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拉利
04
程不遇長得漂亮,又顯小,別人總想不到他在這些事上格外熟練。不造作,也不端著,是讓人挑不出錯來的一種端正。
就是這種挑不出來的端正,在某些時候顯得格外令人惱火。
他回程家時,沒有人喜歡他,尤其是一起學戲的同齡人,變著法子欺負他。敬城的這幫少年,惡劣起來能把小姑娘欺負哭,但只有程不遇不一樣。
程不遇永遠很端正,端正而認真,非常淡的一個人。別人調笑他,他自己沒有反應,只是永遠那樣一副冷淡的神情,漸漸的,他們自己就會覺得無趣起來。
顧如琢移開視線:「好了,你們別欺負人家。」
他偏頭想避開,但程不遇只盯著他唇邊那枚煙,手指輕輕越過他的肩膀,抓著沙發,低頭堵住他,為他點上——此時此刻,他又謹慎地把眼睛抬起來,水光瀲灧映著光,清透又冷淡的模樣,格外亮。
顧如琢仍倚在沙發上,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再動,彷彿整個人在此刻突然靜止了。
不知誰在旁邊咳了一聲:「草,怎麼這麼帶勁的。」
季卿也看得有點恍惚:「靠,艷福不淺……我是說顧哥。」
程不遇點完煙,站起身回到原地,沒什麼表情。
其他人意猶未盡,有好事者正醞釀著再搞點什麼事時,包間大門再度被推開,一個長相粗獷的中年男人推門而入,人沒到,已經先爽朗地笑了起來:「我說怎麼回事,自家人手不夠,我弟弟來幫忙,不懂事就上來了,怎麼樣,有沒有讓幾位稀客不開心?要是哪裡沒做好,我這個當哥的先賠個不是。」
海青姍姍來遲。
他在星傳影視基地混的時間不短,圈內人基本不會下他的面子,一群人紛紛誇:「這老闆你弟弟啊?可乖可好玩了,你什麼時候認的,什麼時候也給我們介紹幾個唄。」
「那好說,你們要什麼樣的,我都能送過來。」
海青不動聲色摟了摟程不遇的肩膀,示意他先離開。
「去年大冬天,有人不是來我這砸店鬧事么,我喝醉了還挨了一玻璃瓶,差點凍死在街頭,還是小程送我去的醫院。人家星傳的,好學生,表演系專業雙第一,就是學生嘛,還嫩點,以後各位要是在圈裡遇到他,也可以幫忙提攜指點一下。」
海青塊頭大,程不遇站在他身邊,還真就像被家長帶著的學生,肩背筆直,膚白如雪,一派乾淨單純。
他這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又笑著攛掇程不遇,給他派了個任務,「你下去跟吧台那邊說一聲,再開幾瓶酒送過來,開最好的,今兒這麼多稀客來,我雖然戒酒了,肯定要奉陪幾杯啊!」
程不遇點了點頭,推門出去了。
這一圈人里,除了顧如琢以外,基本都是熟客,程不遇一走,他們講話也就不那麼規矩了。
季卿笑道:「老海,我看你這乖弟弟其實挺上道的啊,剛叫他給小琢爺點煙,上手挺勁兒的。你可別被什麼乾弟弟乾妹妹給騙了,到頭來當個冤大頭。」
「那肯定不會。」海青認真說,「單親家庭孩子,他媽去得早,家裡只剩下他一個。小時候窮著長大的,就是早當家早圓滑些,懂事。」
「噢喲,那難怪。」季卿感嘆了一下,「星傳的學生啊?這圈子挺黑的,那你可要看好他了。」
他們雖然紈絝,看的事情也多,越是沒資本沒後台的美人,越容易萬劫不復。
海青一樂:「我最放心他,他可乖的,心思正。」
「你們聽聽海老闆這說的——不是一路人,別指望著對人家下手了,聽懂沒有?」其他幾個人大笑起來。
「但是真的漂亮。」季卿還在努力回味,「我多少年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了。顧哥你說是不是?你剛跟他最近,看得最清。」
顧如琢懶洋洋的,笑容還是燦爛得欠打:「沒注意,忘了。」
*
程不遇回到吧台,換了人上去送酒,接著安安穩穩地呆到半夜。
快天明時,酒店裡出了點小事——有個女生喝的太多,疑似酒精中毒暈了過去,海青帶著一群人趕往醫院,剩下的統一交給店員打理。
程不遇看到時間差不多快到了,對調酒師說了聲:「我下班了,海哥回來跟他說一聲。」
調酒師應了聲,程不遇揉揉眼睛,收拾了自己的東西,背上書包,出門打車。
已經快凌晨四點了,夜風非常冷,吹得人一個激靈。
他本來把電腦帶了過來,準備有空時剪一剪VLOG,結果完全沒用上。電腦沉沉地墜在書包上,他用手勾著,總覺得手腕和肩膀隱隱作痛。
周圍時不時有從夜店和夜市出來的人,成群結隊的,東倒西歪地到處吹口哨,散在夜裡,散發著輕浮的空氣。偶爾有私家車輛經過。
「快看啊那是誰?」另一條主路,季卿啟動車輛,開了車門,往那邊一看,不由得也吹了聲口哨,「那星傳的小美人。」
「有意思,載他一程?」後邊人商量著,「去問問——顧哥跟我們不一起嗎?」
顧如琢沒跟著下來,他走了另一條路。
「他有單獨的車,身份特殊,免得被拍,我們先走。」
季卿說。
沒過多久,果然就見顧如琢開車出來了。他休息時不用司機,自己換了墨鏡口罩戴上。
星傳影視城這邊稍微好一點,因為各路人都有,查身份也查得嚴,娛記都會小心一些,只要不是驚天大瓜,默認這個區域內不會沒事追著拍,免得得罪人。
他今天開過來的是一輛私人跑車,全球限量,非常漂亮的流線型車身,鷗翼車門,無比炫酷。路邊喝醉的男男女女看不清車主,一看見這輛車就開始歡呼起來。
「嗨嗨——美女看看我們啊。」季卿開了敞篷頂,大笑著往旁邊看,「要出來玩,下回還是得借他的車。」
「你算了吧,你信不信顧如琢往那裡一坐,哪怕是蹬三輪都有大把人上趕著來?」
旁邊的兄弟酸溜溜,「下輩子我也得長他那麼帥才行。」
這一群紅男綠女在街邊東倒西歪,公交車站邊,只有一個青年安靜地站在那裡。
程不遇背著書包,雙手拉著肩帶,靜靜地看著手機,手機亮光罩在他臉上,映出他漂亮的眉眼。
他們忽而就不說話了。這幫子任性隨意慣了的富二代,難得集體保持了沉默。
季卿減緩車速停下來,問他:「喂——同學,載你一程?」
程不遇視線望過來,他的眼睛亮而涼薄,讓人看得心頭心頭一跳。
他們在前面擋著,顧如琢的車也跟著停了下來。
「我打好車了,謝謝你們。」程不遇說。
淡而柔的聲音,很有禮貌,也很疏離。
季卿笑:「不是借口吧?你放心啊,老海是我們朋友,載你一程沒事的。」
程不遇把手機翻過來,把打車訂單界面給他們看:「是真的。」
季卿頗為遺憾:「啊——」
後座還有個兄弟企圖找程不遇要個號碼,被季卿摁了回去:「你別霍霍人家好學生。」
他們的車開走了。
程不遇繼續等車。
但顧如琢的車仍然沒有動,他停在邊上,拉下了車窗,像是在找機會抽煙。
程不遇抬起眼,望了望。這裡的男生女生大膽到直接上去敲窗:「帥哥,請我喝酒么?」
顧如琢點燃打火機,悶著笑:「你們是誰,也配我請你們喝酒?」
這聲音不輕不重,像是調笑,卻明明白白透著某種銳氣與不好惹的驕傲。
那些人就吐吐舌頭:「哎呀!怎麼這麼狂,帥哥你長得很像顧如琢誒,我們就喜歡你這種有性格的,請你喝個酒?」
「不了。」顧如琢笑起來,眼角眉梢都和煦生光,招人又勾人,「你們喜歡我,我不喜歡你們啊。」
路人們:「……」
這人就是有一種本事,很多話他來說,彷彿就變成了理所當然,連這種惡劣的話說出來,都是輕佻溫柔的。
那群人悻悻然地走過了,街面更空了。
夜晚風極冷,吹得人眼眶發紅,程不遇低頭看了看司機位置,跺了跺腳,原地活動了一下。
「你真打到車了?」他忽而聽見車裡的人問他。
這聲音沉而漠然,與剛剛和被人說話的語調反差極大。
程不遇一時間沒意識到他是在對誰說話,抬起眼才望見整個空蕩蕩的街面上,只剩下他們兩人。
程不遇看過去,想了想,又把手機頁面拿給他看:「打到了的。」
「距離五千米。」顧如琢眼睛很利,聲音無波無瀾,「過來都多長時間了,你取消訂單,上來。」
他的口吻很隨意,有些冷,就像當年他在他家時一樣。
沒有親近的稱呼,也沒有相近的關係,只是同住一個屋檐下的陌生人,偶爾有些情況,也會搭把手。
程不遇說:「我之前已經取消過一次,再取消訂單,會被扣錢。謝謝你,你先走吧。」
「你用哪個軟體?」顧如琢啞聲問。
程不遇沒聽清:「嗯?」
但顧如琢沒有繼續問了,過了半分鐘后,程不遇的手機彈出一條提醒:「您好,由於距離過遠,您的行程已被移交給新的司機,點擊詳情查看具體信息。」
「車牌號XXX,車型:法拉利ENZO,司機認證:顧師傅,平台將保護您的一切隱私信息。」
顧如琢漫聲道:「現在能上來了嗎?」
程不遇低頭看著手機,漂亮的眼睛微微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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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師傅:怎麼打車沒遇到過法拉利車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