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認
程魚兒捏著自己的手心,低著著腦袋,不想看董氏略帶鄙夷的目光,也不敢去瞅李景琰。
李景琰金尊玉貴,十歲便被先皇欽封為皇太孫,一時風光無兩,且他有龍章鳳姿,能文能武,是世家貴族皆想巴結奉迎的對象,他們都等著李景琰長大,想將自家閨女嫁予李景琰。
她曾在參加的宴會上,偏隅一角,偷偷看見、聽見那些貴女們討論皇太孫李景琰芝蘭玉樹、文成武德,滿面羞紅,眸含秋水。
可惜,後來,李景琰不再是皇太孫,他被封錦王,風評也從文成武德變成了暴戾嗜血。
可,即便如此,她曾悄悄撞見廣寧伯府二房大夫人、她的主母、顧氏對嫡姐指了指天,酸溜溜道錦王是他們不能肖想的天上月。
可……可這與她有什麼關係。
程魚兒瞅著自己的腳尖,眨了眨纖長卷翹的眉睫,嘟著唇漫無邊際得想:她願意嫁過來,只不過是李景琰前世救了她。
知恩圖報,李景琰救了她,她便要還了他的恩情。
前世李景琰曾說過是她沖喜救他一命,那這一世,她也要來沖喜,她不能讓李景琰喪了命。
董氏抬眼只瞅見程魚兒烏黑的秀髮和修長瑩白的秀頸,長而密的睫羽似乎在撲撲閃閃。
董氏唇角微不可察露出一抹嘲笑,轉身朝李景琰望去,眉目溫婉慈祥,聲音亦是溫和帶著心疼的語氣:
「琰兒,你若是不喜,母妃替你回絕了太后,反正你們還未行禮。」
沒有行禮,便算不得真正的夫妻。
程魚兒捏著食指,兩隻手交擰在一起。
淅淅瀝瀝,窗外的雨仍在下,隨著一陣風,細雨裹著涼風拍打著窗戶。
外面撕心裂肺得痛哭聲也在肆虐,啪啪作響,棍杖陷在皮肉里的聲音,聽得人心驚膽跳。
程魚兒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
似是怕了,李景琰靠在軟枕上,不動聲色將眸光從那緋色的衣裙上輕輕轉開。
「無礙。」
空氣中忽然傳來一聲略帶喑啞卻好聽的聲音。
是李景琰。
「既已嫁來,那便是我的王妃。」
程魚兒驀得抬眸,緋紅色的櫻唇微微嘟起,杏仁瞳脈脈含情,一時間眸含春水,顧盼生輝。
灼灼的目光帶著火熱,讓人難以忽視。
李景琰垂在榻上的手指顫了下,他說服自己,自己不過是信守承諾。
漫無邊際的黑暗中,他曾說過,如果程魚兒討得祖母喜歡,便予她個王妃的名分,未嘗不可。
他不去看程魚兒,心中還記著方才他懲罰下人時程魚兒明顯害怕的神情。
說舍了全身福運為她祈福,如此便怕了。
不過,他還需留她在身邊。
只有她在,他才不會五感盡失,才能聽見和有觸覺。
「琰兒莫要說笑!」
董氏一時聲音有些尖利,瞳孔瞪大,難以置信盯著李景琰。
她盯著李景琰,不相信李景琰這次如此好說話。
這些年,太后前前後後給李景琰牽線搭橋少說也有七八次,李景琰只道對女子沒那個心情;
皇上也給他賜了十數個美人兒,特意送入了李景琰的寢殿。
可惜那如花似玉的美人,身子窈窕,如玉的身上披著似透非透的薄紗,有嬌媚,有清純,千嬌百媚讓她一個女子看了都面上羞紅,卻一盞茶沒待著,便橫著被抬出了錦王府。
聽著有個美人兒用手碰了李景琰,被挑了手筋,直接送入了軍營充做軍妓。
董氏雙目瞪大,一時沒維持住面上的得體,心頭一時惴惴:「這、這太不應該!」
李景琰強忍著四肢百骸摧心剖肝的痛,倚在軟枕上,鳳眸半抬,盯著董氏目若口呆的樣子,淡聲道:
「自不是說笑,替我謝謝祖母。」
「好、好,琰兒喜歡就好。」
董氏掐著自己的指尖,握住手心的黏黏膩膩,勉強維持著面上的笑容,緩聲應道。
說罷,她忍不住回頭去看程魚兒,目光毫不掩飾上上下下打量著程魚兒。
程魚兒只覺被盯得頭皮發麻,她擰著自己的手指,咬著唇瓣兒,戰戰兢兢,腳步不受控制朝著李景琰所在的床榻靠了一寸。
梔子花香漸濃郁,李景琰支了支耳朵,緊縮的眉頭淡了一分,唇角似乎勾起了若有似無的弧度。
「程氏。」董氏蹙眉,神情恢復冷艷,傲慢喚了聲。
程魚兒忙頓住腳,抬手怯怯應了聲:「在。」
李景琰眉頭復又蹙緊。
董氏冷目瞥了程魚兒一眼,擰眉冷斥道:
「程氏,以後照顧琰兒,可莫要粗心大意,切莫再發生琰兒不小心落水的事情……」
她這話,其實意有所指,說李景琰此事落水是程魚兒的錯。
程魚兒忙抬頭看了看一眼,忙又去抬眼看李景琰。
「我沒有。」她心道。
可是李景琰面上寡淡、淡漠,程魚兒一時不曉得如何開頭,更不好頂撞董氏。
「母妃。
忽,李景琰輕聲喚了一句,聲音漠然。
見董氏望過來,他聲聲音平淡如水,鳳眸略過董氏的髮釵,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似是隨意說道:
「您今日的髮髻甚是特別。」
董氏本要開口的話一時憋在了嗓子頭,面上紅紅白白,煞是好看。
她脊背一寒,汗毛乍起,顫顫不敢直視李景琰。
她今日梳的朝天望月髻,甚有難度,是兩個丫鬟在他身後仔細搗鼓了三刻鐘的時間,髮髻上嵌玉鑲珠,珠光寶氣,她看了在鏡子前也美了良久。
是甚是好看,可也是消耗時間,前前後後半個多鐘頭。
董氏瞅著李景琰眼睛里的冷淡,他面容上無一絲笑意,甚至微微帶了兩三分嘲諷。
想起李景琰的手段,董氏只覺心中發毛。
董氏暗道失策,今日李景琰剛醒,她真不該在妝容上耽擱這麼久,早知道就讓丫鬟給她畫一個憔悴的妝容。
董氏不敢猜測李景琰,這話是何意,是不是看出了她當時磨磨蹭蹭?
董氏小心翼翼喝了吞口水,勉力維持儀態端,朝李景琰道:「佑安這幾日睡得不踏實,母妃去看看。」
李景琰不置可否,他半合著眼睛靠在軟枕上,面色無悲無喜。
「程氏,你好好照顧王爺。」董氏又高聲吩咐了下程魚兒,說罷腳步踉蹌,匆匆離去。
董氏一走了,寢殿里空空蕩蕩,只有燈燭燃燒的細碎聲,剛殿中的太醫和下人早不知不覺退下了。
程魚兒翼翼小心瞄著李景琰,他面上毫無血色,嘴唇有些乾燥,靠在軟枕上亦是眉頭緊鎖,唇角綳直。
「王、王爺,你要不要喝口水?」程魚兒忖了一會兒,端著茶盞到了榻前。
李景琰唰了一下睜開眼睛。
他眼睛是標準的鳳眼,眼尾微微上揚,瞳仁黑漆漆,此時面無表情盯著一人,顯得有些冷漠。
面容凌厲,輪廓深邃,只稍稍一眼,別讓人兩腿戰戰。
程魚兒吞了吞口水,一時有些恍惚,忙垂下頭不敢直視。
*
上一世她同李景琰並不熟識,坊間傳李景琰是個暴戾嗜血的大壞蛋。
她不願意來沖喜,去救一個無惡不作的壞人。
新婚前夜她逃婚,卻被抓住了。
廣寧伯和他的父親,以及廣寧伯府眾人,在祠堂里,對她破口大罵,罵她不知好歹,這太后賜婚她嫁給景王做王妃,是天上掉餡餅、天大的喜事,是天賜的好機緣,她給臉不要臉。
罵她不顧族人性命。
可,她沒有啊。
她從小在伯府長大,自小沒了娘親,父親也同她不親近,她被丫鬟欺負著像個透明人一樣,是趙嬤嬤拉扯著她長大,可她一直都知道伯府眾人是她的血親。
二房大夫人顧氏不是她的聲母,平日對她不好不壞,新婚前突然拉著她的手流著淚說不忍心她去沖喜。
顧氏說錦王李景琰暴力嗜血,房裡經常抬出染血的女子,這回說沖喜其實是陪葬,她憐惜自己。
顧氏悄悄問她,願不願意沖喜,她自是不願意。
顧氏哭得眼睛都哭了,說是讓她趕緊跑,她會為她安排。
那是她第一次感覺到母愛,她抱著顧氏的手哭了好久,再三確認她找著了替身,不會殃及廣寧伯府,她方和趙嬤嬤一起跑了。
後來,被抓住,送入錦王府,直接送入了偏殿,她未見著李景琰。
後來,李景琰醒了,似是知道她的心意,也處處避著她。
*
「過來。」
李景琰看著程魚兒低垂著腦袋,眸中閃過一抹冷意,抿唇冷聲道。
程魚兒驚得回神,見李景琰面色陰鷙,更嚇得虛虛後退半步。
李景琰眸色更冷了幾分,眼角微微閃過殷紅。
胸口怒氣衝上,強壓的疼痛捲來,李景琰突然嗆咳一聲。
「王爺,你沒事吧?」程魚兒忙放下手中的碗,忍住心中的忐忑和害怕,上前去扶李景琰
扶住了李景琰的手,程魚兒突然想起剛才董氏都不敢觸碰李景琰。
說了和佑安一樣的話:李景琰不喜歡女子觸碰。
程魚兒忙又鬆了手。
咣當一聲,李景琰本來被她扶正的身形又跌在床榻上。
「對對,對不起。」程魚兒面上一陣妃紅,水眸顫顫,似是要哭了出來,聲音里都帶了哭腔。
她手懸在空中,想扶李景琰卻又不敢碰。
李景琰鳳眸微挑,自下而上瞥了一眼程魚兒,程魚兒手足無措,面上又白了幾分,眼中迷茫得淚珠也快要落了下來,不敢直視他。
李景琰心中驀然升起衝天的戾氣,眸色陰鷙凶厲得瞪著程魚兒:
這真是怕了。
見了他嗜血的樣子,怕了,不敢接近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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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王爺這是誤會了,自己暗搓搓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