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東去
冬十一月,淑妃薨逝於淑景殿。
凜冽的寒風橫掃長安城,萬物蕭條,蒼涼沉寂,彷彿淹沒了世間一切繁華。繁縟細密的葬儀程序,由鴻腦臚寺卿監護負責弔祭,設屏風、茵褥於靈座,百官弔喪,七七日設千僧齋以追福。
與此同時,蕭可產下一女,取名嬋娟,王府內白茫茫一片,自是不能慶賀了。做為兒媳,自要被發徒跣,著青縑衣,雖在產褥期不能外出,也要緦麻白衣恪敬孝道。看著旁邊熟睡的女兒,遙想著淑景殿內悲聲慟天,遙想著當今天子與前朝公主的故事,如果將他們的際遇寫成小說,就是一本愛情童話,結局悲涼的愛情童話,王子與公主最終陰陽兩隔,也許本來就沒有完美的愛情故事,王子與公主到最後都是以這樣的故事終結。
淑妃遺願將靈柩至雷塘歸葬父母身畔,看來三郎又要遠行江都了,好在上次回來的及時,送了母親最後一程。一年之內,兩位至親之人病逝,他的內心受著怎樣的煎熬可想而之,記得十歲那年母親去世,自己幾乎哭暈了過去,一連數天不吃不喝,世間沒有恰當的詞語來形容那種感受。
冰封雪裹的冬天,不宜遠行,淑妃的靈柩一直停放於淑景殿。來年開了春,才啟程送往江都,路途豈止是漫漫,送葬的鹵薄儀仗迤邐行於朱雀大街,最前方由執紼的五十人相引,靈車以油幰、朱絲絡網、垂六旒蘇裝飾,後跟四引、四披、六鐸、六翣。
蕭可在金城坊外送別了李三郎,他的神情落寞,人也變得沉默寡言,身上依舊是幾個月不曾換過的緦麻白衣,除了一路保重,再找不出任何語言,嬋娟剛剛滿百日,他還不曾好好抱過呢!
從二月早春到五月仲夏,時光像水一樣流逝,聽聞大唐天子卧病於終南山的翠微宮,蕭可也惶惶不安起來。如今才懂得『書到用時方恨少』的真諦,做為一個品學兼優的一千三百年後的人,居然不知道唐太宗在位多少年,他今年不過才五十齣頭,外公六十歲上還能爬泰山呢!
與其在家裡擔心,倒不如以探病為名,親眼去看上一看,便令張祥準備馬車,帶了鳳兒、鸞兒和唐璿,盡量的輕車簡從,一路向終南山而去。沒來過終南山,就不知道他的美,就像王維詩中描述的『白雲回望合,青靄入看無』,『分野中峰變,陰晴眾壑殊。』怪不得楊過與小龍女隱憂於此,這裡也是全真教的發祥聖地。
翠微營遙遙在望,做為皇家的行宮,規模宏大,規劃嚴整,是工部尚書閻立德主持修建,做為一座避暑的夏宮,自是清爽宜人。下了馬車,蕭可不急於到含風殿晉見李世民,只讓唐璿去慕容天峰,做為千牛衛大將軍,他一直隨行在天子身側,對其病情必定了如指掌。
慕容天峰從行宮裡出來,領著蕭可去林蔭里對話,「就算你不來找我,我也該去找你了!表妹,你的情報可靠嗎?我久在宮裡行走,卻不曾發現太子與武才人之間有任何問題。」
「不可能呀!你到底有沒有留心?」慕容天峰的話讓蕭可深感意外,做為一個一千三百年後的人,對這段艷聞還是明明白白的,唐太宗在世時,武媚娘與李治就已經勾搭上了,怎麼可能抓不到他們的把柄。
「我無時無刻不在盯著太子,他除在奉葯時偶爾與武才人見上一面,再無別的瓜葛。」慕容天峰擺擺手道:「先別說這個了,陛下這次病得不輕,上吐下瀉好多天了,長孫無忌、褚遂良他們一直對外封鎖消息,對我也信之不過,還調來了崔余仁與我並肩,一旦有了變化,他們也好提前提防,現在別說是你我,就算任何一位皇親貴戚都進不了含風殿。」
蕭可暗道不好,真是怕什麼來什麼,一旦李世民駕崩,三郎就完完全全失去了保護傘,憶起貞觀十七年九成宮的往事,是時候要個答案了,「我非要見陛下一面不可,有個問題非要陛下才能解決,你這就去告訴太子,就說我來了,他一定會讓我進入含風殿的。」眼見慕容天峰轉身,又叫住了他,他的行為到現在還弄不懂,「你為什麼對三郎的事兒這麼上心?就因為你是仁兒的岳父,可你第一次刺殺太子的時候,我們還不是親家呢!再說,三郎平素跟你也沒什麼深厚的交情。」
「人各有志,這樣的答案表妹滿意嗎?」慕容天峰仰天一笑,自去行宮向李治稟報。
果然不出所料,不大一會兒,李冶領著東宮衛率親自迎出來,雖然是中規中矩的太子裝束,但人看起來萎靡不振,一付心力交瘁的模樣,見蕭可,還是展露了笑顏。「嫂子怎麼來了?」
雲霞宮門外,各有各的心事,蕭可微然一笑道:「聽說父皇病了,我來看看他。」
「你怎麼知道父皇病了?」李治怔了一下,隨即看了一眼慕容天峰,恍然大悟道:「噢!我忘了你們是親家。」
「我必須要見父皇一面,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他非要知道不可。」如今,蕭可只有這一條可行,做為父親,總有保護兒子的辦法,可她,勢必要再次暴露自己的身份,從來危險與機遇相等,這個險是一定要冒的。
「你要見耶耶做什麼?他還不曉得你不是……。」李治是替她著急,到底是什麼要緊的事兒,連自身的安危都不顧了,一旦父親發現她是假的王妃,後果不堪設想,但見她堅定的眼神,又不好固辭,「一會兒你說話小心點兒,快去快回,好在阿舅跟著褚遂良他們在別宮議事,我這就去將崔余仁的手下攆了去。」
說罷,自去含風殿外布置,下令將所屬崔余仁的千牛撤下,將慕容天峰的手下補上,再請蕭可進入天子的寢宮。這座寢宮空曠的讓人望而生畏,雖是清涼卻也孤寂凄涼,一干宮娥、內侍早被遣散,天子的病榻前,青紗縹緲,素帳垂落,只有陳福順一人靜靜矗立著。
「你也下去吧!王妃有話跟耶耶說。」攆走了陳福順,李治跪在了病榻前,輕聲細語道:「耶耶,三嫂來看您了。」
一直在微閉著雙目的大唐天子慢慢睜開了眼睛,自東征高麗后,他的身體就一直不見好,再加上房玄齡、蕭瑀、李靖、淑妃的逝世,接二連三的打擊,終於垮了下來。「宣兒來了,過來說話吧!」貞觀十八年是真假王妃,這都是想也不敢想的事。
蕭可上前跪於病榻邊,比起以往,李世民的確消瘦了很多,也蒼老了很多,做為一個人不易,做為一個天子更不易,做為一個歷史上有名帝王怕是難上加難。正要開口說話,又側目直視著李治,她的話是不能讓第三個知曉的。
李治無奈,只好去殿外給她望風,一旦阿舅他們到來,豈肯干休啊!
寢宮內再無外人,蕭可仍在思索著第一句要怎麼說,病榻上的天子開了口,「三郎和六郎還沒有音訊嗎?」
蕭可回答道:「還沒有,怕是仍在路上。」
「不聽話的孩子。」李世民似是嘆息了一聲。
「有一句話,兒媳是非問不可了。」自從來到翠微宮,蕭可已然抱了不計後果決心,就算身份再次被揭穿的,也要問個清楚,何況迫在眉睫,長孫無忌、褚遂良他們隨時會到來,「父皇,您還記不記得貞觀十七年的九成宮?您當時是如何允許兒媳的?父皇說,日後會給兒媳一個滿意的答案,可兒媳一直等到今天。兒媳再問父皇一句,將來太子、趙國公要聯手對付三郎,我們該如何自處?」
「你真的是鬼?」這時的大唐天子李世民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不寒而慄從頭到腳的蔓延開來,他年少時便橫掃天下,東征西討,歷經玄武門之便奪得大位,這種滲入骨髓的恐懼卻頭一遭,聽她的話,王妃一如是假王妃,難道她會借屍還魂?連聲叫著雉奴。
「我不是鬼,我沒有死,我……。」蕭可不知道該怎樣解釋這一切,現下也是慌了神兒,「你別管我是人是鬼好不好,你回答我就行,你回答我呀?」
李世民已經把她當作了鬼,根本聽不進她在說什麼,有氣無力的喊著雉奴的名字。一直在寢宮外望風的李冶終於聽到動靜,心中暗道不好,耶耶定是發現了她是假的王妃,匆匆入內。
「雉奴,她是鬼,她是鬼,叫李淳風,叫李淳風。」看到太子,李世民才心神稍安,始終不向蕭可看上一眼。
李治趕緊解釋,「耶耶,她不是鬼,真的,她不是鬼,她沒有死,她活得好生生的。」
「她不是鬼。」大唐天子似是才回過神兒來,病得的這些天來,他一直沉陷在玄武門的舊事中,隱太子李建成與李元吉兩具血淋淋的屍身一直在他眼前晃動,「既然不是鬼,拿下她,問斬,她是假王妃,定是居心不良,她要害你三哥。」
「耶耶,不是這樣的,姐姐她是好人,不會害三哥的。」李治極力為蕭可辯解,「真的,您相信雉奴好不好?姐姐她真的是好人。」
「你……知道這件事?你還為她辯白?」李世民詫異的看著太子,是極為不能理解的目光,「真是好太子。」又連聲叫著『天峰』,『輔機』。
「耶耶,姐姐真的是好人,真的是好人。」李治也是方寸大亂,急出了一頭大汗,就怕阿舅得知真相,姐姐定是沒命了,正在拼了命的解釋,父親卻沒了動靜,慢慢合了眼睛,就像睡著了一樣。
「父皇怎麼不說話了?」蕭可早就被嚇愣了,沒想到一句話,引來李世民這麼大的反應,哆哆嗦嗦把手伸向他鼻息,竟是一絲氣息不存,就像母親逝去時一般,隨即尖叫了一聲。
那一聲尖叫如同蝴蝶振翅般牽動了整座翠微宮,從而傳至終南,傳至長安,傳至天下,隨著黃河之水濤濤而去,一代帝王最終消逝在歷史的長河裡,就像一座巍峨的青山,留下倒影給後世傳頌。喜歡穿越,大唐王妃請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穿越,大唐王妃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