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巫少彌&丁鈴(2)

番外——巫少彌&丁鈴(2)

江南梅雨,煙籠青山墨罩陽。丁鈴的車隊走了約有一個月,一路上有泰半時間是在雨里走,如今已到青州與蘇淮交界的呂陽山上。江南富庶,往來行走的商隊眾多,這呂陽山又是從江南往京城去的必經之路,山裡盜匪尤其多,丁鈴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應對。

車隊夜裡來不及趕到驛站,所以露宿呂陽山。帳篷支起,油氈子鋪上,勉強對抗這梅雨天的潮濕陰寒。篝火熊熊燃著,丁鈴坐在火旁啃烤熱的餅,滿腦袋都是車隊的事,連丁喻說的話都沒聽進去。

對於燕蛟,她有她的打算與野心。朝廷已將東海收復,海路很快就會打通,聽霍錦驍的意思,今上有開放海禁的準備,她想讓燕蛟成為大安最大的舶來貨商號。打打殺殺的事她不想再碰,這幾年因為海禁關係,陸上的舶來貨來源甚少,若是她能將鋪子開遍大安朝,以燕蛟為號,不愁沒有安身立命的好營生。

這事她私下同霍錦驍提過,霍錦驍極是看好,所以才替他們鋪了運送貢品進京這條路。聽說京中達官貴人眾人,大街上隨便遇個人就有可能是五品大員,她自然要好好把握這次進京的機會。

可惜,巫少彌並不知道她的盤算,只要她提及進京之事,他就抗拒,她根本沒機會與他談及這些,如今也不知他在三港怎樣了。

也許他們的緣分,到此為止。

「妹妹?妹妹?」

丁喻接連喚她幾聲也沒讓她回神,只好晃晃她的肩,丁鈴滿眼疑惑:「什麼事?」

眼前是兩張望著她的臉,火光在他們臉上搖曳而過。

「林兄弟叫了你幾聲。」丁喻沒好氣開口,「你失魂落魄地在想什麼?」

「不礙事。」林丞峰忙打圓,笑著遞上一碗熱粥,「鈴妹妹,這粥是剛煮開的,餅子太干,你喝點粥。」

丁鈴謝了兩聲接過粥,回道:「也沒想什麼,就是覺得有些奇怪,這一路上好像太平過頭了,連個山賊探子都沒有遇到。」

「確實古怪,前幾天黃鏢頭就和我說了,沒想到你也看出來。」林丞峰附和道。

「嗐,沒人來搶不是件好事嗎?你們瞎操什麼心。」丁喻不以為意。

「哥,話不能這麼說,事出反常必有妖。這山頭是山賊最多的地方,我們可要多警醒些。」丁鈴卻滿面正色勸道

林丞峰也點頭:「正是如此,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想不到鈴妹妹年紀雖輕,行事卻如此謹慎,不愧是女中豪傑。」

丁鈴被他誇得不好意思,笑道:「林大哥過獎了。」

丁喻在一旁看得直樂,也不插話。幾人在篝火下說了會話就散去歇息,丁鈴進了帳篷卻睡不著,坐在油氈上發怔。她想起那日離開石潭時,巫少彌孤伶伶站在港口前目送她離開的模樣,心泛起酸刺的疼,一時間又記起兩人的初識。

————

丁喻進燕蛟島時並未帶著她,那時她正領著幾艘船在千光島與人交涉,要借對方的船塢修船。等到價錢談妥,那幾艘船修繕妥當,丁喻已經在燕蛟島落地,派了人過來接她。那時巫少彌剛剛嶄露頭腳,而在認識巫少彌前,丁鈴只聽過燕蛟巫公子的名頭,冷漠、狠辣,不近人情,被人提及時總難免帶著敬畏。

所以,丁鈴不知道在海上被強盜圍困時救下自己的人是巫少彌。

她還記得那一天他穿著淺藍的長袍,站在一眾皮膚黝黑、肌肉遒勁的男人間,像個斯文秀氣的富家公子,他的話很少,每句都在下命令,沒有多餘廢話。

「我叫丁鈴,你叫什麼?」

被救到他船上時,還是她主動打的招呼。

「巫少彌。」他的回答言簡意賅。

「你就是燕蛟的巫公子?」丁鈴繞著他走了一圈,最後笑著說,「我叫你阿彌好不好?」

然後,她看到他臉紅了。

不知道是因為她的主動,還是因為那聲「阿彌」。

從那時起,她就喜歡逗他,看他無力招架時臉紅的樣子,也不會生氣,就只能無可奈何地瞪著她。其實,他根本不像別人說得那樣冷漠無情,他只是……太過內向靦腆,不善應對,所以能不說話時就不說話,以叫人覺得深不可測。

那時,她還不知道他心裡住了人。

如果早點知道,她還會不會陷進去?也許還是會的吧,畢竟感情這玩意兒難以控制。

————

胡思亂想過了大半夜,外頭夜已深,丁鈴聽到帳篷外忽高忽低的鼾聲傳來,想來大夥都已歇下,她便將思緒清空,抖開毯子才剛要躺下,卻見帳篷上印出飛掠過的人影,她心裡一驚,扔下毯子就衝出帳篷外。外頭的山林烏七抹黑,篝火照不到太遠,她隨手點了根火把往林間探去,沒走兩步就遇見林丞峰,他也聽到這陣動靜。

「我和你一起去看看。」林丞峰道。

丁鈴沒有拒絕他。這幾天異常的平靜早就讓她心生警覺,這會更是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小心翼翼探了一段距離,她就聽到林中傳來的刀劍錚鳴,幾道人影在林間縱掠交躍,纏鬥在一塊,林丞峰很快把她往身後推去,又抽出腰間長刀,吹了響哨將眾人叫醒。

「小心點。不知道是哪條道上的,可能是在搶咱們這趟鏢物的歸屬。」林丞峰道。

丁鈴點點頭,不語。

她仔細看去,卻又覺得不像林丞峰說得那樣。眼前情況分明是幾個人圍攻一個人,不過那人武功端是高強,五、六人圍攻都占不到上峰,不過盞茶時間就一個個撲到地上。

身後響起匆匆腳步聲,黃鏢頭帶著人趕到,林丞峰指著前面:「剩下一個人,先把他拿下再說。」

劍身被火把折出明晃晃的光芒,從丁鈴眼前閃過,她心頭隨之敞亮,大聲攔到眾人面前:「不要,不是敵人。」

語畢,她在眾人愕然的目光下率先沖向那人。

「阿彌,你為什麼在這裡?」

巫少彌正執劍站在夜色里,劍尖上的血一滴滴入土,聽到她的喚聲想躲開已是不及。

「你一直跟著我們?」丁鈴很聰明,看到滿地的人,立刻揭開這段時間的謎題,「是你躲在暗中幫助我們,幫我們把這一路上的盜匪都料理了?」

巫少彌的臉在火光里泛起淡淡紅暈,聲音仍是冰的:「不是你說的,想要我護送你進京?」

不是燕蛟,不是車隊,只是她。

她說過,有他在,她才安心。

丁鈴對他的所有怨氣都在這一刻散得精光,她踩過滿地敗葉衝到他身前,抬手拂去他肩上濕葉,想了想,道:「那你要跟我走嗎?」

「嗯。」他小聲應了句,溫和安靜。

丁鈴揚起大大笑臉,拽著他的衣袖把人往營地牽。

天空不知幾時又下起綿綿細雨,巫少彌抬起另一隻手,將衣袖撐在她頭上,乖乖地跟著她走了。

長夜漫漫,溫柔無聲。

————

六月十二,夏初花繁,雨季已過,永樂公主大婚。

安樂侯府宴開百席,請的都是江湖之士。

燕蛟也在其中。

戌時正,席上酒酣,天際煙花陡炸,滿天繁星在綻放的紅光之間黯然失色,所有賓客盡皆站起,遙望遠空。煙花圍著九霄閣一朵接一朵竄起,明明滅滅之間整個閣樓忽而清晰,忽而朦朧,迷離如同夜色下的仙宮。站在閣樓上盛裝的男女紅似火,玉似的容顏在煙花之下璀璨無雙,似這夜繁華永不冷卻。

「你真不見她?」丁鈴小聲問道。

賓客已經齊齊擁到閣樓下,她與巫少彌站在人群之間,他正抬頭仰望。

燕蛟的名單上沒有巫少彌的名字,霍錦驍不知道他進京了。

巫少彌沒說話,只將目光從霍錦驍身上緩緩移開,望向夜空的煙火。煙花又是一陣乍亮,閣樓上的霍錦驍忽將身子探出雕欄,似乎看到熟悉的人——

「丁鈴,我們換個地方看煙花。」巫少彌卻退後兩步,隱入黑暗之間,手卻牽起丁鈴的手。

「啊?」丁鈴還沒反應過來,已被他拉離人群,朝府外跑去。

男人的手寬大溫暖,將她攥得牢牢的。

心如煙花,轉眼絢爛。

————

京城的長巷開闊大氣,果然不同三港。這是巫少彌第一次離開東海,離開三港,遠入大安陸地。

夜色靜好,耳邊只有越離越遠的喧嘩聲與煙花炸響,乾淨的石板道被煙花照亮,紅綠光芒交錯掩映,讓人眼前一片迷離。

「阿彌,不是要看煙火,你怎麼越走越遠?」丁鈴見他背離安樂侯府越行越遠,不由問道。

「煙火遠些更美,離得太近,難免貪心想抓。」巫少彌慢慢走著,淡道。

「你今天講話怎麼這麼高深?」丁鈴聽不懂,但她可以感受到他的心情。

他很平和,並沒她意料中的悲傷或者怨恨。

巫少彌低聲笑起,轉頭遠望,那邊煙花已散,只留滿夜清寂,像曾經開遍他心頭的花朵,一夕消失……

————

清冷的街巷似乎永遠走不到頭,繁華與喧囂都徹底遠離,丁鈴跟在巫少彌身後慢慢地走,像走一段沒有盡頭的旅途,愛或怨都遠去,只得這一刻寧靜。

叮鈴——

清脆的鈴聲卻打破此間平靜。

朦朧的人影從黑暗間行來,像從盡頭走出的人。

巫少彌猛然間止步,拉著丁鈴的手倏然收緊,宛如突遇敵手的獵豹,瞬間弓起背,豎起毛。丁鈴察覺不對,問了句:「怎麼了?」他二話沒說將她往自己身後一藏,聲音都變了:「別過去,千萬別過去……」

叮鈴——

鈴聲還在繼續響著。

丁鈴看到夜色里出來的兩個人。

一男一女,穿著同樣的衣裳,廣袖輕袍,被夜風輕輕撩起,模樣都生得少見的好。

「廣夜,你看,我找到東巫後人了。很快,你就能真正活過來,期待嗎?」男人開口,唇邊是迷人的笑。

站在他身旁的女人面無表情,蒼白如屍。

也不知是不是幻覺,丁鈴看到那對灰暗的眼珠子動了一下,她情不自禁挽住巫少彌的手。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們。」男人道,語氣是說不盡的溫柔。

巫少彌的神色卻越發凝重,丁鈴見他不語,壯起膽子剛要開口,人卻忽然騰空。她尖叫一聲,才發現自己被巫少彌攔腰抱起,已往來時之路飛掠而去。

他滿腦子只剩下一個字。

逃!

——巫少彌&丁鈴篇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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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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