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番外11 零之大賢者
「傑洛、堤亞,我們真的受到你們太多照顧了。實在是感激不盡啊。」
清晨,雞鳴過後又經過了些許時間。
我們告別頓內次克鎮,準備踏上拜訪前任聖女伊莉絲之旅。
櫻和雷夫一路送行,直到城鎮的前方。
父親露出感慨萬千的神情,伸出了右手。
我默默地回握住那寬大的手掌后,雷夫便揚起了親切的笑臉,大聲道別:「要保重啊!」
「好,老爹也是,多多保重。」
「當然。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歡迎你們隨時回來鎮上喔!」
「再見,堤亞、傑洛。你們還要再來見我喔。」
櫻的態度一如往常,開朗地笑著,只是雙眸深處夾雜了幾分寂寞。
這肯定是她的體貼吧。
希望最後帶著笑容送走我們,讓我放心。
所以我──
「好,我一定會再來。」
我展開笑容,朝櫻伸出右手。
少女一時嚇得揚起眉毛。
隨後又滿足地微微一笑,雙手裹住我的手掌,如同緊握著寶物般。
我們就這樣互相凝望著彼此半晌,櫻彷佛憶起了昨晚的事,臉蛋瞬間通紅,並放開了雙手。她似乎急著找藉口,慌忙地面向堤亞。
「呃……堤亞也保重!」
「奇怪,櫻怎麼了……?臉很紅呢……是不是感冒了呀……?」
堤亞稍微露出調皮的神情,小聲地說道。
「什、什麼!?櫻,你真的感冒了嗎!?」
「呃,堤亞、爸爸,沒、沒這回事啦!我超健康的!狀態好得不得了啦!」
「狀態很好……碰上什麼好事了嗎?」
「好了好了,堤亞也跟我握個手吧!」
櫻的舉止極為刻意,像是在岔開話題。
堤亞狐疑地盯著櫻看了一會兒,隨後又拋開內心冒出的一絲不愉快般,笑著回握櫻的手。
「再會了,櫻……還有老爹。」
「嗯,再見啰。」
「好,想來隨時來啊!」
「啊……對了,櫻……」
臨別之際,堤亞緩步走向櫻,並附在她的耳邊,悄聲說話。
櫻不知聽見了什麼,忽然滿臉通紅,雙手揮個不停。
堤亞則是莫名地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
於是,我們就這樣告別了頓內次克和櫻,走在草原上。
櫻始終紅著臉,和老爹一同用力地揮舞雙手,直到再也看不清我們的背影。
「堤亞,你最後和櫻說了什麼?」
「秘密……」
「……?」
「話說回來,傑洛大人,您接下來要拜訪的那位朋友,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我們沿著陽光普照的草原,往東方前進。堤亞在路上忽然這麼問道。
對了,我還沒告訴過她。
「你知不知道伊莉絲拉芙阿斯特雷亞?」
「伊莉絲……拉芙……阿斯特雷亞……?」
「沒錯,難道堤亞不知道嗎?」
「伊莉絲……伊莉絲……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名字……」
堤亞伸手抵著小巧的下巴,思索著。
縫著荷葉邊的藏青色裙擺隨風飄逸。
「對了……這名字和前任聖女大人一模一樣呢……嗯……會是誰呢……」
儘管答案已經脫口而出,年幼的少女仍然繼續思考著。
她可能作夢也沒料到,我們接下來就是要去見那位聖女。
聖威爾菲斯教會是艾梅利亞唯一的宗教組織,也是國教。而聖女就是教會的領袖。
國王若是政治權力的頂點,聖女便代表宗教權威的最高峰。
在艾梅利亞,聖女是與大賢者並列的存在,其職權足以媲美國王。
按照傳統,只有二十歲以下的女性,並且可使用高等級鑒定魔法識破他人的本質,才能夠獲選聖女。
前任聖女伊莉絲擁有高超的鑒定魔法天賦,其能力不但被冠上《心眼》之名,本人更是被譽為第一任聖女威爾菲斯再世。
再加上她外貌出眾,美如精靈,人氣甚至一時凌駕於國王之上。然而,伊莉絲因為某件事突然辭去聖女一職,至今仍下落不明。
至於我為什麼會知道伊莉絲的住處,那是因為我和她之間關係有些複雜,她辭去聖女職責時,只將隱居處告訴了我一個人。
在那之後,已經過了兩年……
她今年應該滿十九歲了,不知道過得好不好?
「……嗯唔……伊莉絲……伊莉絲……除了聖女大人之外,還有人叫這個名字嗎……?」
堤亞還在一旁苦思著,口中念念有詞。
她那副模樣有點逗趣。見狀,笑意不禁湧上我的心頭。
「堤亞。」
「傑洛大人,怎麼了嗎?」
「我們接下來,就是要去見那位前任聖女。」
「您說什麼……?」
「我說,我們要去拜訪前任聖女,伊莉絲拉芙阿斯特雷亞。」
「什麼?呃……是某個很像伊莉絲大人的人嗎?」
「是本人。」
「本人……?」堤亞還沒反應過來。
「我們接下來就是要去見伊莉絲拉芙阿斯特雷亞。她不但是前任聖女,還是一位雙眼異色的淑女。」
堤亞聽到我如此詳細的解釋,才終於恍然大悟,驚訝之情逐漸佔據整張臉蛋。
她可能有些驚慌。
平時文靜內向的堤亞,這時難得大聲地喊道:
「……咦!?這這這這這這、這是怎麼回事!?真、真的是伊莉絲大人本人嗎!?」
「沒錯,就是她本人。」
「我們現在要去拜訪那位伊莉絲大人!?」
「對,我們要去見她。」
「您、您認識她!?」
「……畢竟我擔任大賢者也很長一段時間了。而且,伊莉絲和我也多少有些關係。」
「真、真不愧是零之大賢者……」
堤亞凝視著我,對我投以尊敬的目光。
我苦笑了一下,無奈地回望那雙閃閃發亮的眼眸。
堤亞接著又忽然露出擔憂的神色。
「……怎麼辦……萬一我不小心冒犯伊莉絲大人……」
「若是堤亞你的話,肯定不會做出什麼失禮的事情。而且伊莉絲對女孩子比較溫柔,不用擔心這麼多。」
「……嗚嗚……感覺好不安……」
女孩低垂著頭。我輕輕地撫摸那頭亮麗的秀髮。
堤亞向上看著我,一副欲哭無淚的模樣。
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撫她,只能回以苦笑。
「嗯?話說回來,堤亞,我們在攤販買的那條墜飾,你放到哪裡了?」
我無意間想到這件事,開口詢問道。堤亞欣喜地輕撫胸口口袋。
「……這是大哥第一次送給我的禮物。我收在這裡,想好好地保存。」
女孩溫柔地微笑著,手放在胸口上,彷佛那裡放著什麼至寶般。
我還疑惑怎麼沒看到那條項煉,原來堤亞放在了那種地方。
「你不戴上嗎?」
「……因為這是大哥特地送給我的……總覺得戴著很可惜……」
堤亞的臉上靜靜地浮現出一絲笑意。
她雙頰泛起淡淡的紅暈,羞澀地對我笑道。
「原來你不打算戴著啊。我覺得還挺適合你的呢。」
我朝女孩微微一笑,這麼說道。堤亞聞言,突然停下腳步,站在草原正中央。
「……怎麼了?」
女孩先是一瞬間消失在我的視野之中,隨後轉過身。
重新出現在我眼前的堤亞,脖子上掛著一條有著灰色墜飾的項煉──明明不久前還被好好地收在口袋裡。
「……看、看起來如何?」
覺得戴著很可惜,所以不敢戴──
堤亞如今完全違反了自己方才說的話。灰色墜飾在女孩的脖子上閃閃發光。
女孩忸忸怩怩地抬眼瞧著我。
「……非常適合你喔。」
我苦笑著說道。堤亞旋即綻開笑容。
她的臉蛋洋溢著甜笑,朝我快步奔來。
那不黑不白、色澤混濁的灰色墜飾反射太陽的光線,宛如寶石般,在堤亞的頸子上閃爍著璀燦動人的光芒。
接下來,我們首先得從這裡翻過一座山,抵達交通都市勞拉。
勞拉是艾梅利亞的交通中心地帶,到處都人來人往。我打算在那裡租一輛馬車,前去伊莉絲的所在地。
我帶著堤亞,再加上山中障礙物較多,與其凝聚瑪那趕路,不如使用馬車前往,安全性會比較高。頓內次克是一個鄉下小鎮,因此在那裡找不到交通用的馬車。
伊莉絲拉芙阿斯特雷亞。
在過去的艾梅利亞,曾經發生一起貪污事件,犯人是大貴族尤貝格魯西菲爾。
簡而言之,其罪狀是收受黑鷹上繳的高額賄賂。這起事件在王宮引發嚴重問題,因此隨後馬上展開了調查。
我當時為了儘快搜集貪污證據,隻身一人潛入他的宅邸。
宅邸的地下室,有一處無人能開啟的房間,外頭上了數個大鎖。
我使勁撬開了房門之後,偶然在裡頭發現成堆的屍體。
奴隸慘遭虐殺。
唯一的倖存者抱膝蜷縮著,蹲坐在房內。
……那是一名可憐的無名少女。
在那之後,時光飛逝,一眨眼十年便過去了。
我收留了那名眼神了無生氣的女孩──她正是伊莉絲拉芙阿斯特雷亞。
雙眼異色的前任聖女。
她基於某些原因辭去聖女的職位,現在應該在深山中經營孤兒院。
伊莉絲可能以為我死了。我突然間出現在她面前的話,不知道她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是哭?是笑?還是狠很地痛罵我一頓?
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時不歡而散……這次她究竟會有什麼反應?
或許她會出乎意料之外地──痛哭著迎接我也說不定。
……不對,不可能。
她總是渾身帶刺。
這次肯定也會擺出一副漠不關心的態度吧。
「噢……你還活著啊。」──像這個樣子。
不過,她若真是如此,我反而會比較舒坦。
為了證明齊格飛的清白。
為了證實我還活在這世上。
我需要藉助伊莉絲的力量。
魯德維爾菲姆正在研究永生。
而且,一再經歷內部分裂、本該逐漸弱化的黑鷹──儘管格蘭拜歐的話不可盡信──但那組織確實還苟延殘喘著。
再者,假如吉爾伯德的確與黑鷹勾結,那麼一切就更好辦了。
我就趁此機會,一舉揭穿長年盤據著王宮的陰影。
……那傢伙的話是真是假,再過不久就會揭曉。
吉爾伯德,你給我洗乾淨脖子等著!
我睜著什麼都看不見的雙眼,回顧起那令人懷念的過往。
我回想著那一天發生的事情。
第一次見到那個人時,我正身處於地獄之中。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生是死?
心上裂開了一個空洞,刺骨的寒風一再從那道開口穿過。我在與他相遇之前,日日夜夜地過著這樣的日子。
『──你完全不笑呢。我為你取個名字,好歹笑一笑吧。以後你就叫做伊莉絲拉芙阿斯特雷亞,如何?』
他教導我一切。
以溫柔填補我心中的空洞。
從地獄中拯救了我。
「伊莉絲拉芙阿斯特雷亞,已經備好午餐了。飮料喝紅茶可以嗎?」
這裡是城堡,而我是被囚禁於此的公主。
「跟她說話也是白搭。她來到這裡之後,就一直是那副模樣。她好歹是前任聖女,我們才這麼慎重地招待她,結果她還是一句話都不說。」
「哦?明明還特地為她準備了一間上等的房間呢。她被擄到這裡,受到的打擊有這麼大?」
「不,她似乎打從一開始就是那副德性。當初這邊還帶了高強的魔法師一同前往,以免她抵抗,結果她根本就像空殼一樣,害得大家白白準備了一場。」
「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也不清楚。不過聽說找到她的時候,她無力地垂著頭,待在自己建造的墳墓前。」
「她認識的人去世了嗎?」
「墓碑上好像寫著『齊格飛』。」
「……這麼說來,謠傳是他養大了聖女大人,原來那是真的。不過養父成了賣國賊,也難怪她會如此垂頭喪氣。」
「……不對……他才不是賣國賊。」
兩個男人聽見我突然開口說話,嚇得回過頭來,一副看見了死而復生的人般。
「他還活著。他一定、一定、一定還活著。」
吶,齊克。
少了你的世界,對我來說實在太過無趣了。
我一個人面對這張大床、寬敞的房間、豪華的餐點,又有什麼意義?
所以,齊克──
「救救我……你再來救我一次啊……」
淚水奪眶而出。兩個男人憐憫地望著我。
沒錯,我是個可憐的女孩。
始終沉浸在過去的幻想中,無法接受現實。
藉由痴心妄想,試圖填補空洞的心靈。
這樣的我,究竟是活著,還是死了?
啊啊,我已經不明白了。
我又變回那時的自己。
最後一次見到那個人,我對他說了很過分的話。
我一直挂念在心。
為什麼我沒辦法變得坦率?
為什麼我無法乾脆地告訴他,我喜歡他?
為什麼……我說不出口?
我現在是個被囚禁的公主殿下。
一名痴痴地等著王子前來拯救、軟弱無力的女子。
齊克。
對我來說,只有你才是我的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