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姚珍珠原來一直跟著師父在御膳房當差,現在師父離宮,她便去了白案房,同白案房的御廚和宮人並不十分相熟。
溫加官給她另外尋了差事的事,姚珍珠也沒同旁人說,只坦然用了一頓早膳,然後便離開了御膳房。
回去倒座房到時候,金烏已初升。
今日是個大晴天,金燦燦的朝陽落在長信宮璀璨的琉璃瓦上,自是滿目生輝。
朱紅宮牆隔開狹長的甬道,也隔開了那一片蒼茫的天。
姚珍珠抬起頭瞧了瞧天色,片刻后低頭裹緊襖子,頂著風快步回到了倒座房。
這會兒王婉清和張紅雲剛準備歇下。
見她回來,張紅雲立即蓋上被子,佯裝沒有瞧見,倒是王婉清坐起身來,皺眉瞧她。
「怎麼這時候回來?」
姚珍珠笑眯眯上前,沖她擺手:「姐姐莫急,沒什麼要緊的事。」
她邊說邊打開自己的炕櫃,從裡面取出包袱。
宮女一年有四身新衣,春夏各一,冬日的襖子有兩身,但因料子都很粗糙,多洗幾次就要打補丁。這種衣裳只能穿在裡面,不能穿出來礙貴人們的眼,一年下來倒也存不下什麼。
姚珍珠包袱里只一身新發的冬裝,剩下的便是師父早年給她備下的體己。
不多不少,倒是很好收拾。
王婉清一看她收拾包袱,立即急了:「我怎麼能不急,你這是要去哪裡?」
姚珍珠手腳麻利,迅速收拾好包袱,轉身坐到王婉清身邊。
她輕輕握住王婉清的手,低聲道:「姐姐,溫公公給我安排了差事,讓我去毓慶宮伺候,我這就得走了。」
王婉清臉色驟變。
她張張嘴,正要說些什麼,卻被姚珍珠一把按住了手。
姚珍珠的笑容很淡,眼眸中卻沒有什麼委屈神色,她彷彿只是在輕描淡寫陳述一件事。
「太孫殿下天潢貴胄,丰神俊秀,又年少端方,能伺候太孫殿下是我的福氣,自然要多謝溫公公提拔。」
王婉清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
溫加官是什麼德行,他對趙大人是什麼態度,她們心裡都有數。
再說,姚珍珠從未想過要留在宮中。
若真去了毓慶宮,恐怕後半輩子就要耗在這深宮之中,再不能同家人團聚。
想到這裡,王婉清把心一橫,在她耳邊低語:「我有個同鄉是掌事姑姑,在德妃娘娘宮裡當差,要不我……」
姚珍珠一下便明白她是什麼意思。
「姐姐,」姚珍珠握緊她的手,「我覺得挺好的,真的,你不用為了我去求人,再說求了也不一定有用。」
姚珍珠說到這裡,倒是眯著眼睛笑起來。
她笑起來的樣子特別溫暖,讓人心中也跟著輕快起來,忍不住跟著她一起笑。
王婉清看著她那雙璀璨奪目的烏黑眸子,覺得自己仿若看到了深夜中漫天的星光。
恍惚之間,她聽到姚珍珠輕快的聲音響起:「姐姐,你信我,無論在哪裡,我都能好好的,不會叫人欺負了去。」
王婉清奇異地鬆了口氣。
「珍珠,聽聞太孫殿下……」王婉清沒把話說出口,只道,「你一定要小心些,躲他遠一點,說不得熬到二十四,還能再出宮。」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姚珍珠點點頭,湊上去抱了抱她的肩膀,在她耳邊說:「姐姐,等我以後飛黃騰達,帶你吃香喝辣!」
王婉清剛剛心情鬱結,卻被她三言兩語逗笑,輕輕拍了一下她的後背。
「莫要胡言亂語。」
姚珍珠又安慰王婉清兩句,同她約定若是有空回來瞧她,便背起小包袱站到門前。
她把手放在房門上,回頭望向熟悉的倒座房。
這個窄小的倒座房沒什麼值錢的傢具,除了窄窄的暖炕,便是一張破舊的木桌和炕上一排炕櫃,其餘再無什麼裝飾。
可這裡一景一物,卻讓她頗為珍惜。
姚珍珠看向目不轉睛看著自己的王婉清,深吸口氣,沖她揮揮手:「姐姐,我走啦。」
說著,她不等王婉清回答,直接推開了房門。
凜冽的冬日寒風又至。
姚珍珠腳步堅定,直接踏入寒風之中,在她身後,略有些斑駁門扉吱呀一聲重重合上。
她背緊包袱,轉身往景春院行去。
景春院位於北三所,處於景陽宮與菩提觀之間,從東三所過去,要走上小半個時辰。
待到了景春院前,姚珍珠立在門外探頭瞧了一眼,發現院中立了幾個年輕的宮女,這才輕手輕腳跟了進去。
待在人群之中站定,姚珍珠才發現院中已經來了八人,她是第九個。
這一群等候的小宮人,大多都穿著淺桃色的宮裝,年紀不足雙十,大約都是三等或二等宮人。
瞧她們頭上的插戴,大抵都有些門路,但一個個神情都不是很開懷,年紀小一些的都有些愁苦。
這麼一群小宮女,只姚珍珠的宮裝顏色不同。
加之她那張桃花面實在惹眼,一群小宮人便不由自主往她臉上瞧過來。
姚珍珠察覺到目光,沖她們淺淺一笑。
她的笑容特別溫暖,燦爛陽光下,她的笑容比春日的牡丹花還要耀眼奪目。
小宮人們臉上一紅,下意識回過頭來,不敢再去看她。
景春院說起來只是庭院,但整體布局比邊上的景陽宮還要繁複。
景春院前後有三進院落,除了正房偏房和倒座房,還有兩排通鋪房。
剛入宮的宮妃以及要選去伺候天潢貴胄的司寢宮人都要先在此處教導些許日子,待她們曉事之後,才能去往各宮。
姚珍珠也以為她們這些人要在景春院住上十天半月,卻不料她剛站定沒多久,一個四十幾許的教導嬤嬤便從正房裡出來。
她面容極為冷淡,眉目橫斜,看起來異常凌厲。
她眉峰一挑,目光在在場眾人面上掃過,冷聲道:「怎麼還差了一個?」
姚珍珠心裡立即明白,這次要選給太孫殿下的司寢宮人足有十位。
那嬤嬤話音落下,景春院外立即響起另一道嗓音:「顧姐姐,來遲了還請見諒。」
姚珍珠沒有回頭,只聽她道:「宜妃娘娘擔憂小宮人伺候不好太孫殿下,臨了多囑咐了幾句。」
來者頓了頓,聲音也淡了下來:「顧姐姐不會介意的,對嗎?」
在姚珍珠的餘光里,冷麵的顧嬤嬤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只是聲音更冷了些:「宜妃娘娘要訓誡宮人,咱們做奴婢的自是要聽從,孫妹妹快領了人進來,一會兒毓慶宮的人就要到了。」
只聽腳步聲輕響,一個修長的身影停在了姚珍珠身側。
她輕微扭頭看去,只見身邊宮人穿著同她一樣的藕荷色襖子,但她那身襖裙的料子卻是細錦的,穿在身上顯得苗條纖細,一看便是貴人宮中出來的宮女。
來者沒有回應姚珍珠的好奇目光,只淡定站在那裡,白皙的面容在光影下發著光,一下子壓過了之前的那些小宮女們。
姚珍珠心想:宜妃娘娘出手,就是穩妥。
那孫姑姑把人送來,同顧嬤嬤說了幾句話,轉身便離開了景春院。
顧嬤嬤立在正房之前,站在台階之上,居高臨下瞧著院中的宮女們。
她的目光在每個人面上掃過,不多停留半分,也不過分探視,她只是道:「如今已是年關,再過幾日便要新歲,宮中事情繁雜,便也沒有多餘空閑教導你們,因此……」
她拖了拖尾音:「因此,待你們去了毓慶宮,只要盡心儘力伺候太孫殿下便是。」
宮人們雙手搭在身前,微微屈膝:「是。」
雖然還未曾教導,但是宮規卻都很漂亮,顧嬤嬤臉色略微好了一些,又道:「若能留在毓慶宮,便是你們的福氣,以後你們便是毓慶宮的人,忠心二字不用老身多言。」
宮人又齊聲稱諾,瞧著都很乖順。
大抵是因為不能留在景春院教導,顧嬤嬤的訓話格外詳細,一連說了一刻,才略停下。
不是因為說完了,而是因為毓慶宮的人到了。
毓慶宮來者是個二十幾許的黃門。
他很年輕,面白無須,略有些胖,瞧著很是和氣。
他一進來,顧嬤嬤立即迎上前去:「貝公公,您怎麼親自來了。」
貝公公笑眯眯背著手,他溜達著來到正房前,站在台階上往下看。
院中的小宮人立即站得更直,似乎一點錯處都不敢有。
他看了一眼,似乎很滿意:「說來說去,這還是毓慶宮的事,哪裡好叫顧嬤嬤格外操心。」
顧嬤嬤頓了頓,道:「哪裡的話,能替太孫殿下辦事,是老身的榮幸,公公,您看這些丫頭可還成?」
貝公公眯著眼睛笑:「很好,很好,天色不早了,咱們走吧。」
他長了一張老好人的臉,但辦事卻異常麻利,一句多餘的廢話都沒有,人一到就讓顧嬤嬤領著宮人走。
顧嬤嬤大抵也聽說過這貝公公的性子,便對著宮人們道:「這位便是太孫殿下身邊的掌事正監貝公公。」
宮人們行過禮,顧嬤嬤就領著她們跟在了貝公公身後,一路往西邊行去。
從長信宮東側往最西邊的毓慶宮行去,一路要走至少半個多時辰。
貝公公別看有些富態,可走起路來異常麻利,姚珍珠自忖身體康健,就這麼走了兩刻也收不住了。
好不容易拐入北三長巷,姚珍珠微微眯起眼睛,緩緩停下了腳步。
跟在最後的顧嬤嬤厲聲道:「你做什麼,還不快走!」
聽到她的聲音,走在最前方的貝公公也跟著停了下來,目光穿過眾人看向姚珍珠。
姚珍珠一點都不慌亂。
她從袖子里掏了掏,片刻之後,掏出一個圓滾滾的油紙包。
她一層層掀開油紙,一摞好似剛出爐沒多久的芝麻桃酥呈現在眾人眼前。
姚珍珠笑完了眼睛,聲音很是清澈:「貝公公,顧嬤嬤,這會兒已到了午時,不如咱們先墊補墊補?」
焦黃的桃酥散發著馥郁的香氣,隨著風兒鑽入每個人的鼻尖。
姚珍珠清晰看到,在場所有人都咽了一下唾沫。
她手捧桃酥往前走了兩步,直接停在了貝公公面前:「公公,這桃酥是奴婢早晨親手做的,公公嘗嘗味道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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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宮女:吃桃酥嗎?很香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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