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不滿的原因
張冬垂頭喪氣,拖長了聲音:「鍾師傅,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說著說著,眼淚開始往下流,「以前我總是在針對你,遇上大大小小的問題時,不去思考解決的辦法,就想著肯定全都是你的錯,然後跟你作對,不停的向其他人抱怨,以為只要讓你從我的生活里消失,我所遭遇的事業上的不如意便可隨之消散。原來只要樹立一個假想敵,就可以把人生大部分存在的問題,全推到了別人的身上去,並且還一直沉醉於這樣子的情緒當中,而完全沒有發現,事情的癥結點,全都在自己的身上。」
鍾景洲的眼睛里露出驚奇的光澤,有點意外,也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顯得柔和。
他不開口講話。
張冬卻還是控制不住情緒,繼續哭著說下去:「我並不是不願意反思自己的錯誤,鍾師傅,我犯的錯太多,真的不敢去多想,因為那樣子,會顯得我的人生好失敗,沒有一點高光時刻,更沒有可圈可點的亮點讓人高看一眼。我今天在派出所的時候,忽然能沉下心來仔細的想一想,這段時間以來,我每天都好焦慮,一直很在乎轉正的事,但又沒有很好的在本職工作上努力,漸漸起了偏差,而自己還拒絕去承認問題的存在。」
鍾景洲哼了聲:「我要去取車,走吧,邊走邊說。」
張冬像個小朋友似得,真的跟在了鍾景洲的身旁。
來到了他曾經多次偷窺的路虎車前,並且鍾景洲還打開了車門,讓他坐了上去。
這還是張冬第一次坐這種級別的座駕,特別舒服,特彆氣派,滿足了他對於座駕的所有幻想。
他曾經在心裡邊不屑的認為,鍾景洲能夠年紀輕輕的就直接享受著富裕家庭所能帶來便利,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他有個好父母。
這算不得什麼本事,只能算是運氣好。
如果他運氣好一些,他可以比鍾景洲更加的瀟洒。
心裡邊抱持著這樣的心態,看待事情永遠都不能抱著客觀的態度。
就連今天,劉主任已經當面告知,鍾景洲過去的經歷和身份,張冬腦子裡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依然是假的吧?肯定不是真的!大鬍子怎麼可能會有那麼光輝燦爛的過往?就算是有,他離開了急診的原因,也肯定是沒把患者治好,甚至是出了醫療事故之類……
瞧,他的心裡藏了這麼多的惡毒,且自己根本沒注意到這種不負責任的臆測,其實正是極度自卑的表現。
在親眼目睹了一些事之後,尤其是還進了一趟派出所,張冬忽然像是被人劈頭蓋臉的潑了一桶加冰的水,那感覺真是從頭髮絲冷到了腳後跟,瞬間就從靈魂里冷靜了下來。
他窩在副駕駛座,報出自己家的地址,然後繼續掉眼淚。
一個大男人,哭個不停,張冬也知道很難看,但他想到了自己的前途盡毀,以及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的未來,這淚水是無論如何都止不住。
「你今天,本來是想把我引出去吧?」鍾景洲突然說出了這句話。
張冬大驚失色,嘴上連連在否認,眼睛卻是心虛的根本不敢去看大鬍子。
「不用否認,是不是你心裡最清楚,騙得了別人,但是蒙不住自己。」鍾景洲看不出有發怒的跡象,雖然他說出來的話,已足以令張冬瑟瑟發抖了。
「我真的……我沒有那麼做。」張冬的聲音在顫抖了。
「嗯,幸好還有點腦子。」沒有一錯再錯。
「對不起。」張冬小聲的道歉。
鍾景洲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他詫異的望過去。
張冬這一次,緩緩的抬起哭的通紅的雙眼,「鍾師傅,我要鄭重的跟您道歉,為了從前的事,也為了今天的事,我……我錯了……我錯了……」
「嗯,我接受你的道歉。」鍾景洲回的非常乾脆。
這一下,惹的張冬更加的詫異,他定定的看著鍾景洲,眼淚如泉湧。
「我的事,我仔細的想了很久,兩次飲酒上車,觸犯的是醫院內的零容忍的條款,我的轉正肯定是沒戲了,按照相關規定,我是一定會被清退掉,處理決定這幾天會出來,到時候,我就不會再來救護車隊了。你也不用再看見礙眼的我了。」
張冬說到這兒,情緒又抑制不住,崩潰了起來。
他已深深地感受到,自己有多麼的不捨得失去這份工作。
習慣了忙忙碌碌的日子,充實而又滿足,若再回歸到了從前的碌碌無為,他真不知道日子該如何繼續下去。
沒了母親,又沒了父親,親戚們普遍不靠譜。
張冬是下定了決心要混出個人樣,揚眉吐氣,給其他人看一看。
結果……
一切都被他自己搞砸了。
鍾景洲並沒有安慰半句話,他沉默的開著車子。
「鍾師傅,你知道嗎?其實我並不想做護士,而是想要做醫生,我媽媽還在世的時候,身體一直不太好,她老生病,生病了又不捨得去醫院,就跑去小診所隨便開點葯,暫時壓制一下。後來,連診所都捨不得去了,按照習慣,隨便去藥店買點便宜的葯,一天拖著一天,病全都積壓在了身體之內,她總是對我們說,她很好,沒有不舒服了,已經康復了,可忽然就有那麼一天,她突然就倒下去了,之後就再沒站起來,我的媽媽沒了。」
張冬抽出兩張紙,搓了搓鼻子,「從那時候起,我就很想做醫生了,如果我是醫生,至少在我媽媽不舒服的時候,我就可以幫她看病了,她也不用總是因為心疼錢,不停的告訴自己要節約,她一定可以多活很多年,我也不會那麼早就沒媽媽了。」
張冬沒說一次「沒媽媽了」,鍾景洲的眼神便跟著有所變化。
他在不經意之間,竟然被張冬觸動到了心臟最柔軟的一處角落。
但他依然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聽著張冬繼續哭訴他的悲慘人生。
「我媽沒了以後,我爸就跟瘋了一樣,白天去擺攤,晚上喝大酒,明明自己一天到晚的醉醺醺,可他竟然還嫌棄我在家裡呆著很礙眼;我本來想去做生意,找個醫藥公司做銷售,或者自己做點小生意。可是我爸不同意,非得要我做護士,他的理由是,我上了衛校,學了好幾年,畢業以後再去改行去做別的,根本就是浪費了他的錢,所以,我必須做護士,不想做也得做,這就是我的命。」
張冬哭的嗓子都啞了,他感覺自己從來都沒有像今天這樣,徹徹底底的將自己的心情釋放開來。
張冬更是想不到,有一天,能讓他將心底里最隱秘的沉重過往講出來的,竟然是鍾景洲。
這天底下的事,總是帶著幾分不可理解的感覺。
「我做好了抗爭的打算,我想了又想,覺得自己還是要去做醫生的,雖然在讀書階段錯過了,但只要我有心要去做,還是有很多渠道可以完成我自己的夢想。我和我的朋友約好了,重新去讀書,重新考試,哪怕年紀會大一些,但只要肯努力,總是有出頭的一天。這些我跟我爸說,我爸根本不認可,他覺得我就是在找借口拖延著不去工作,他更是覺得我是拿他的血汗錢去揮霍過日子,我怎麼解釋都不聽、不信、不接受……後來,突然有那麼一天,他就倒下去了,是突發性的腦梗,發現的時候,人都硬了。」
張冬使勁的抹了一把眼睛,再多紙巾也擦不幹凈淚水。
難受,太難受了。
「所以,我才會努力的來醫院應聘,我學歷不夠,勉強入選,但沒有被安排到門診和病房那邊,而是進了救護車隊做隨車護士,我一直對這個安排非常不滿,覺得他們就是挑三揀四,故意的針對我;而上班第一天,當我發現,跟我搭班的司機是你的時候,我的不滿,到達了頂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