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殘霞篇 禮物
一陣悶雷響過,她悚然驚醒。窗外不知何時已經陰雲密布,陣陣狂風拍打著窗戶。她有幾分惶然,待到清醒片刻后,心頭縈繞不去的是那一張明媚的笑顏。準確的說是兩張,當兩張笑臉慢慢重合時,她才知道自己鬱郁了一整天到底是為什麼。
自從有了這個夢,她不由得聯繫起了宿命。夢中那個在建安十八年突然出現呢的女子,不出意外就是郭氏,接下來,夢中的甄洛自此一直生活在她的陰影之下,直到悲慘死亡。
暮貞的得失心並不重,只是因為夢境的反覆糾纏而生出許多無力之感。若是完全對前路茫然無知,倒也並沒有什麼憂慮。但是現實踏著前路,步步相似,便有幾分可怕了。
不由得想起了甄氏的那首《塘上行》:
蒲生我池中,其葉何離離。傍能行仁義,莫若妾自知。眾口鑠黃金,使君生別離。念君去我時,獨愁常苦悲。想見君顏色,感結傷心脾。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莫以豪賢故,棄捐素所愛?莫以魚肉賤,棄捐蔥與薤?莫以麻枲賤,棄捐菅與蒯?出亦復何苦,入亦復何愁。邊地多悲風,樹木何翛翛!從君致獨樂,延年壽千秋。
提筆引袖,她的字瀟洒大氣,絲毫沒有閨秀之氣,倒是頗有林下之風。不知為何,字裡行間的心酸絕望,居然讓她突兀的感同身受。她顫抖著,胸口悶悶的,難以呼吸。
「小姐,你寫這個幹嘛?」夕兒不解相問。
「隨便寫寫的。」她皺著眉,忍住即將泛濫的愁緒,輕聲道。
「雖然奴婢不懂詩,但是也能感覺太作悲了。小姐,咱們不看這些可好?」夕兒勸著她,一面幫她收起了方才寫下的字。想了想又笑道,「小姐的字寫得這樣好,只是總不肯多寫。若是殿下知道了,定會好好珍藏起來的。」
暮貞想了想,阻止道:「別給他看,寫得不好,咱們自己收起來吧!」夕兒有些失望,卻還是依言,小心翼翼地將東西收到了盒中,藏在了卧房的柜子中。
悶在房中總是鬱郁,於是便撐了一把傘,在蒙蒙微雨中,散步在庭院里。桃花已殘,在風雨的吹打中,零落成泥。丁香卻開的正好,深深淺淺的紫,星星點點的愁,她用手撫著花瓣,雨珠粘在手上,有些涼。
「夕兒,都說眾生平等,可是人可以撐傘,花卻不可以。這麼嬌弱的花,怎能忍受風吹雨打呢?或許明天再來看,便什麼都沒有了。」
身後之人沒有回答,但是卻突然伸手攬住了她的肩膀。手臂有力,徐徐迦南氣息傳入鼻中,李賢的聲音沉沉入耳:「是心疼花,還是自己一個人又在胡思亂想?」
她藏起了眼底的哀傷,回身,笑了笑:「不過是無聊,胡亂髮些感慨罷了。你今日怎麼回來的這樣早?」
他撐著傘,一襲雪青纏枝紋的斕袍,膚色如玉,輪廓秀雅。因為外出的緣故,發束的一絲不亂,金冠精緻奪目,卻依舊奪目不過他黑亮的雙眸。
「陪你一起賞雨!」雖然知道不是理由,但是他語氣溫柔,依然叫她心安又歡喜。
「好。」她點頭,挽住了他的手臂。兩個人沿著有些濕滑的鵝卵石小道,向著花園更深處走去。丁香裝點著整個小徑,香氣都帶著濕意。仆婢們跟在身後,保持著一段距離。
「貞兒,我有禮物要給你。」他從懷中拿出了一個錦盒,檀香木做的,鏤刻著精緻的寶相花圖案。
「何物?」她好奇。
「打開看看。」他催促,此刻的神情帶著孩子一般的期待。
依言打開,盒子里藍色的金絲絨上,靜靜躺著一個花簪。純白的羊脂玉雕刻出五片花瓣,琥珀點綴出中心的一點蕊。是什麼花,她也不清楚,於是疑惑看著他。
「是水仙,聽說是從西方帶回來的品種。清水供養,不需泥土,皎然出塵,純潔無暇。我覺得很像我的貞兒,便命人雕了這樣一個花簪。你總為花開花落神傷,做成了簪子便會永開不敗了。」
她羞赧低頭,他順勢將簪子插到了她的發間。端詳了片刻,滿意非常。
凌波微步,羅襪生塵。不知為何心頭冒出了這樣一句,他用手摩挲著她的發,不免心疼起來。
「怎麼想起送這個了?」她笑著問。
他捧著她的臉,柔聲道:「想起了便送了,何須理由。」
她的一泓秋水中倒映著自己的影子,粼粼似有波光,溫柔清澈只讓人沉溺其中。他俯身,吻上了她的唇,輕輕淺淺的,帶著說不出的珍重和小心。雨落在了她的身側,不覺已將半個身子打濕了。可她的心似乎暗地裡撐起了另一片天地,那片天地中春光明媚,陽光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