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你若見過,就不會生出這念頭
大燕邊關,某營帳外。
「大將軍,裡面……」守衛的士兵正要提醒,一身戎裝的高大男子已掀開門帘,見到裡面坐著的人。
「……有人。」
「什麼人!」親衛的喝叱蓋過士兵後面兩字,拔刀擋在自家將軍面前,警惕地盯向帳內兩人。
裡頭兩個人,一個坐在側位上,另一個佇立在旁。
那坐著的人身穿青色長袍,面色偏白,似還帶有幾分病容,見人進來非但沒有驚怕,反而抹開一縷淺笑,眉目疏朗,宛如見到久別老友,親切和煦:「一別數年,季將軍可安好?」
「將軍……」那親衛握著刀,拿不準來人身份,但隱約能從那站著的人身上,感覺出與自己相似的氣息。
是那種自千萬兵馬中,廝殺出來的血腥冷戾之氣。
他也是個將士?
是敵,還是友?
親衛平白有些緊張,就聽自家大將軍開口道:「退下。」
「大將軍,他……」親衛訝然回首,一觸到自家將軍的冷峻面容,後頭話語頓時歇停。
季殊穿著戎服勁裝,佩著長刀利器,身材高大,容顏冷俊,面上望著那坐中之人,神色漠漠,眼底卻有著說不出的深沉。
他沒看親衛,只冷冷吩咐:「下去,守在外頭別讓人進來。」
「是。」親衛心裡還有擔憂,但到底是退了下去。
擋門的遮簾掀起又放下,主營帳內的三人誰也沒開口,硬是讓氣氛延出幾分凝重。
少頃,季殊終於啟唇:「不知大將軍此來為何?」
「客氣了……」青夜白淺淡笑了下,「我不當大將軍已經很多年了。」
季殊心頭驟然緊了下,神色沒有任何變化。
是不當,而非不是。
若是他人聽到這話許會開聲嘲諷,但季殊……很清楚他說的是實話。
周圍再靜了瞬。
季殊心頭轉了幾轉,肌肉緊繃又放鬆下來,到底還是再次開問:「不知先生為何而來?」
「大將軍可還記得青華山下初見?」青夜白溫和淺笑,宛如尋常敘話。
季殊面色變了下,不是驚駭,也不是疑惑,而是更為意外的神色。
他深深望著坐中之人,好一會兒才答出兩字:「記得。」
「那大將軍可莫要怪我挾恩圖報了。」青夜白輕輕一笑,和煦如舊。
「近期邊關不太安穩,想來將軍也沒法脫身前往他處,不如就請將軍按兵不動,讓這天下早日安定,也省得將士們白白送命。」
季殊一驚,內里駭了跳。
這話的意思是……
他拳頭驟然攥緊,心頭說不出是難受還是茫然,只抬眸望著坐中之人。
青夜白目光不閃不避,輕輕與之對視,嘴角那絲看似溫良的淺笑依舊掛著。
良久,季殊眼眸垂了下,斂去其中感傷,終是往前踏了步,單膝跪了下來,臣服道:「末將……領命。」
青夜白看著他。
帳內沒有清風,周圍沒有聲響,好似整個世界突然沉寂下來。
他終是嘆了聲,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道:「委屈你了……」
季殊沒有話語。
青夜白直身站起,抬步從他身邊走過,淺淡的嗓音似飄散在空中:「走吧。」
那跟隨的人看了眼單膝跪地之人,面上閃過不屑,沒留隻言片語,隨著青夜白離開主帳。
外頭守著的親衛還在琢磨兩人身份,就見門帘掀開,那面有病容的男子對他微微笑了下,踱步遠去。
那身姿端得從容,彷彿這軍營不過是自家後花園。
親衛愣怔了下,心頭再是一緊,來不及多想,趕忙掀開遮簾進到裡頭,「大將軍,您沒……」
他話語戛然而止,眼睛猛地瞪大。
季殊還單膝跪著,好一會兒才緩緩站起,面容還如往常冷漠。
「大將軍,您、您剛剛……」親衛凝滯了下,不好直問,改口道:「那兩人究竟是什麼人?」
「有酒嗎?」季殊沒有回答,過到主位坐了下來。
「啊……有,有的,您稍等。」親衛半是疑惑半是震驚,大將軍治軍嚴謹,若非必要,從不在軍中飲酒,這……
他也不敢多問,去其他營帳搬了酒來。
軍中收藏的酒水烈,非慶功不飲。
季殊這會兒根本沒做他想,掀開封蓋的泥布,抱著酒罈狠狠灌了一大口,眼角隱約有些濕潤。
他曾經期待這一天,期待了很久很久,但那個人一退再退,終是沒走這一步,到如今,到如今……
「哐!」酒罈飲空砸在地上。
「再來一壇!」
「大將軍……」親衛欲言又止,「這酒烈,醉酒傷身……」
季殊冷眼一瞥。
親衛緊了下,立即另抱了壇酒遞上。
帳中酒味氤氳,熏得人心焦慮。
「大將軍,是不是先前那兩人說了什麼?」親衛忍不住開口,「要是那兩人做了什麼讓將軍氣惱的事,請將軍下令,允我點上一隊人馬,末將立即帶人將那兩人抓回來給將軍出氣!」
「抓他?呵……」季殊冷笑了聲,面上已湧上醉意,「知道他是誰嗎?」
「誰?」
「青夜白。」
親衛呆了下,整個人愣在當場。
青夜白之名,如雷貫耳,凡軍中將士無不崇拜敬仰,哪怕他身為季大將軍的親衛,站在對立面,對這位傳奇人物的事迹也聽過不少。
只是……
「青、青夜白不是被流放青州嗎?他怎麼來這兒了?」親衛想到自家將軍跟青夜白之間的恩怨,面色又變了下,「他該不會是來找大將軍您的麻煩吧?」
「當初風涯谷一戰又不是您的錯,是他自己指揮失誤,讓神虎營覆滅,憑什麼算到您身上!
這些年來,您為此遭了多少不平!他還敢如此囂張地找上門來,咱們軍中的漢子可都是向著大將軍您的,不若趁著他只有兩個人,讓末將帶人滅了他!正好他擅離流放地,本就是死罪!」
「滅他?哈哈哈……」季殊被他這話逗笑,笑得溢出淚花,搖頭詢問:「你何時加入軍中?」
親衛不太明白大將軍為什麼問這個,老實答道:「元景元年。」
「哦,難怪敢出如此狂言。」季殊笑了聲,再次仰頭喝了一大口酒,臉頰染上酡色,「你遲來了太多年,沒看到二十年前大將軍戰中風姿,你若是見過,就斷不會生出這等念頭……」
「咳咳……」他咳出嗆進喉嚨的酒,「或者,你若見過六年前他是怎麼對付遼軍的,對此怕是連想都不敢想……」
「大將軍何以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親衛眉頭緊蹙,「末將雖未曾見過青夜白戰中風姿,但他只一人,還能與軍中千軍萬馬抗衡不可?」
「是,只他一人,就足以抵擋千軍萬馬。」季殊笑著,抱著酒罈,緩緩躺倒了下,醉中不住呢喃,「你可見過……屍山血海?」
親衛這下子也看出自家將軍是完全醉了,還不及回答,就聽對方低低的、帶著無限崇拜與感慨,「我見過……見過真正的屍山血海。」
「你若是一路走過去,那血能浸到你小腿上,你若是抬頭看過去,會看到那屍體堆在一起,足有三層樓那麼高……他就站在屍體堆上,浴血奮戰,不退一步,硬是將三十萬遼軍殺得落花流水、潰不成軍……就他一個人啊……呵呵呵,大將軍……他跟我們……不一樣……」
「大將軍?」親衛試著喚了聲,「您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