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忘卻難免留個疤
從前,有個大明國。
大明國有個昌武府。
昌武府有座小倉山。
小倉山上沒有廟,卻有一座白雲觀。
時值仲夏,正是傍晚,後山的一間靜室內,激鳴的蟬噪,驚醒了鄧獨秀。
眼睛還沒來得及睜開,胸口的劇痛襲來,讓鄧獨秀忍不住叫了一聲。
下一瞬,他睜開眼來,卻見幽靜的竹屋,四壁空蕩蕩,一個綉了錦雞的擋簾,在山風地撩撥下,搔首弄姿地飄飛著。
「這,這……」
鄧獨秀霍地坐起,抬起自己的雙手,反覆細看,十指纖長,潔白無瑕,「這怎麼可能,我因為錯煉赤炎掌,一雙手早已磨損不堪,指甲都沒了,怎會這樣?」
忽地,他目光轉到了牆角的臉盆,急急奔過去,水中倒映著一張冷硬的瘦臉,眼神溫潤。
鄧獨秀連退三步,一屁股跌坐在石床上,眼中竟是駭然,「回來了,我竟然回來了,還回到了白雲觀,這,這,這是靜房,我才和王侃打了一架。這麼說距離我入幽獄,險被製成人彘,還有不到三天了……」
記憶的閘門打開,回憶如潮水奔涌而來。
「咚咚」兩聲,門被敲響了,一道溫和道聲音傳來,「秀兒,是你嗎?」
那道聲音才入耳,青年眼皮急跳趕忙在床上躺了,聲音壓低,「是我,大師兄,我沒事。」
「吱呀」一聲,門推開了,進門的是個二十齣頭的青年,面目俊朗,身材欣長,一身綠袍,襯得他俊逸不凡。
俊逸青年端著個大紅托盤,托盤中的土陶碗,盛著熱氣騰騰的雞湯,黃油漂浮,香氣襲人。
俊逸青年將雞湯在鄧獨秀身前放了,「你也是,躲到這兒也不說一聲,我找了好幾個靜房。不過,王侃也太混蛋了,明明是比試正陽引靈訣的修鍊,他怎麼敢用蠻力欺人,我已經狠狠教訓過他了,這是小師妹親手為你燉的雞湯,趁熱喝了。」
「小師妹。」
鄧獨秀心中閃過一抹溫柔,記憶中跳出個溫婉可人的柔美女子的形象,「多謝大師兄,王侃這混賬,我遲早要找回來。」
「我相信你。好了,你先喝湯,實在不想見人,就在這裡睡一覺,稍後,我讓小師妹給你抱兩床被子來。」
俊逸青年站起身,準備離開。
鄧獨秀道,「師兄,那事兒就今天辦吧,銀票在我卧室床頭第三塊青磚下面藏著,房門沒落鎖。」
俊逸青年怔了怔,「何必如此著急?不如等幾天,你傷好了再說。」
鄧獨秀道,「小師妹如此待我,我一刻也等不及了,要辦就今日辦吧。」
「好吧,既然師弟有此心愿,師兄必全力幫你達成的。今夜戌時二刻。」
說著,俊逸青年行出門去。
聽得俊逸青年腳步行遠,鄧獨秀緊緊握住胸口的震寰珠,雙目充血,「張揚,忘卻難免留個疤!」
目送張揚遠去,往事一幕幕重現眼前。
上一世,鄧獨秀十七歲拜入的白雲觀,迄今一年有餘。
觀中師兄弟欺生,他受的刁難極多,每次都是大師兄張揚站出來,為他遮風擋雨,還有小師妹李宛兒溫婉可人,屢屢給他溫暖。
短短一年時間,他已暗暗將張揚當作親大哥。
可他絕想不到就是他最信重愛戴的大師兄,關鍵時刻捅了他一刀,徹底改變了他的命運。
而那個改變他命運的時刻,按原來的軌跡,應該是在兩天後。
兩天後,張揚拿了他積攢的銀票,購來大量的煙花,按計劃是在戌時二刻燃放於素女坡附近,張揚會安排李宛兒在那時趕到素女坡下。
然而,兩天後的戌時一刻,煙花便被點燃了,焰火升騰,繪彩星空。
素女坡下,鄧獨秀苦苦守候,只有蕭瑟西風相伴,根本沒有李宛兒的身影。
璀璨的焰火,不僅點亮了星空,也點亮了素女坡。
鄧獨秀親眼見到素女坡上,張揚指著無垠星空,深情地對李宛兒說著什麼。
李宛兒嬌羞無限,任由張揚拉住了她的手,將她擁入懷抱。
彼時的鄧獨秀腦子要炸開一般,怒火燒天,瘋了一樣沖向坡頂。
等他到時,張揚和李宛兒已消失不見,他又發瘋一樣沖向張揚的煉房,才入觀中,幾名執法弟子從主殿奔出,不由分說,一舉將他拿下。
當天夜裡,罪名就定下了,鄧獨秀盜竊司庫。
贓物就在他床底下暗格中,證人正是張揚。
而且張揚還提供了佐證,當夜他鄧獨秀之所以要燃放煙花,就是為了吸引大家注意力,方便作案。
人證物證俱在,證據鏈完整,白雲觀報官,他就打入了漢陽縣幽獄。
若不是突發劫案,他就被變態掌獄使製成了人彘。
鄧獨秀正沉浸回憶,咚咚兩聲,房門再度被敲響,一道甜美的聲音傳來,「師兄,我給你送被子來了,山上夜風大,濕氣重,當心著涼。」
鄧獨秀起身開門,一道俏麗的身影行了進來,正是白雲觀觀主李沐風的獨女李宛兒。
十六歲的李宛兒嬌俏可人,抱著兩床被子,立在燈下,巧笑嫣然。
「多謝師妹。」
鄧獨秀接過被子,心中騰起一種怪異的感覺。
他分明記得自己當年,無比痴戀桑李宛兒,每次相見,怦然心動,面紅耳赤。
可今次重逢,心中半點漣漪也沒盪起。
念頭一轉,暗暗自哂,「自己早已是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了,哪裡還有少年情懷。」
但心中還是十分感念李宛兒。
「王師兄真是太過分了,我一定要稟明父親,不,我要稟明秦師叔,看王師兄怕是不怕。」
李宛兒將被子在石床上放了,忽然瞥見那碗雞湯,「是不合口么,要不我下面給你吃吧。」
「不,不用了,喝湯就好。」說著,他端起雞湯,一飲而盡。
「那師兄好生休息。」
李宛兒將碗放上托盤,打開門來,頓時,放出滿地月華,門窗立時形成對流,清涼的晚風一鼓而入。
待李宛兒腳步行遠,鄧獨秀翻身從窗口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