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好啦,好啦,大家終於過起太平的好日子啦!
時光易逝,轉眼間,新年過去了。
再一轉眼,便是春天,便是夏天,便是秋天。
三個季節里,發生了許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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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衛長明,他找到了一份工作,說起東家來,倒是老相識,還是杜森。
杜森如今正處於人生的鼎盛時期,趁著還沒走下坡路,他四面撒網的弄錢,其中的一條路,便是投資做生意。他和朋友合夥開了一家運輸公司,公司里弄了幾艘貨輪,在上海和天津之間穿梭往來,主要是運輸坯布和西藥。
這樣的生意,沒有可靠之人照看著,是不行的。衛長明留在上海不肯回去,倒是可以繼續為杜森效力。杜森也已經聽聞了衛長明和沈明玉之間的那些個秘密故事,聽歸聽,然而不甚相信,也是因為他看不上沈明玉,所以不願意去信。
雖然看不上沈明玉,但他很看得上衛長明,衛長明第一眼看過去,像個冷漠的悶葫蘆,然而越是相識得久,他越發現這位老弟其實是非常的擅於人事,幾乎是有著一種奇異的魅力,自己當初不過是偶然和他上了一條賊船而已,結果到了如今,他捫心自問,感覺自己對這位衛老弟已是戀戀不捨。上海這邊的青幫大佬們不是好對付的,正好可以派衛老弟上陣,去向滬上大佬們散發魅力——要不然也找不到更合適的人選了,這個位子是要經手巨款的,一般的外人信不過,自家那個侄子又是繡花枕頭,似乎並不比小葉高明太多。
於是雙方几封電報通下來,衛長明走馬上任,就成了那運輸公司上海分部的經理。
他活了二十多年,人生的主要內容就是「辦事」,然而先前辦來辦去,無論是追隨沈明玉還是追隨杜森,無論頭上有沒有官銜,那些事情總像是和戰爭有關。如今咂摸著「經理」二字,他心裡有股子說不出來的滋味——無法言喻,總之,感覺是非常的好。
以至於他悶聲不響的,給自己添了兩身西裝。十里洋場的公司經理,沒有西裝怎麼能行?
西裝有了,公文包也拎起來了,他每天起早,坐洋車去上班。家裡沒有添置汽車,因為經濟上還是不夠寬裕,或許等到年底,可以如願。
沈明玉確實給他匯來了一筆款子,說是巨款也不為過,然而又被他原樣退了回去。
別說他現在這日子頗過得去,就算是窮,窮到吃糠咽菜,他也還是不要沈明玉的錢。
若是要了他的錢,又怎能算作是和他一刀兩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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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長明活得認真、知足,在這一年的秋天裡,已經開始有新朋友鬧著要給他介紹對象,又問他喜歡什麼樣的姑娘。他頗為用心的想了想,先是想起了那一年在北京的公園裡,所見到的一名年輕少奶奶。他已經記不大清楚對方究竟是長什麼樣子了,回想起來,印象中就只是一張荷花似的粉臉兒,還有臉上盈盈的笑意。
然後他又想:反正不要曼菱那樣的。
一想到曼菱,他眼前的粉臉兒消失了,整個人也變得冷靜了些。要是天下的夫妻都和那小兩口一樣,那他認為,自己打一輩子光棍也無妨。
他快讓丁曼菱和葉永嘉那兩口子鬧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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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白天在公司,想著家裡那二位「鬧死了」,結果傍晚時分一到家,那二位卻是有了出息,沒有像往常一樣雞飛狗跳的拌嘴。葉永嘉穿著襯衫長褲,丁曼菱也換了出門的新旗袍,小腹隱隱的凸了,是已經懷了三個多月的身孕。兩人互相挎著站在門口,一見他回來了,便是喜孜孜的開了口,一個喊「大哥」,一個喊「老衛」。
這一對夫妻,實在是一對璧人,以至於衛長明格外用力的看了他們一眼:「要出門去?」
丁曼菱挽著葉永嘉的胳膊,臉蛋紅撲撲的:「我們等你呢!」她一拍葉永嘉的胸膛:「他今天接了四舅的信,四舅說他那個什麼公司開起來了,他下個禮拜就帶著未婚妻過來,公司里已經給小葉留了位置。也就是說,再過一個禮拜,他也是個有職業的人啦!」
衛長明聽了,沒有笑:「就非得等四舅,其實跟我不是一樣?」
葉永嘉答道:「就不跟你。我知道我沒用,去了也是給你添亂。」
「不怕給四舅添亂?」
「誰讓他那時候扔了我不管、自己跑去大連了?我給他添點兒亂也是應該的。」
衛長明笑了,沒言語,心想看來這小子是徹底的不記恨我了。又掃了丁曼菱的肚子一眼,他略微的有了點不可思議之感。
丁曼菱留意到了他那一眼,不由得有些心虛:「是不是這身旗袍太顯肚子了?我還有件寬鬆些的,要不然,我把那件換上去?」
衛長明搖搖頭:「不用換。我只是想起了當初剛認識你們的時候,你,自己剪了頭髮,小瘋子似的,對我凶得很。還有你,你比她還凶。兩個人啊,都像小孩一樣。」
葉永嘉一指丁曼菱:「全賴她,就她鬧得歡。那時候還不肯嫁給我呢,結果現在怎麼樣?還不是愛我愛得要死?」
「賴你!誰讓你當初把四舅的照片給了我?」
葉永嘉想了想:「這事說起來也是陰差陽錯,也別說賴誰了,誰也不賴,這就是我們的命。要不然,我們又怎麼會認識老衛呢?我們要是不認識老衛,老衛不就沒有我們了嗎?老衛要是沒了我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丁曼菱輕輕打了他一拳:「少胡說!大哥是為你活的?」
「是你糊塗還是我胡說?」他詫異的望向丁曼菱:「你不知道老衛的心嗎?你也太傻了吧?」
「知道了就非得說出來嗎?你才傻呢!」
衛長明開了口:「好好好,你們說得都對。現在我問你們,你們兩個站在這裡,究竟是要做什麼?」
丁曼菱答道:「他終於找到了職業,咱們慶祝一下,今晚出去吃大菜?」
衛長明剛要點頭,可是一轉念,他又說道:「你們兩個去吧,吃完了大菜,再看場電影,不用事事都帶著我。」
葉永嘉微微的向前探頭看他:「你是怕自己礙眼、打擾我和曼菱談戀愛嗎?」
「這個——」
「你知道我倆連孩子都弄出來了吧?」
隨即拍了拍衛長明的肩膀,葉永嘉催促道:「我倆不需要二人世界,今天她都氣我一天了,我現在看了她就想吐。」
丁曼菱道:「我倒是不一樣,我不想吐,只是一見他就吃不下飯,餓了一天了,現在都有些頭暈。」
衛長明聽了這話,立刻邁步:「那趕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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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條街外的番菜館子里,三人要了一間雅座,各自坐下。
近幾個月來,衛長明感覺自己變得嘴碎了些,譬如此刻,他問起了四舅那公司的細節,問個不休,又告訴葉永嘉當真進了公司之後,要如何聽四舅的話,如何學習。葉永嘉凝神聽著,丁曼菱則是一口趕一口的大嚼——她今天確實是沒吃什麼,因為自從懷孕之後,一張嘴就變得又挑又饞,家裡的飯菜不合口味,她就等著晚上這一頓盛宴呢。
葉永嘉一邊聽,一邊動手切起了盤中的雞肉,一塊一塊的叉起來往丁曼菱的盤子里放,又按了電鈴叫來侍者,讓他再上一份牛排。
侍者領命而去,過了不久,雅座的帘子一動,他端著酒杯回頭望去,隨即一愣。
門口站了個高個男子,有點面生,但他略一思索,便認出了對方。
於是他也站了起來:「凌劍秋?」
凌劍秋答道:「我剛才聽到了你的聲音,感覺耳熟,所以過來看看——果然是你。」
他警惕起來:「你看我幹什麼?是韓小南讓你來的嗎?」
凌劍秋搖了搖頭:「誤會了,我對你沒有惡意。我知道,從頭到尾都是她一個人在強求,你其實是無辜的。」
葉永嘉又問:「是韓小南讓你來的嗎?」
凌劍秋答道:「不是,她已經死了。」
「死了?被人殺了?」
「是自殺。」
「她那種人,還會自殺?」
凌劍秋一派平靜:「是的,她會自殺。」
自殺之前,她還特地給他收拾出了一隻行李箱,箱子里有衣服有鞋,有香皂有牙刷,還有幾張銀行本票,是她這些年存下來的體己錢。
一如當初在洛陽時。
那時候,她受了槍傷,要死了,於是把存摺和印章給了他,讓他帶上錢、趕緊跑,跑得遠遠的,重新做人。
那次他沒聽她的話,這次,不聽不行了。
於是他一路南下,因為沒有目的,所以走走停停,直到今日,他在這間番菜館子里,偶然聽到了葉永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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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個信使一般,凌劍秋向他傳達了韓小南的死訊。
然後他轉身離去,這一回,他才感覺自己終於和韓小南一刀兩斷、真的是再世為人了。
而雅座里的三人面面相覷,良久之後,侍者將那一份牛排都送上來了,丁曼菱才小聲說道:「是韓小南告訴我們大哥在那軍營里的……是不是……就是因為這事?」
衛長明也輕聲說道:「但是當時她對我可是下了死手,難道是想把你們誘過去,一起解決掉?」
丁曼菱道:「然後只剩小葉活著,落到她手裡。」
葉永嘉答道:「但她沒想到沈瘋子不是一般人,她想對沈瘋子使壞,結果反被瘋子玩了,所以畏罪自殺,我猜得對不對?」
餘下二人沒言語,丁曼菱是不願意談論這個人,衛長明則是對她毫無興趣。葉永嘉閉了嘴,再回想起韓小南的音容笑貌,也並不動心,只感覺莫名其妙。
似乎也有隱約的一點同情,他想她要是不愛自己就好了,就沒有這些破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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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足飯飽之後,三人結賬離去。外頭正是入夜時分,微風涼爽起來,正能讓他們舒舒服服的散步回家去。
到家之後,他們各自回房休息。衛長明早早上床,盤算著公司里的事務;丁曼菱和葉永嘉也沒再吵,兩人進了被窩,面對面的躺著,互相的看,又嘀嘀咕咕的說話,又嗤嗤嘻嘻的發笑。
因為他們已經有過了兩百多個這樣的夜晚,未來無數的夜晚也將會是如此的靜謐安逸,所以習以為常、並無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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