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往
月橋一身穿戴樸素,頭髮上也只淺淺插了兩支珠釵,若非是長相出塵,這樣往低了打扮確實平凡得很,又加上她身後沒有奴僕環繞,被人輕視也實屬常態。
聽了這溫家女子的話,她淺笑著回道:「我若是不躲開又如何。」
她一說,寧樹兒配合似的也跟著「啊啊」了兩聲兒,嘟著嘴兒朝那溫家女子吐著泡泡,母子兩個連表情都差不離多少,格外不把她放在眼裡得模樣,可把溫芩給氣壞了,怎麼也沒想到,她都爆出了溫家的名頭,竟然還有人趕不給面子,但不給面子又如何,她仰著頭,不屑的說道:「我就逼人提親了你又能奈我何?」
她插著腰,十分得意。
眼裡雖還有幾分打量,但到底不把來人放在眼裡,若是換了個身強力壯的說不定她就怕了,但這樣嬌柔的還抱著個孩子,就是看不慣,那也得給她忍著!
「我不能如何。」月橋抱著人走了過去,在溫芩正要問她話時伸出白嫩嫩的玉指指著人,在溫芩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把扯住她的衣領往旁邊一扔,斜眼看了過去:「我只是能讓你讓讓路而已。」
「嘭」的一聲,隨著她的話落,是溫芩摔在了一邊的灌木里,她的衣衫被灌木里生長的小刺兒給掛得劃了絲,變成了一條一條的,頭髮上的步搖珠釵盡數落在地上,髮絲飛舞,被樹枝給勾得整個人狼狽不堪,這個時候溫芩哪裡記得月淮了,真真是又痛又氣:「嘶,你這個女人,你給我等著,本姑娘不會放過你的。」
對她放出的狠話,月橋只漫不經心的接了下來:「那我等著。」
說罷再不理花容失色,已經痛得在掉眼淚的溫芩,她扭頭對著月淮含笑的眼,問道:「沒事吧,你怎會惹上這種女子。」
都朝對女子已經很開放了,就是有哪位女子瞧上了如意郎君,只要回去稟明父母,待父母考察一番自然會給點暗示給男方,若是男方有意,就可遣了媒人上門提親,皆大歡喜,倒是如同溫芩這般當面兒讓人娶,不娶還不罷休的簡直是鳳毛菱角。
她還以為她是山大王準備搶個良家男子上山做壓寨夫人啊?
月淮滿身的書卷之氣,溫和儒雅,又兼之身長玉立,自有一股詩書氣質,莫怪會讓女子們瞧上,他彎了彎眉眼,搖了搖頭:「不小心罷了。」
他的事兒他並不欲讓月橋插手進來,讓溫寧兩家不睦,為了他一個外人讓她受人非議,被府中人碎嘴,便揭過了話頭,眼眸轉到正好奇看著他的寧樹兒身上,見他玉雪可愛,胖嘟嘟的惹人愛憐,心裡那份遺憾怎麼也遮掩不住。
若是……若是當年他們沒有走到這一步,是不是他們的孩子也會長成這樣?
他短促的喟嘆了一聲,從腰間摘下一塊兒青蔥的玉遞了過去:「第一回見,我也沒備什麼,這塊玉就給孩子拿著玩吧。」
月橋在那玉上看了幾眼,遮掩住眼底的複雜,扯著嘴角替寧樹兒道了謝:「那我也不跟你客氣了。」
說完這話,二人前後著往外走,這路正是月橋來時的那條布滿花叢的路,路旁成片粉白、黃燦燦的花朵,一朵朵的開著,瞧著十分喜人,身後是溫芩不斷抽泣咒罵的低泣,漸漸被淹沒在了後頭。算下來,他們也快兩年沒見過了,此時在這個時候見了,那些塵封的往事不可壓抑的浮現在了眼前,讓人心生嘆息,香氣肆意的路上,兩個人都分外複雜,只有寧樹兒沒心沒肺的東瞧西樵,不時還拍著月橋的臉讓她看,倒是讓她衝散了許多心底里湧起的苦澀。
行至半途,月淮腳步一頓,身子微微側過不敢看她,只有些陰影在樹下顯得哀傷又斑駁:「小橋,你過得還好嗎?他……對你如何?」
聽到這一句,月橋一怔,隨後臉上浮出了笑意:「現在來看,還是不錯的。」
「其實我很不明白,依你的脾氣。」月淮的聲音幽幽的響起:「為何會心甘情願替他生下子嗣,會心甘情願好生過日子?」畢竟,當初的情形如何,他們都是知道的,若不是朝堂上的推波助瀾,月橋這一輩子恐怕都不會入那個高宅大院裡頭。
說完這一句,月淮驀然抬起了頭,定定的看著她,想要尋求一個困擾他兩年的答案。
久久,月橋終於回了他:「我不過是兩廂傷害取其輕罷了。」
近寧府的初衷不過是想鬧得裡頭家宅不寧而已,等寧家雞犬不寧后她便抽身離去,平淡一生。若說讓寧家敗落甚至從金陵城裡銷聲匿跡,依她的能力哪裡有這個可能,鬧一鬧還沒甚大問題,若是傷害到寧家的根本利益,不止她,便是連她身後的月家也要跟著遭殃,她倒是無所謂了,但她哪裡能忍心讓年邁的父母過不上日子,讓大哥孤家寡人,讓二哥十年寒窗盡落空,讓小弟居無所依?
她心裡的那個疤依然在,但她對寧衡的愧疚、討好也不是無動於衷,那份在心底漸漸燃起的情感雖沒有大過她的理智,卻也促使她做了個決定。
寧衡綁了她一回,害她名聲盡毀;她賣寧衡一回,讓他聽天由命,雖說還是她吃虧,但總是抵消了許多,何況,如今還有寧樹兒。
若說寧衡是她的半個依靠,那寧樹兒便是她整個依靠,為了孩子,她也只得把對寧衡的最後一點恨拂去,罷了,就當用她一人,來挽救這都朝的姑娘吧。
月淮聽出了她話中意思,嘴唇微動卻啞了啞嘴,心裡頭那句:你呢,你就沒想法卻怎麼也問不出口,其實還能問什麼呢,小橋她如今連孩子都有了,又豈會真的再恨那個人,有了這個她滿心疼愛的兒子,他們再是親密不可分,而他們,今生再是無緣份。
這條路不長,不過片刻就到了終點,在路的那頭,綠芽顰顰立著,見他們走了過來,福身行了一禮,月淮微微看了看她,笑著額首:「那我便先走了。」
月橋也點了點頭,隨後,月淮擇了一個方向,慢慢的走出了她們的視線,待人已看不見了,綠芽這才小心的同她說道:「少夫人,奴婢讓丫頭們都回了廂房,你抱著小公子這麼久了,不如讓奴婢替你一替吧。」
月橋便把人遞給她,綠芽正要接,見寧樹兒手中捧著的那塊玉佩:「這……」
月橋順著看過去,隨即撇開了頭:「回頭你找個匣子把它給裝上吧。」
當年少時,她用第一筆掙下的銀錢給買了這塊青蔥的玉佩,它並不貴,手感也不怎麼好,卻是有些意味兒,那時,月淮捧著這塊兒玉佩,連聲在她面前保證,往後要用功讀書,讓她一世無憂。
她還年輕,可這一世卻早就中斷了,如今也算是物歸原主。
「是。」綠芽抱著人,與她一前一後往廂房的方向走去,等他們走後,安寧的花叢里鑽出了個模樣清秀的姑娘,身上沾著泥土,她盯著月淮的方向看了看,又回頭看了看月橋離去的方向,眼角有晶瑩的淚滴劃過,最終擇了個與之不同的方向,蹣跚而去。
她們回去的時候,陳明月和周衛娘早就回來了,這會兒見她們回來,陳明月幾步上前從綠芽手裡撈了寧樹兒在懷裡逗著,周衛娘則笑言:「我們還說你去哪兒了,這外頭有甚可看的。」
月橋則道:「外頭山清水秀,花叢飛舞,總比待在屋裡強呢。」話落,她又隨口問起了周衛娘:「衛娘知道溫芩嗎?」
周衛娘一下蹙起了眉頭:「姐姐也知道這麼個人。」
「怎麼了,這個溫芩可是有什麼不對?」見周衛娘反應大,月橋倒是有了幾分興緻。
周衛娘也不知道怎麼給她形容,且還是說人壞話,只得說道:「倒也沒什麼不對,這個溫芩是溫家二房的嫡女,只是為人……有些嬌縱,她離了城裡有兩年了,因著在遊園會上不小心把一女子給失手推下了池塘,險些讓人丟了命。」
聽完介紹,月橋不禁感慨,這溫芩哪裡是有些嬌縱,分明是十分嬌縱,而且膽子格外大,行事格外張狂,也不知何等恩怨,還把人給推下了池塘,對嬌滴滴的姑娘們來說,可不就是險些要命的事兒嗎,都是城裡的官家千金,溫家就算勢力再大也得給人一個交代才是,所以這才有了這溫芩被放出去了兩年,想必是溫家覺得事情已經過去了許久,如今接回來也不礙事。
至於說這兩年放逐讓溫芩有些什麼改變,從月橋遇見的來看,顯然是絲毫改善。
陳明月顯然是知道的清楚一些,「噗嗤」一聲兒笑道:「溫家要為溫芩擇婿了自然要讓她回來,否則在那鄉下地方她還不知道得惹出什麼亂子來了,溫閣老家幾個小輩都還算可圈可點,可就這個溫芩,天生反骨,比溫六橫多了。」
談了一會兒,看了看時辰,幾人就準備下山了。從山上下來之時,薄薄的昏黃霧氣在她們身後散開,浮雲高高掛著,天色明亮,就像那以為過不去的坎,回頭一看,不過是一個淺淺的幾段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