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急驟
寧衡小心的把人放在了車廂里,一把拽過一旁的雪緞,只是在視線瞥到那一抹白時,突然覺得有些刺眼,他不自覺的蹙了眉頭,手上一滑,那雪白的緞子就從他手上掉了下去。
最後,寧小侯大大方方的把身上的外衣給脫了下來,再把人給放了上去,如此他滿意的露出了一抹自得的微笑,在坐到月橋身旁后,眼神就像粘過去了一樣,撐著下巴,怎麼看怎麼滿意。
「公子,公子..」寧全在外頭喊了幾聲都沒反應,不禁有些著急,可他讓掀帘子他又不敢,實在是小侯爺脾氣反覆無常,萬一惹了他,自己這個貼身小廝明兒就要去倒夜壺了。
最後,實在沒招的寧全只得小聲的敲了敲車廂,一下、兩下、三下..終於,裡邊有人回應了:「何事?」
短短兩個字,讓寧全險些熱淚盈眶,他趕忙問道:「公子,咱們回哪兒,你也知道,皇貴妃那邊已經下了令,不許你......」
話未完,寧衡就打斷了他:「怕什麼,又不是我搶的人,這明明是馬明明這小子強搶良家女子,與爺何干,別杵著了,快點回府。」
寧全只能苦著臉應了下來。
且說莊家村那頭,趙嬸子悄悄把庄遠家那下姑娘弄走的事兒還是被人看到了,這看到的不是別人,正是當初月橋等人來時,好生誇了她一通的周婆。
周婆為人碎嘴,嘴上又把不住門,但還是沒壞心眼,再則,她一把年紀了,尤其信佛,身上一點陰私都不沾,何況見到這種情形,只是當下無人,她膽子小,不敢明目張胆去奪人,等人一走,她立馬就朝村裡頭跑去。
庄嬸和余春婆媳也正說著,想著往日月橋送了月小弟后早該到家了,今兒怎一直不見人,余春最是擔心,尤其她還長了那麼一張臉,庄嬸雖然也有幾分擔憂,但嘴裡還說說著安慰的話:「定然是跟村裡的姑娘們說上話了,等她回來啊,你再說說她也不遲。」
余春想,是這個理兒。
只是她剛落了心,門外同村周婆喘著粗氣,一把推開了莊家大門:「你們家那小姑娘出事兒了!」
「啪嗒」余春手裡的掃帚一下掉在了地上,庄嬸雖然被驚住了,到底比余春的模樣要好,顫著音問道:「出啥事了?」
她一邊問,一邊就要往外頭沖,余春也緊隨其後。
「不,不是,你們追不上的,」周婆在他們身後,急道:「我方才在村口親眼見到她被人給抬上馬車,已經走遠了!」
余春和庄嬸一下回頭,周婆被她們婆媳那兇狠的眼神嚇了一跳,趕忙撇清自己:「跟我可沒關係啊,是趙德媳婦,我看著她和那小姑娘抬著啥東西往村口走,結果沒一會,人就倒了。」
周婆的三言兩語,很快就讓這對婆媳兩人弄清了事情大概。
依她們對月橋的了解,這姑娘對自己的容貌那是有自知之明的,不該看的不看,不該走動的絕對不走動,肯定是那趙德媳婦使了什麼壞心眼,利用了月橋的同情,這才得了手。
「天殺的老毒婦,我跟她沒完!」余春雙目通紅,從大門裡拿了一根棍子就朝外頭沖。
庄嬸攆了幾步,又忙回頭朝周婆說道:「周婆,你看家裡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兒,家裡又只有兩個女人,實在走不開,麻煩你去我主家莊子上喊一聲我家老頭子和遠哥兒,且悄聲把事兒說了就行,千萬別張揚。」
換了往日,庄嬸是絕對不願跟周婆打交道的,實在是周婆一嘴不把門,跟她說的事兒眨眼就能嚷嚷得滿村皆知,如今這又牽扯到月橋那丫頭的閨名。
罷,兒媳婦打上門就已經包不住了。
「你放心,我這就去。」周婆一口應了下來,跟庄嬸兩個前後走。
余春一副要吃人的模樣在村裡過,尤其手上還拿著木棍,惹得不少人好奇不已,爭先恐後的追問庄遠家是出了何事,尤其後頭庄嬸又風風火火的過去,一些婦人眼裡跳動了幾下,跟在她們身後過去。
最後見人停在了趙德家門前。
余春也不敲門,拿著棍子就砸門,邊砸邊罵:「趙德、水毒婦,你們給我出來,喪盡天良,滅絕人性,你們兩口子不要臉的,這種去地獄把舌頭的事兒也做得出來,趕緊出來聽到了沒!」
庄嬸趕忙拉著她:「春兒,春兒,聽話,我已經讓周婆去喊你爹他們了啊。」
被這柔聲一說,余春頓時就流了淚,只是片刻后,她又擦了淚,拿著木棍使勁敲打,厲聲喊道:「趙缺德,水毒婦,老娘告訴你們,你們不出來沒關係,反正還有你大女兒趙大雲,我找不到你們,我找她的茬子去,她不是嫁得好嗎?老娘讓她從此再也沒臉見人!」
聽到這兒,旁邊總算有人站出來,說了句:「遠哥媳婦兒,你來晚了,方才趙德兩口子就帶著兩個孩子走了,說是要出門走親,都走好一會了。」來人心道,原本這不年不節的,他還疑惑這兩口子怎拖家帶口的去走甚親呢,怪道是做了啥壞事呆不住了吧!
余春頓時一喜,忙問:「陳叔,你知道他們去哪兒了嗎?」
那陳叔搖搖頭,他原只是和趙德家挨得近,這才多嘴問了一句,見她們一副要昏厥的模樣,想了想,道:「對了,雖然不知道他們去哪兒,但我聽他們提到一句黑水鎮。」
陳叔使勁想了想,又點了點頭,肯定確實是這黑水鎮。
余春險些氣倒。黑水鎮他是聽說過的,離他們臨水鎮趕車都得兩日的功夫,而且,到了那黑水鎮還不知道上哪兒尋人呢?
「水翠花不就是黑水鎮的人嗎?」人群里突然有人說道。
被這一說,庄嬸也想了起來。莊家村是三個姓併攏的村落,因為庄姓人多,這才叫了莊家村,當年那趙德都二十好幾了遊手好閒的,沒個正事做,十里八成的閨女都沒人願嫁,後來一日,這水翠花就來了。
說是因為家裡娃多,水家養不起,只得賣的賣,送的送,水翠花被賣了后,趁一日人牙子放鬆,偷偷摸摸跑了出來,也不敢回黑水鎮,不知不覺就走到了莊家村。這趙德缺媳婦,水翠花也缺個安身立命的地方,這不,一拍即合,沒兩日就進門了。
水翠花進門后,趙德也著實安分了一陣兒,雖然十日里有八日都在打混,但兩口子總算有個事做,在馬家的莊子上做做工,好耐也能填飽肚子了。
庄嬸怎麼都想不到,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如今居然偷蒙拐騙到她門口了!
這時,被周婆給喊來的庄叔父子倆也到了,庄叔一把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庄嬸,著急的問道:「怎麼樣了,怎麼樣了,人呢,趙德交代了沒?」
庄嬸咽了咽氣兒,指了指趙德家的大門:「說是走黑水鎮了。」
真真是好歹毒的心思,他們就是打量他們找不到人,所以才跑了,只要過了這兩夜,那月橋的聲譽已毀,就是不認也得認了!
「嗚嗚嗚...」那頭,余春已經哭倒在庄遠懷裡了。
人丟了,最痛苦、最自責的莫過於余春了。人是她極力寫信喊過來的,如今又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被人給拐了,她要怎麼對姐姐姐夫交代?
庄遠摟著人,安慰道:「好了好了,你先別急,我這就去追,管它啥黑水鎮,我保證把人給帶回來。」
庄叔看了看他們,道:「遠子,咱們這就上路去追,兒媳婦,你也別哭了,如今糧哥兒又去收豬了,待會讓你娘跑一趟鎮上,尋宗哥立馬去金陵一趟,把這事兒告訴給煦哥兒,他認識的人多,讓他去打聽打聽。」
庄叔有條不紊的交代完,余春也止了哭,忙催促著庄遠上路,讓他把那黑心肝的兩夫妻帶回來,她要讓村裡的族老們來斷理。
庄遠自然滿口答應,和庄叔幾個大步就走遠了。
他們一走,庄嬸也想起了庄叔的囑咐,還想起了什麼似的給余春提了醒:「我知道你著急,但現在大夥都出去找了,定然能把人找到,你安心啊,我這就去鎮上,你回去把小華給接上,知道嗎?」
余春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庄嬸也顧不得再安慰她,只得憂心忡忡的往鎮上趕。
好在聽了他們的話,余春也不再滿腦子糊成一團了,她先去學堂跟庄夫子說了家裡有事,提前把月小弟給接走了。路上,月小弟還仰著頭問她:「春姨,我姐姐呢?」
軟糯的童音餘音在耳,余春只覺得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眼淚又要湧出,她清了清嗓子:「你姐姐啊,她有事兒不在家,這不讓我來接你。」
月小弟「哦」了一聲,跟著她走了一截,又問:「那她何事回來啊?」
余春不敢對著他,嘴角扯出一個僵硬的微笑:「怎了,平日里不是最嫌棄你姐姐管東管西,事事不依著你嗎?」
月小弟嘟著嘴,想了想:「姐姐本來就討厭,但是她不管我的時候我最喜歡她。」
打從他記事起,就一直是月橋帶著他,這些年都沒分開過,方才他還有些慶幸沒了嬌花姐姐管著他,他月三爺又是一條好漢子,不過走了幾步,他又覺得,其實,嬌花姐姐在的時候還是很不錯的,給他吃給他穿,身上還香香的,可好聞了。
「過幾日你就能見到人了。」余春如是說道,似安慰月小弟,也似安慰自己。
到了莊家,月小弟自顧在院子里尋了個地兒,從籃子拿了庄秀才布下的抄大字的活計,余春並不像往常一般眉開眼笑的,就在院子里一側的椅子上靠著,一副很累的樣子。
月小弟看了幾眼,很貼心的說道:「春姨,你不用學我姐姐守著我的,你去歇息去吧,我才不會偷懶呢。」話落他又眨巴了眼,看了看空蕩蕩的院子問道:「姨,我庄叔庄嬸和姨父呢?」
余春頓在一角偷偷抹淚,一邊壓著嗓子回他:「去主家幹活了。」
月小弟這才安靜了下來,認認真真寫了兩篇大字,一抬頭,天都擦黑了,他伸了伸腰,正有些納悶今日莊家怎如此安靜,卻看見他姨余春從接他回來就一直在角落裡,一直保持著一個姿勢,一動未動的。
月小弟再傻,也聞到了一絲兒不同尋常。
他小心的走近余春,拍了拍她:「姨,春姨,你是不是不舒服啊,我去給你找郎中。」剛要走,卻見余春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搖搖頭,聲音還有些暗沉沙啞:「別去,姨沒事。」
她坐直了身子,笑了笑:「都這般晚了,小華餓了吧,姨給你燒飯去。」
月小弟摸了摸肚子,又看了看余春蒼白的臉色,搖頭表示自己不餓。
余春摸了摸他乖巧的小臉,打趣了一句:「胡說,小華正是長身子骨兒的時候,怎麼能經得住餓呢,你等著,姨這就去給你燒飯啊。」
她剛起身,外頭門被人一把推開,月餘糧高大的身影出現在二人面前,他身上還有汗味,卻顧不得許多,幾個大步走了進來:「春姨,這外頭都在說家裡出事了,到底出什麼事了?」
月小弟也驚訝的看了過去。
余春要哭不哭的哄著月小弟:「小華去屋裡找糕吃吧,我和糧哥兒說點事兒。」
月小弟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氣勢驚人的月老大,順從的進了屋,還體貼的關上了門,等他進去,余春強裝出來的所有堅強頓時轟塌,她一把抓住月餘糧的胳膊,從喉嚨里哽咽出聲:「是月橋,是她出事了!」
月餘糧瞳孔驀然放大,他不可置信的反手抓了余春的胳膊:「姨!你再說一次,誰出事了?」
「是小橋,嗚嗚嗚..」余春已經泣不成聲了。
月餘糧一下放開了余春的胳膊,連連後退,半晌才找回聲音:「小橋怎麼了?」
他明明早晨走時,人還好好的。
余春一把捂著嘴,邊哭邊把月橋送月小弟去學堂,后幫人抬了東西到村口,再後來被那毒婦給迷昏抬進了村口一架早就等候多時的馬車上云云。
月餘糧聽完,只沉默了片刻,就要往外走,余春在後頭喊住他:「糧哥兒,你姐夫和我公爹已經去追那毒婦了,婆婆也去鎮上找宗哥兒上金陵找煦哥兒了,你這時候上哪兒?」
月餘糧背對著他,閉著眼,深吸了一口氣:「我不出去找找我不安心。」
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月小弟不知何時開了門,站在門邊,正一臉淚水的看著他們,手裡還捏著塊啃了一半的點心,在他們看到人時,只見他嗚咽出聲兒,手中的糕點「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憋著嘴朝他們道:「我要姐姐,我要姐姐,我要月橋。」
余春正哭著呢,見他這模樣,不由道:「誰讓你出來的。」
她倒是還不知道月小弟的這個習慣,明面兒上順從,實際上心裡鬼主意多得是,向來是個欺上瞞下,早打著主意偷偷竊聽了。
月餘糧原本是知道的,只是心裡一時有事,就沒想起這茬,等余春說了月橋的事兒,那更是神思大亂,壓根不記得屋裡還有個月小弟了。
月小弟從屋裡跑出來,一把抱著月餘糧的腰,朝他嚎道:「我不管,我要姐姐,我要姐姐。」
「哎喲,咋都在院子里站著,快進屋,」庄嬸一把踏了進來,見屋裡黑漆漆的,心裡也不好受,只關了院子,朝他們道:「老婆子已經親眼見到宗哥兒去金陵了,如今咱們也沒有別的法子,只能等了。」
月餘糧緊緊抱著月小弟,收攏著胳膊。
連月余煦許是都不曾想過,他第一回見莊家的表弟會是在這種情形下。
庄宗得了人指點,面帶急色的尋了月余煦的屋,滿心眼都是事兒,壓根就沒管別的,等到了地兒,他一把推開了進去,眼裡連屋裡有幾個人都沒看清,就喊了出來:「煦哥兒,不好了,出事了!」
月余煦站起來,蹙著眉看著眼前的少年:「你是?」
庄宗這才想起他和月余煦還未見過面兒的事兒,道:「我是庄宗,我娘是余春,你快想想法子吧,家裡出大事了!」
一直坐在房內的陳銳和月淮面色都是一頓,同時朝月余煦看了過去,只見他神色凝重,問著庄宗:「出什麼事兒了?」
「橋姐姐失蹤了!」
此話一出,莫說月余煦,就是月淮都是面色一白,大步朝他走來:「你再說一次,誰失蹤了?」
庄宗只好又重複了一次:「是月橋姐姐。」
話落,月淮一個踉蹌,虧得陳銳眼疾手快把人扶住,月余煦也好不到哪兒去,他的手死死的抓著椅子,緊緊的握著,連手臂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見,一字一句的問道:「怎麼失蹤的,失蹤多久了?」
庄宗便把庄嬸的話重複了一遍,末了還道:「我爹和祖父已經趕車去那黑水鎮追人去了,一定能把人追回來,問出橋姐姐的下落的。」
月余煦腦子裡各種念頭劃過,最終,他轉向了陳銳施了一禮:「陳兄,此時還得拜託你施以援手,煦感激不盡。」
陳銳攔住他,扶著他的一邊胳膊,道:「你我交情何必言謝,你且把情形告知於我,我這就派人去查探一番。」
其實在庄宗說到失蹤之時,陳銳腦子裡就突然閃過了一個念頭:莫不是又是那朱雀大街的寧小侯乾的好事吧?
金陵皇都,寧小侯的名聲之臭,久待的人都懂。
他這人看著清清秀秀,人模人樣的,偏偏就有一個怪癖,那就是愛欣賞美人,為此,無論是去蘇河捧場,還是強抓民間女子,都只為了欣賞一番。
事兒已出,若當真是寧小侯所為那還好,一般強擄回去人,第二日就放人,且他們都知道,寧小侯對著強擄過去的美人,當真是為了欣賞,並非為了私慾。
只是這話,他現在是萬萬不能說出口的。
問了月家姑娘的大概后,陳銳便回去匆匆布置了一番,淮王聽說他調了府里的探子出去,特意招人來問了問,陳銳便如實把月家的事兒給說了。
淮王妃和明月郡主也正在廳里喝茶,一聽這事兒,都第一個想到了寧衡,王妃還道:「月余煦那孩子我看過,他的妹妹模樣定然也不差的。」
陳明月對這話嗤之以鼻,但對寧衡強擄民間女子的事兒向來沒甚好感,當下就一副躍躍欲試的握著鞭子要替天行道的模樣,還朝陳銳說道:「哥哥,不如我這就帶人闖進寧家去瞧一瞧吧。」
陳銳還未開口,淮王就先斥責了她:「胡鬧,你一個姑娘家,擅闖別家男子院落,你可想過要是被傳出去,你還有何名聲可言?」他瞪了瞪陳明月,道:「再則,寧國公府是你說闖就闖的嗎,朝廷重臣的家,若是沒有旨意,怎可仗著身份胡亂作為。」
更不提宮裡還有個能吹耳邊風的皇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