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女債
「恭喜啊寧管事,恭喜喜得貴子啊。」
「恭喜恭喜,來日一起喝一杯。」
「……」
寧衡甫一走近工部,就有不少同僚笑著同他道喜,言語之中格外客氣,他也笑眯眯的接了下來,等一進弩營,又是一頓道賀。
柳主事甚至搭著他的肩笑道:「弟妹真是厲害,這一舉得男,如今你嫡長子也有了,人生大事可是一一兌現完畢,再無遺憾了。」
寧衡笑笑沒說話,這幾日他一直待在府中,當日寧樹兒出生時的驚心動魄現在還記憶猶新呢,若是這時光能倒流,其實這生不生孩子又有何妨呢,左右他們還年輕不是?只是這些卻是無法對外人道也,聞言苦笑了一聲兒:「我家那小子出生這幾日可把人累得夠嗆,主事家的如何?」
柳主事一個大男人哪裡能知道這些,他家兒子由妻子管著,平日里見了他也是敬仰得很,當下豪邁的揮了揮手:「小孩兒嗎,都差不多的。」
直到以後他親眼見到了寧家的小樹兒才知道這話有多麼不貼合實際,哪裡是差不多,分明是差很多。
弩營的大漢們大都娶了親的,見他二人說起家中小娃來,一個個的都摻和了進來,這個說家裡的孩子太皮實,那個說家裡的小孩兒整日就會吃吃吃,把好好一個營地硬是弄得成了婦人們三姑六婆的碎嘴場合一般。
寧衡從中得了不少經驗,整個人若有所思的,唯一一個碎嘴不起來的柳主事眼見這越說越歪了,忙打斷了去:「行了行了,還沒完沒了了,大夥手頭都有事兒,趕緊去忙活去吧,這一批新的弩器可是聖上親自點的,做完后得面聖的。」
大都這些年雖沒有戰事,但與外族頻繁外通,眼見外族的武器越發更新起來,坤帝也不願落後,特意吸取了外族的制式經驗,又在四海之類召集工匠製作出各種精良的武器以此來震懾、保障大都的地位,如此才能讓都朝一直凌駕於各國之上,讓人不敢冒犯。
說起了正事,寧衡等人也正經了許多,紛紛歸了位,弩營目前做的是一個連弩,由工匠們改進了諸葛連弩而成,諸葛連弩能一次連續發射十支箭,準確性、殺傷力、範圍都很大,但是諸葛弩的體積大,也十分重,只能用在城池和營寨的防守里。
諸葛□□一直保存了下來,目前都朝的大部分城池都用它來防守,工部裡頭也有完整的、已做好的諸葛弩,不過某一日,坤帝突發奇想,想著能不能減輕連弩的體積和重量,改進連發數量,由十連變成二十連、三十連,為此工匠們數年研磨,終於在前年拿出了圖紙放到工部,如今柳主事負責的就是這新的連弩的製作。
寧衡負責協助柳主事,也知道這批連弩的重要性,當即便同同僚們一起埋首在連弩的製作里。
諸葛弩原以鐵為矢,矢長八寸,一弩十矢俱發,足以巧但重,如今改進過的連弩以木料為主,打造國之精器,因此這木尋了山中數百年的木頭,煉製數百次,終尋得輕便,結實的主料,弩的部位每一個都重中又重,便是有圖紙在側,工部的人依然失敗了無數次才緩慢的有所進展。
又一次失敗后,有人忍不住拿起了弦看了又看,讓寧衡看:「寧管事,你瞧這弦是不是不結實啊,每回弄上去時還用著挺結實的,用不了幾次就廢了。」
寧衡蹙著眉,接了后細細打量,眉心越蹙越緊。
制弓不僅僅步驟細緻有規定,在材料上要求也十分嚴格,先要取六材必以其時,冬日弓干,夏治筋,秋合攏,冬定型,極寒治表,春上弦,藏一載,方可用,這一套繁複的做下來,少要兩三載時日,他們需要做一成品,是以沒有遵循這些規矩,但,寧衡的目光在一地的各種材料上掃過,眼裡有些遲疑起來,最終只道:「你們先試試別的。」
出了工房,迎面柳主事抱著一疊冊子過來,寧衡努了努嘴:「這是什麼?」
「兵部採買的連弩材料,跟我核對過了。」說著柳主事就嘆了一口氣:「那些龜孫子的,不就是多用了些材料嗎,一個個說話陰陽怪氣的,說我們辦事不牢,費用花得多還做不出成品,戶部那頭都有意見了。」
柳主事雖說喜歡看別人奈何不了他的模樣,但連弩沒多少進展的事兒是事實。
寧衡見他愁眉不展的模樣扯了扯嘴角,搭著他的肩一同去了主事房,一進房裡,柳主事頓時換了張臉一般,拂開了他的手:「有話就說,別動手動腳的,萬一弟妹知道了就得帶人砸我家了。」
他這話純粹是說著玩,寧衡也沒在意,四處看了看,才壓著聲音小聲把方才同僚們隨意說的話同他講道:「這是真是假尚且不定論,但,多保障一點也無妨不是?」
柳主事正襟危坐,嚴肅的看著他:「你有什麼想法?」
他道:「我沒什麼想法,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咱們暗地裡請個經驗老道的匠人來瞧瞧,驗一驗這是真的是假的。」
柳主事沉吟半晌,臉上有些動容,也有些猶豫,還有兩分顧忌:「你可知,若是這事兒被捅出去了兵部那頭本來對咱們意見就大,再一鬧,恐怕咱們往後的日子更難處了。」
這還是往輕的了,若是記仇的就擱挑子不幹了怎生是好?
寧衡不大在意的笑了笑:「先做隱蔽些就是,咱們這裡大都是自己人,怕人多嘴雜就趁著沒人的時候偷偷做,真被捅出去了又如何,若是沒問題咱們咬死了不放,若是有問題,這誰怕誰心裡更有底才是,別說為難我們,先擔心擔心自個兒頭上的烏紗帽吧。」
被他這樣一說,柳主事坐在椅上想了想,腦子裡閃過兵部的人越發不耐煩的臉和那明嘲暗諷的話,最後他咬了咬牙,應了下來:「這事兒交給我。」
「本來就交給你。」寧衡翻了個白眼,起身朝外走去:「我還得回去陪我媳婦呢,哪能跟你比?」
氣得柳主事笑著把方才抱過來的相冊朝他扔了過去,哭笑不得的表示:「臭小子,我難道沒媳婦嗎?」不就他媳婦稍稍娶得長了點比不得人正如膠似漆嗎?
寧衡說要回家陪媳婦,還真是回家陪媳婦,月橋如今在做月子,又不能出門又不能吹風的,寧衡怕她悶兒一般早早就歸了家,連馬明明一干人說他喜得貴子要出去好生喝一杯都沒同意,就是這樣,也只能陪著人一會兒,到了歇息時,就把他往外頭攆。
「媳婦兒,讓我多待一會兒吧,陪陪咱們小樹兒也是好的。」寧衡賴著不想走,還把主意打到了床上正吚吚嗚嗚的寧小樹身上,一個勁的逗他笑,就為了證明自己非常有用。
不過寧樹兒不給面兒,每每被他一碰,定然要扯著嗓子嚎叫一番,一點也不像是親父子,倒像是仇人一般,讓寧衡又無奈又無計可施。
沒辦法,自己的兒子,就是跪著也要伺候好,這個小祖宗喲。
寧小樹兒一嚎,月橋就開始頭疼,連連揮著手趕著人:「行了行了,快走吧,明兒再過來,免得他嚎個不停,一會嗓子又該疼了。」
寧衡頓時奄了下去,心裡多少開始埋怨起他岳母來了。
本來寧樹兒這小子是跟著乳母的,東西也盡數放在一邊兒抱夏裡頭,誰料他岳母說這小娃要同生母在一塊兒最好,大戶人家規矩多,沒幾年就要自己一屋了,若是幼時沒跟生母攆在一起,長大了那情分也要弱上不少。
對此,寧衡本是嗤之以鼻。
他幼時可是兩個乳母帶大的人,也都是跟隨著乳母一塊,被照看著長大,與生母安氏之間情分還不是濃厚,哪裡生分了?
但是他媳婦信啊,還深信不疑,這不,除了乳母能餵奶,其餘時候都是把這小子帶在身邊,偏生小樹兒跟他這個親爹不對付,就是俗語說的二虎相爭,必有一傷,而他就是那個被傷到的,在月橋的強烈支持下,最終他被趕回了主院。
見他磨磨蹭蹭的不想走,月橋又道:「去吧,馬公子可是約了你好幾回了,你陪著出去喝喝酒也行,只是不能做別的,正好,馬公子過兩日不是要定親了嗎?」
寧衡嘆著氣,也只能如此了。
但他到底不甘心,咬著牙看向那個勝了一出的襁褓里的小娃,嘟囔著問道:「那他還得住上多久,離他長大還遠得很呢?」
月橋看得好笑,被他明明生的俊郎卻還如同孩子一般模樣,抿唇側了側頭:「反正坐月子你也得一個人,等樹兒大一點就放旁邊,差幾個丫頭守著就是了。」
寧衡點點頭,又咬著牙看了看襁褓裡頭,嘆著氣走了。
早知道生個兒子是這樣的,還不如把他塞回娘胎裡頭呢,還不會打從出生就開始折磨人,讓他這個爹不得不退一步之遙,如今,還搶了他媳婦。
這是債!
寧衡出門之時,天空上明月高高掛著,寧全兒跟在他身後,笑著問道:「爺,咱們是出府去尋馬公子去?」
「那可不?」寧衡嘴角一勾:「兒子欺負我不能還手,總得找找能讓我欺負欺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