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清流(上)
第六章清流(上)
「錦衣衛,你說有錦衣衛插手此事?!」南京的明倫巷,南京右僉都御史府,清流名宿嚴鋒眉頭緊鎖,雙目當中寒光閃爍。(注1:右僉都御史,正四品言官,隸屬於南京督查院。)
」回恩師的話,學生當時不敢確認,但過後細思,此人必是錦衣衛無疑!」南直隸去年鄉試第三,江南才子吳四維頂著兩隻挑花眼,滿臉幽怨地回應,「不光是學生一個,學生那幾個至交好友,也受到了此人及其麾下爪牙的威脅。所說的,全是些捕風捉影的污衊之詞。而當時學生周圍,儘是些是非不分的群氓,所以,學生只好先抽身離開,暫避其鋒!」
「捕風捉影的污衊之詞?」嚴鋒嘿然一笑,左側嘴角迅速向上抽動。「那你為何不當眾反駁於他?以你的學問與口才,應該是易如反掌!」
「學生,學生當時心裡光顧著對付那兩個紈絝,有些,有些,有些猝不及防!」吳四維的臉,瞬間紅到了脖子根兒,後退了半步,嘟囔著回應。
「混賬,枉爾等讀了那麼多聖賢書!」嚴鋒的臉色瞬間陰雲密布,枯瘦的大手,將桌案拍得啪啪作響,「老夫早就跟你交代過,既然有機會百尺竿頭更近一步,就應該潔身自好,優容養望,切不可再做放浪形骸之事。原來你都當了耳旁風!」(注2:養望,培養聲望,培養好名聲為將來當官做準備)
「恩師,恩師,學生冤枉,學生真的冤枉!」吳四維臉色的羞慚,迅速變成了恐懼,又後退半步,直挺挺地跪倒在地。「學生,學生自從得了恩師賞識,被破格錄為秋試第三之後,就閉門謝客,發奮讀書。連同年之間的詩會,都很少去了,真的沒有再肆意妄為!」
「那在得到老夫賞識之前呢?」不愧是赫赫有名的鐵面御史,嚴鋒瞬間就找到了吳四維話語里的漏洞,居高臨下看著他,大聲追問。
「之前,之前學生,學生年少輕狂……」吳四維不敢再狡辯了,俯身於地,連連叩頭,「學生辜負了恩師厚愛,請恩師責罰。請恩師重重責罰!」
「老夫一個被趕到南京的閑官,哪來的本事責罰於你!」嚴鋒恨恨地罵了一句,不再搭理吳四維,轉過頭,倒背著手在書房裡來回踱步。乾瘦的身影被燈光照在牆壁上,就像一頭餓了十天半個月的孤狼。
情況有變,並且變故遠遠出乎他的預料。本以為憑著自己對年宦海沉浮的老練,可以將水輕而易舉的攪渾,讓幾個國子監混文憑的紈絝子弟,碰個鼻青臉腫。卻不成想,錦衣衛忽然跑來插了一腳。並且,一腳就踩在了自己麾下這個得力爪牙的命門上。
捕風捉影的污衊之詞?怎麼可能。錦衣衛敢拿在手裡做把柄,逼得吳四維等人落荒而逃,就不可能是捕風捉影。而對於吳四維的過去的一些劣跡,嚴鋒也不是沒有過任何耳聞。只是這樣的人,通常才好用,並且用過之後隨時可以當做棄子。如果換了其他連任何出格事兒都不敢做的書獃子,反倒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想到這兒,他心中的怒火稍熄,放緩腳步,再度來到吳四維面前,裝作一副恨其不爭模樣,嘆息著吩咐:「罷了,你起來吧!誰不曾年青過?即便換了老夫,在十七八歲的時候,也是荒唐得狠。才子風流,美人多情,古來如此。」
吳四維正趴在地上努力想辦法避免被掃地出門,猛然聽到座師說話的語氣大變,頓時有點兒反應不過來,只好再次連連叩頭,「多謝恩師,多謝恩師。學生再也不敢了,學生一定痛改前非!」(注3:座師,明清時代,舉人和進士對錄取了自己的主考官的稱呼。)
「你當時只是個秀才,再努力作死,還能作出什麼花樣來?」嚴鋒笑了笑,非常寬厚地安慰,「是老夫想得多了,把你想成出仕之後的樣子。不過,你也別怪老夫對你太嚴苛。古語云,勿以惡小而為之。老夫今天提前敲打你一下,也免得你明春進士高中之後,得意忘形!」
「多謝恩師,多謝恩師!」吳四維終於相信危機過去,頂著滿腦袋的汗再度叩首。
也不怪他怕自己的座師更甚於錦衣衛,後者雖然惡名在外,所做的事情,卻都在暗處。具體事例,很難傳到他一個南直隸舉人的耳朵。但是眼前這位南京右僉都御史,可是有名的鐵嘴鋼牙。五年前,此人跟給事中張鼎思,張希皋兩人一道,硬生生將百戰老將戚繼光彈劾得憂懼而死。去年冬天,又跟其他幾位清流一道,將當朝首輔申時行彈劾回了老家!
就這樣一個連戚少保和申閣老都不敢招惹的人物,萬一被他看不順眼了,吳四維身上那幾兩肉,豈能經受得住他的「撕咬」?恐怕一口下去,就得身敗名裂。再一口下去,則連骨頭渣子都剩不下!
「你起來吧!」嚴鋒哪裡知道自己在對方眼裡,居然是一幅瘋狗形象。又嘆了口氣,裝出一幅敦厚長者的模樣吩咐,「男兒膝下有黃金,跪來跪去像什麼樣子?起來,給老夫仔細說說今晚的經過。那兩個紈絝,在各自的家族中,都排不上號。按說沒道理,身邊還有錦衣衛暗中保護!」
「哎,哎!」江南才子吳四維連聲答應著,迅速從地上爬起。卻不敢抬頭看嚴鋒的眼睛,將手垂在大腿旁,喘息著彙報,「學生今天接到恩師的指示,就找了幾個靠得住的朋友,死死盯著張維善的一舉一動。所以,當看到姓張的帶著一群家丁手拿棍棒上了一艘賭船,就立刻知道他們要在秦淮河上生事。只是沒有想到,他們出手對付的,居然是做紅貨生意的王家。並且將王家窩藏倭寇的把柄,哪了個正著!」
「你可跟到近前看了他們的交手經過?」嚴鋒皺著眉頭,努力從吳四維的彙報中,尋找對自己有用的蛛絲馬跡。「光憑著棍棒,他們居然能將王家的家丁和少東,全都一舉成擒?那王家的家丁也太沒用了?不是裡頭還藏著好些倭寇么?」
「學生,學生沒僱到合適的船隻,無法跟著去河上。而那李子丹有極為狡猾,居然派人在秦淮河畔燃放了大量的焰火,讓整個河面都成了燈下黑!」吳四維不敢胡亂編造,低著頭,老老實實地補充。
「原來你什麼都沒看到!」嚴鋒頓時覺得非常失望,責備的話脫口而出。
吳四維打了個哆嗦,趕緊又跪了下去,「學生無用,請恩師責罰。學生真的已經儘力去做了,特別是看到他們押著王家少東走下來之時,明知道他們肯定有恃無恐,還,還努力去爭執了一番。若不是錦衣衛忽然出現,學生差點就把看熱鬧的百姓煽動起來,讓他們渾身是嘴都說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