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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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塵愣怔的站在雪地里,風揚起大氅衣角,貼在小腿上。雖感覺不到寒冷,心裡卻是一凜。

等再回神的時候,穆殷已經拾階而上拿過阿六捧著的手爐,進了屋。

頭頂細雪落在眼睫上,紀塵眨了兩下,垂眸看著堆在腳旁的雪人。

穆殷這人就是有這個本事,哪怕同樣是堆雪人,她堆出來的也比別人的看起來更為慵懶,自帶睥睨氣質,好像極其看不上旁邊他堆的那幾個歪瓜裂棗……

也看不上他那點心機。

剛才穆殷那話里的意思分明是看出他的目的了。

紀塵抿緊唇,深吸口涼氣再緩緩吐出,半蹲在地上跟穆殷的雪人平視。

他果然不適合做戲。

紀塵搭在膝蓋上的手指動了動,餘光瞥向主屋方向,見穆殷不在,眸光閃爍,飛快的伸手朝她那雪人臉上畫了兩下,嘴角抿出一抹清淺笑意。

他起身拍掉手上的雪,心說既然被看出來了,那他索性就明著來。

紀塵就是要出去。

原先想著先頂著跟紀欽有幾分相似的臉跟穆殷親近親近好麻痹她,等她放鬆警惕心后再偷偷溜出去,現在既然被她識破,那他連「哄」她都省了。

阿七剛才去后廚拿胡蘿蔔了,雪人沒有鼻子可不行,正好錯過穆殷雪中強吻紀塵的那一幕。

等他歡快的跑回來,才發現整個院子里只剩下他跟地上的雪人,穆殷和紀塵都不見了。

阿七茫然的左右看上一圈,沒找到人後也就不再管她們,而是抱著胡蘿蔔挨個給雪人安鼻子。

先是他的,然後是紀塵,最後是穆殷。

阿七啃著半截胡蘿蔔,蹲在穆殷堆的雪人前面,不知道看到了什麼,眼睛微微睜圓,張開了嘴巴。

「哈哈哈哈。」阿七沒忍住笑出聲,指著穆殷的雪人說,「貓貓頭,主子是貓貓頭。」

面前雪人大大的圓臉盤子上被人畫上了貓咪鬍鬚,一邊三道,極為對稱,生生破壞了雪人身上那股高高在上的氣質,瞧著極為滑稽。

紀塵出了口氣,心裡好受了許多,晚上都能神色自然心平氣和的跟穆殷坐下吃飯了。

若是平時,紀塵會先給穆殷盛上一碗湯放在她面前,催她多吃些。可這會兒他悶頭吃自己的,全然忽視了旁邊的人。

穆殷默默的看著大口吃飯的紀塵,幽幽的目光從他臉上落在自己面前的空碗上,「欽欽,你變了。」

早知道戳穿后他連這些表面功夫都不願意再做,穆殷怎麼著都能忍下去。

她靠在身後的椅背上,始終不動筷子,大有一副沒人盛湯她就要餓死自己的倔強模樣。

紀塵,「……」

紀塵頂著穆殷頗有存在感的視線,連胃口都沒那麼好了。

指望穆殷自己動手怕是不可能。

紀塵轉身看向站在兩人後面充當柱子的畫兒,「你給她盛湯。」

畫兒剛要上前,就被穆殷輕飄飄掃來的目光定在原地,呼吸都輕了許多。

他不敢。

這兩位神仙鬥法,他這個凡人哪裡承受得住。

畫兒心裡叫苦不迭,恨不得從未進過府邸,若是沒被縣令送來,這會兒他指不定被人伺候的多快活呢,哪裡至於落到這種田地。

好在紀塵也沒為難他。

紀塵默默的看向穆殷,穆殷眉眼含笑的跟他對視,軟聲喚,「欽欽。」

她頭回用這種聲音同他說話。

紀塵眼睫輕顫,捏著筷子的手瞬間收緊,心裡酸了一下。

平時穆殷最喜歡拉長音調,懶洋洋的喚他,聽起來像是帶著股威脅的意味。

從未如這會兒一般,聲音又低又輕,帶出點鼻音,透著股慵懶示弱的溫柔意味。

短短的兩個字,生生被她用蠱惑人心的聲音叫出來。

欽欽,欽欽。

紀塵忽然覺得面前原先色澤鮮亮的飯菜這會兒全成了黑白的,鼻腔不知道被什麼堵住,有那麼一瞬間失去了所有嗅覺。

好好的飯,不知道怎麼得,莫名就失去了胃口。

「好好說話,」紀塵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神色,捏著筷子的手鬆開,伸手端過穆殷的碗,起身給她盛了份熱湯遞過去,「你又不是沒有手。」

穆殷滿足了,「我有欽欽足以。」

她像是故意的,「就連欽欽盛的湯,都比旁人盛的香。」

紀塵沒理她,悶頭將碗里的飯吃完。

跟他的大口吃飯大口喝湯不同,穆殷吃飯跟只鳥兒似的,慢條斯理,一點一點的細啄。

起初紀塵看穆殷吃飯特別著急,覺得說不定還沒等她吃飽,面前的飯菜就都涼了。

更何況他們身處邊疆,隨時都可能會有戰事發生,不管是吃飯還是洗澡全是著急忙慌的,堪比打仗,哪有人跟她一樣,細嚼慢咽。

但現在可能是看習慣了,竟覺得穆殷吃飯不疾不徐的還挺好看,就跟幅畫一樣。

尤其是坐在她旁邊,整顆心都被帶的沉靜下來,連時間都好像慢了許多。

看著看著,紀塵忽然覺得穆殷嘴角好像揚起來幾分。

紀塵,「?」

他以為自己看錯了,狐疑的盯著細細看,結果對方撲哧一下笑出聲來,嚇了紀塵一跳。

「欽欽,」穆殷實在是沒忍住,拿過旁邊的巾帕摁了摁嘴角,眼裡的笑意盪開,心裡軟的發緊,「被你這般看著,我還怎麼吃的下去啊。」

他不知道自己專註的目光對她來說是多大的誘惑,跟飯菜比起來,明顯他更合她口味。

紀塵原本看著穆殷的眼睛跟被燙著似的,忽的別開,眼睫顫動,壓在腿上的手指攥的死緊,心跳聲鼓動耳膜,熱意上涌。

剛才的飯菜肯定有問題!

要不然他怎麼會跟被下了降頭一樣呆愣的盯著穆殷看,還被她抓個正著。

紀塵把頭偏向了一邊,露給穆殷的只有那隻通紅的耳廓,在滿室燭光下,紅的透光,格外顯眼可愛。

穆殷本來還覺得碗里的湯勉強入口,可這會兒盯著紀塵的耳朵,是半點食慾都沒了。

這個人,最近總是招她。

「欽欽呀。」穆殷拉長語調,嘆息一聲,眸光幽幽的看著他,多餘的話卻是不肯再說。

她非閹人,並不吃素。

紀塵脊背挺的筆直,佯裝沒聽見她聲音里未盡的深意,動作僵硬的站起來,神色不自然的說,「我出去走走,消消食。」

穆殷懶懶一嗯,沒攔他。

出了主屋站在院子里,被刺骨的冷風一吹,紀塵才覺得臉上的熱意消散了許多。

他慢悠悠的走著,又路過白日里幾人堆的雪人,站在那兒看了會兒才往前走。

府里的守衛向來極少,紀塵一路上幾乎沒碰到什麼人,連阿七都不在。

也是,這會兒他應該去吃飯了。

紀塵愣了下,隨後想到什麼腳步猛的頓住,重新環視一圈左右,最後將目光落在不遠處的牆頭上。

既然沒人……

此時不溜,更待何時?

他謹慎緩慢的往前走,最後停在牆下,把身形隱在沒有光線的陰影里。

周圍靜悄悄的,唯有風聲吹過。

紀塵動作利落的翻身上牆,腳尖輕輕的踩在牆頭的積雪上,生怕弄出什麼聲響。

身前是隨他出生入死宛如手足的一百零三個手下,身後是想把他關在囚籠里的穆殷,只要從牆上下去,他便自由了。

可這會兒紀塵站在兩者中間,愣是扭頭又往後看了一眼。

在府里感覺不到什麼,好像走到哪兒都有光亮。

但這會兒從高處往下看,紀塵才發現整座府邸只有穆殷的主屋透著光,被偌大的宅子一襯,竟透著股孤零零的孤寂感。

紀塵慢慢擰緊眉,覺得自己可能被穆殷關傻了,都要走了竟還有那麼一瞬間的遲疑。

紀塵下定決心,縱身從牆頭躍出去。

要離開了。

跟上次還會回來不同,這次他是真的要走了。

一時間紀塵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

還沒等他細細分辨,腳尖佔地后,他便愣住不動了。

紀塵脊背僵直,頭皮發麻,敏銳的察覺到那股熟悉的危險氣息。

果不其然,獨屬於穆殷的那副懶洋洋的語調從背後響起,「欽欽啊。」

穆殷雙手朝在袖筒里,靠著身後的牆,饒有興趣的抬眸看著面前人緊繃的後背,故作疑惑,「消食怎麼消到外面來了呀?看來是我這宅子還不夠大,圈不住欽欽了呢。」

她聲音夾雜著空氣中的寒意吹過來,凍的紀塵心口發緊。

雖然都是同樣的語調,可紀塵就是莫名聽出來穆殷這會兒語氣不好。

鬼使神差的,紀塵明白了為什麼。

不是因為他要□□逃跑,而是穆殷以為他之前飯桌上的一切舉動,包括面紅耳赤都是有心為之。

他做戲要是做的這般好,之前也不會被穆殷看出來。

紀塵頓了頓,張嘴想解釋又覺得不知道怎麼說,最後只乾巴巴的道,「我就是出來看看。」

穆殷笑了,慢悠悠的踱步過來,站在紀塵面前,不甚為意,「欽欽說什麼就是什麼。」

她撩起眼皮看了一圈周圍,最後眼波流轉過來落在紀塵身上,問,「既然看過了,那欽欽能回去了嗎?」

詢問的句子,穆殷用的卻是肯定的語氣,分明沒打算給紀塵選擇的機會。

雖說穆殷舊傷未愈,可這會兒她身上的氣勢比沒傷時還盛,不給他半分拒絕的可能。

紀塵沉默的跟在穆殷身後,她也不同他說話。兩人一前一後,從正門回了主屋。

阿七正巧碰見她們,剛要跳出來跟紀塵打招呼,就被穆殷身上的冷意虎的縮在一旁,半點不敢放肆。

如果說下午跟他們一起堆雪人的穆殷是貓貓頭主子,那這會兒的她全然又變成那個不容親近的百獸之王。

直到看見兩人進屋后,阿七才誇張的大口呼吸,然後扭頭就往回跑,作勢離主屋遠遠的。

進了屋紀塵才發現飯桌上的飯菜還沒撤去。

穆殷又坐回椅子上,端起剛才還沒喝完的湯垂眸輕輕抿著。

紀塵出去走了至少得有小半個時辰,他站在桌旁彎腰伸手用手背貼了下桌上的湯盆,眉頭寸寸皺起。

連蓋著蓋子的湯盆摸著都是溫涼的,更何況穆殷那碗大大咧咧直接晾在桌上的一小碗湯?

她自己的胃有多嬌氣她又不是不知道,冷的不行,涼的不行,若是把那碗湯喝完,她今天晚上也就別指望睡的安生了。

「別喝了。」紀塵在旁邊站了一會兒,直到看見穆殷因湯太涼下意識的皺了皺眉,終於站不下去,沉著臉伸手把她端著的碗奪了過來,「湯都涼了。」

「涼了又如何?」穆殷雙腿交疊,身子往背後椅子上一靠,靜靜的看著紀塵,「左右不是給少將軍喝的。」

連稱呼都變了。

紀塵抿唇,心說這湯要真是給他喝的,這會兒自己心裡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擰巴著。

他腸胃好身體棒,絲毫不怕喝涼湯。

紀塵心口緊了緊,跟被人栓了根細線輕輕拉扯似的,不舒服,等再反應過來的時候,卻是他低頭就著穆殷的碗,將她的湯全喝了。

這個動作,怎麼看怎麼曖昧不清。她又該懷疑自己居心不良了。

其實今天晚上的事情,要說穆殷對他有絕對信任那倒是不可能,不然她也不會那麼準確無誤的提前守在自己落腳的地方,半點都不差。

她分明將自己的舉動掌握的一清二楚,現在卻擺出一副受騙的姿態,屬實不講道理。

但紀塵看她出去時身上未披大氅,沒拿手爐,連飯都沒吃完,莫名就覺得氣勢上矮了她一截。

雖然不佔理的人應該是她才對,可紀塵卻感覺像是自己做錯了一般。

穆殷這個人當真是霸道又強勢,只許自己設局,卻不讓他出去。

壞極了。

「涼了。」紀塵平靜的把碗放下,將輕顫的指尖藏進袖筒里,「你讓人重做一份,或者把剩餘的湯熱熱再喝。」

她晚上基本上就沒吃東西。

她人壞歸壞,但那胃是無辜的。

穆殷眨巴眼睛看紀塵,又看看他放下的那個碗,忽的笑了。

本來抿進嘴裡的那兩口涼湯,這會兒竟變得滾燙,將她的五臟六腑熨帖的極為舒服,就連身上的寒意都衝散了。

「好,聽欽欽的。」穆殷抬手拍了兩下,紀塵就看見畫兒領著兩個小廝進來,一個將桌上涼掉的湯和菜撤去,一個將食盒裡的熱飯熱菜重新擺上來。

紀塵呆愣的看著面前的一幕,直到三人離開才反應過來剛才穆殷那副模樣是故意裝的。

怕是自己前腳剛出主屋,她後腳便已經讓人去重新做飯了,然後算著時間,慢悠悠的溜達出門去守牆待他。

這才是她能做出來的事情,像剛才那樣頹靡模樣,屬實不像她。

紀塵心裡竟然鬆了口氣,對著桌上冒著氤氳白氣的飯菜感慨完才覺得自己應該生氣。

畢竟他又被穆殷算計了一出。

這股后之後覺才冒出來怒氣具體表現為——

新送上來的飯菜大多數都進了他的肚子里,讓穆殷吃她剩下的!

誰讓她吃的慢,活該!

穆殷絲毫不惱,還主動給他布菜,眼裡映著他想生氣又生不起來,最後化為食慾的俊臉,心裡軟軟的,總是忍不住想笑。

她的欽欽,總是這般心軟又可愛。

看她身上冷意盪去,聲音又如以往那般隨意慵懶,紀塵本來都頂到嗓子眼的怒氣又慢慢落回心底。

他垂眸看著那雙安安靜靜給自己布菜的手,那手白皙修長,因為主人清瘦,使得手背看起來單薄有骨感,格外好看。

「穆殷,」紀塵握著筷子抬頭看她,聲音平靜,「我們比試一場吧,若我贏了,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像今晚這種事情紀塵不想再來第二次。

來自於紀少將軍請求全力一戰的邀請,穆殷的回應是,「好啊。」

她笑,「不過賭注要再加一條。」

「你贏了,我許你一個條件。我贏了,你知道我要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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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替身我自己(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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