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如日中天
午門外,和坤低垂著頭,雙目微閉地跪在那裡。秋日午後的炎陽高高照在頭頂,汗水自他額上大滴大滴地滾落,濺在面前堅硬的青石磚地上。
此時,和珅心裡一直在回想著剛才養心殿上的一幕。當他說出大清國敗亡之語時,他清楚地看到皇上那似要將他凌遲碎割的恨毒眼神。還未來得及為自己的莽撞感到懊悔,皇上卻突然改了語氣,沒有馬上下旨殺了他。從殿中退出去之前,他曾抬頭偷看了一眼,正對上皇上同時看向他的目光,那目光中已沒了殺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疑慮。
皇上他在懷疑自己什麼呢?沒有不透風的牆,自己所做的那些貪贓枉法之事皇上就算不是全部都清楚,應該也知道個大概。雖說自古貪者不反,反者不貪,可是自己現在掌著兵權,方才又說出大清敗亡的忤逆之言,皇上會不會懷疑自己有了反叛之心?
皇上應該已經完全確定自己就是蓮兒的轉世,而且也察覺到自己對這段宿緣是心知肚明的。可是,自己不但不願向他坦白承認,而且還不斷做出不利於他的事情來,皇上從自己這些反常行為中能得出的唯一解釋就是——自己轉世的目的是要報復他及整個愛新覺羅家族,要令大清亡國。
其實,自己的所作所為確實也正在使大清國走上滅亡之路。可是,即使沒有自己,大清國就不會亡了嗎?自己做過大漢的皇后,大唐和大明的貴妃,當初這些個王朝哪個不都是盛極一時,可最終還是逃脫不了改朝換代的命運,誰知道大清國之後又會是大什麼國。
但是,英吉利使團的到來徹底改變了自己的想法。天外有天,外強崛起,也許大清國等不到改朝換代的那一天,就會被外夷侵佔,成為一個可憐的附庸。
可即使預見到了前面的危機,自己又能做些什麼呢?拼盡一切地苦心經營了這麼久,卻連改變自己命運的絲毫把握都沒有,更何談去改變整個中國的命運?而且自己目前已經徹底失去了皇上的信任,今後再提出任何關於開關通商的諫言,都會被視為通敵賣國和別有用心。
天邊的紅日已漸漸西墜,悶熱的天空里忽然颳起了一陣涼風,將他被汗水打濕的衣服吹了個通透,起了一陣刺骨的寒意。
「山雨欲來,大清國就像一艘在風暴中掙扎的破船,所有那些盛世的幻象很快就會在洋人的槍炮下被擊得粉碎,變得滿目瘡痍。」和坤心中深深地嘆息。
不久,一場暴雨突降,天地間頓時成了一片混沌,只有冰冷的雨滴到處肆虐,不斷打在他的臉上和身上。
雨不知是何時停下的,夜已慢慢過去。
當胡公公將他從地上扶起時,和坤感到自己的雙腿已失去了知覺。就這麼結束了,讓自己在雨中跪了一夜,沒有其他的責罰,也沒有任何的解釋,只有胡公公手中的一道聖旨。
一大早,和坤召見了馬戛爾尼公使,向他宣讀了乾隆皇帝的聖旨,拒絕使團提出的一切要求,並敦促其儘快回國。
見過馬戛爾尼之後,和坤一回到家就病倒了。
劉全請了京城的名醫來看過後,說是風寒入體,開了幾副湯劑,並囑咐需要卧床靜養一段時日。嚴重的是他的膝蓋也受了寒,影響到雙腿,將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無法下地行走,而且怕是會從此落下病根,以後也會時常發作。
在家中休養了月余,和坤才開始奉詔入朝議事。
乾隆六十年(公元1795年)九月,養心殿。
「朕已決定立皇十五子嘉親王永琰為皇太子,初三日於太和殿行冊封禮。」乾隆語氣平淡地向和坤宣布了立儲的重大決定。
和坤其實對此早已心知肚明,但還是微露驚訝之色地回道:「奴才這就去曉諭司禮監籌備典禮的一應事宜。」
「嘉親王處也由你一併知會。」乾隆頗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和坤。
和坤微微一頓,忙行禮退了下去。
派人去通知嘉親王的同時,和坤送上了一件玉如意作為賀禮。他清楚這就是皇上命他通知永琰的目的所在,給他一個巴結皇太子的機會,同時也給永琰一個更加憎惡他的理由。
是年九月,和坤管理的理藩院對蒙古台吉重案未先具奏,並有回護,降三級留任。十月,因廷試武舉發策對應不實,和坤被批文過飾非,革職留任。
自立儲之後,接連的降職遭貶,和坤猜測到皇上可能已經下定決心,在皇太子登基前就要處置自己,為永琰的順利繼位掃清道路。所以他已做好了一切準備,甚至讓劉全將一些金銀秘密藏匿他處,一旦自己被革職查辦殺頭抄家,這些財物將會留給因自己獲罪而受到牽連的家眷們,至少可以讓他們不至於衣食無著。
新年伊始,皇太子永琰(為避諱改為顒琰)登基,年號嘉慶,尊乾隆為太上皇帝。太上皇仍居養心殿,並繼續訓政,經常登殿接受百官朝賀,嘉慶皇帝只能側坐相陪。實際上,太上皇依舊大權在握,把持朝政。
在如此微妙的情形之下,和坤的境遇也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忽然間一切又都峰迴路轉,迎接他的竟是再次不斷的升遷。
嘉慶元年(公元1796年)正月,調正黃旗領侍衛內大臣。六月,調鑲黃旗滿洲都統。
嘉慶二年(公元1797年),管理刑部,兼理戶部。
嘉慶三年(公元1798年),晉公爵,封一等忠襄公。
一時之間,和坤在朝中的權力已達到了他人生的頂峰,可以說是如日中天。可是他心中十分清楚,自己的路就快走到盡頭了。太上皇的所謂倚重,不過是把自己放在火上烤,使自己成為眾矢之的。
從新皇登基的第一日,和坤就看明白了乾隆如此作為的良苦用心,當時他的心中雖仍是難免會感到一絲傷痛,但他又不得不欣慰地想,這一切正是自己一直以來苦心孤詣想得到的結果。
在此之後,作為首席軍機大臣的和坤,不但在軍機處呼風喚雨大權獨攬,而且還控制了吏部、刑部、戶部及理藩院,越發肆無忌憚地貪黷受賄,掌權欺人,以至於令群臣側目,新主畏憎,除了他自己的那些同黨,已到了人人皆曰可殺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