得晦明不定。
「好了,莫要在此耽擱了,走吧。」中年人說罷便轉身欲走,少女會意,趨步跟了上來。
「你倒是個手腳伶俐乾淨的,只是資歷到底淺了一些。」中年人見她跟了上來,淡淡開口,「往後我會注意著多加——」
「提攜幾分」四字甫一出口,中年人便倏忽一轉身,手中白光暗暗地一閃,疾刺向身後的少女。
「原來前輩所謂『提攜』,是這樣的啊……」他不曾料到的是,少女空手穩穩地截住了刀刃,血從指縫間滴滴地滲下,面上卻是露出了譏誚的神情。
也不待對方反應,少女將刀刃猛地向前一推,同時抬腿向著對方的小腹全力一掃,中年人防備不及,被她這樣踢著向後踉蹌著退了幾步。
尚未站定,中年人便聽得一聲極輕的出鞘聲,劍光如驚電,乍然間刺破如墨夜色,一閃間照見她眉目疏朗,眸光灧灧。
只一瞬間,中年人便連中三劍頹然倒地,而那最後一劍正刺破了他的咽喉,讓他一時「嗬嗬」了幾聲,吐不出半個字。
少女氣定神閑地歸劍入鞘,彎下腰去撿被中年人緊緊攥著頭髮的頭顱:「難怪前輩十餘年仍舊做不了統領座下的十三使——當真是,資、歷、尚、淺。」
「這……劍法……你不是……你……你……是……」
未料中年人的手仍舊是攥得極緊,少女輕輕一挑眉,見他口中噴涌著血沫,斷斷續續地說著些什麼,神色頗有幾分驚恐。
少女再度拔劍出鞘。
「你……謝……」
「不謝。」少女冷笑一聲,揮劍便削斷了中年人攥緊的五指,又在他的喉頭補了不輕不重的一劍。
中年人終於徹底沒了聲息,與地上交疊的屍體倒在了一處。
那是他不久前剛剛殺死的競爭者們。
少女瞥了一眼遠處漸漸靠近的飄搖燈光,微微蹙了蹙眉,一踮腳將身形向後急速掠去,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從今往後,我才是繡衣十三使中,新任的廉貞使。
雨聲瀟瀟不絕,而老屋前後,便似再無他人。
暗沉的夜色之中,中年人的屍體之下,有一隻手的手指輕微地動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