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正逢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又是天清氣朗的端午佳節,江都知府愛民如子,又要官民同樂,衙門出了豐厚的束禮招徠各行各號的健兒共賽龍舟,把這年的龍舟競事辦尤為熱鬧。
清水河下早停了數十隻龍舟,俱是雕花繪彩、彩旗飄揚,舟邊又有臂扎綵線的矯健兒郎躍躍欲試,河畔設了無數彩棚錦帳,供百姓觀賞競舟盛景。這一日又是艷陽好天,江都百姓拖家帶口,男女老幼,個個裝扮的鮮衣艷服,興緻勃勃,早將一條路擠得水泄不通。
施家的彩棚旁側就是張、況兩個親家,也是想著親戚挨在一處,方便說話,故幾家之間未封幕帳,只虛虛掛了一塊帘子,一側分給男客們說話,女眷們坐在了一處。
自打上元節出事之後,施家女眷甚少出門,加之甜釀和藍苗兒都已許了人,雲綺和芳兒年歲漸長,也要避讓些,這日出門玩耍,姐妹四人都裝扮鮮妍,隨著桂姨娘和田氏下了馬車,言笑晏晏往彩棚內行去。
彩棚內況家已到,況夫人領著兒媳薛雪珠和小女兒巧姐正站著說話,見桂姨娘和田氏領著四個女孩兒來,兩方親熱寒暄了一番,況夫人攜著苗兒和芳兒的手,又去拉甜釀和雲綺,笑道:「貴府上的女孩兒個個如花似玉,實在招人疼。」
況家祖業是做花園營生的,雖是普通人家,家底頗為殷實,田氏對況學十分中意,見了況夫人,亦是滿面堆笑:「親家做人太過實在,只說別家的好,不說自家的妙,我看珠娘和巧姐,才是打心裡頭心疼和喜歡。」
況夫人笑道:「甭管貴府敝府,都是一大家子,俱是好的。」
眾姐妹都抿唇笑。
彩棚里設的是八腳桌,高矮條凳,眾人入座,有婢子們來斟茶置果品,不多時,張夫人帶著自家兩個兒媳來,見滿眼綾羅錦繡,眾人已到,連連告罪,又笑著和桂姨娘、田氏兩人招呼:「老夫人今日不曾來?」
「老夫人這幾日都在齋室禮佛,不得出來,讓我們見了兩家親家,休得怠慢,趕著問好,也請親家太太去府里少坐會。」桂姨娘笑,「老夫人只是不愛出門,倒常盼著親戚們往來多走走,她看著家裡熱鬧,心裡也是高興的。」
「好、好。」張夫人笑意滿滿,「近日若得了空,挑個好日子,一起看看施老夫人。」
張夫人一眼看中桂姨娘身側的甜釀,見她穿著丁香紫梅花絹衫,下著一條灑金白線裙,亭亭玉立,笑著招手上前。
甜釀笑吟吟的先拜過張夫人,再拜身後的兩位張家嫂子,大嫂子張蘭出身讀書之家,容貌普通,但學識過人,二嫂杜若是小官之女,生的極好,言語又巧,兩人一左一右,常伴張夫人身邊。
兩個嫂子也一左一右牽著甜釀的手,言笑問好,未來妯娌三人坐在了一條凳上殷勤說話。滿桌十來位女眷,加之身後的婢女們,喜哥兒和小果兒,將彩棚坐的滿滿當當,滿桌言笑晏晏,香風拂人。
女眷們正說話間,男客們那邊亦有動靜,聽得有男子的腳步聲,很快有人撩簾過來問候。
「給嬸娘、妹妹、嫂子們問好。」說話的正是名青衫男子,況家長子況苑,他年歲二十五六的模樣,身材高大,容貌生的普通,一雙眼卻瑩潤生動。
施家姐妹以前都見過他,俱應聲問了好,張家兩位嫂嫂倒是第一回見他,起身拘謹回了禮。
帘子后又鑽出兩人,年輕書生,十七八歲的模樣,一般高的個兒,一個生的白面斯文,滿面帶笑,一個生的風度翩翩,光風霽月,正是況學和張圓兩人。
女眷們見了兩人,這才笑起來:「你兩人向來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連今日也是,是一塊約著來的么?」
「只是正巧,我兩人在路上遇見。」張圓和況學兩人笑道,「給姐姐妹妹,嬸娘們問好。」
大家都福了福他倆人,攛掇著苗兒和甜釀:「爺們才來,想必路上已口渴了,你們去倒杯茶給他們喝。」
苗兒只顧含笑埋頭,甜釀見著張圓,心中亦是歡喜甜蜜,羞怯的瞥了他一眼,扭過頭去。
張圓上次見她,還是祝家夫人壽辰,他非親非故,眼巴巴的跑去祝壽,趁空和她說了幾句話,此時見她含羞帶怯,心頭擂鼓千萬,眼睛只顧瞥著她,擺擺手:「妹妹坐,我不渴,不用喝。」
雲綺已然忍耐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大家看他們幾人小兒女作態,俱是覺得有趣,又已經下定,只等著嫁娶,取笑道:「這會兒不渴,待會總是渴的,還是喝杯茶吧。」
甜釀和苗兒無法,只得經由婢女之手遞了兩杯新茶出去,被況學和張圓呷了口,眾人取笑了一回,方才各自坐定。
男客只有況家兄弟兩人和張圓在,原來張、況兩家的家主都各有好友相聚,張家的兩個哥哥去衙門裡打馬球,連施少連也未曾來,桂姨娘也不知施少連去往何處,只得問甜釀:「你大哥哥起先說來,如何到現在也未出現。」
甜釀搖搖頭:「我幾日未見大哥哥,亦不知他在何處。」
這時聽見水面的擂鼓聲,原來時辰已到,各色龍舟都停當在水面,每舟上坐三十人橈手,一聲聲擂下,虎虎生威的龍舟在水面劃出一條白浪,吆喝震天,彩舟競相爭前。
眾人都專心看賽事,風總撩簾,輕飄飄的擋不住視線,那邊時時有目光送來,甜釀唇角含著笑,目不斜視的盯著水面動靜,旁側坐的二嫂子杜若輕輕撞撞甜釀肩膀,輕聲笑道:「甜妹妹看一眼吧,圓哥兒望這瞧了千回萬回,一個勁的差使我提點,妹妹再不看,哥兒眼神就要把帘子瞟出篩了。」
甜釀聞言嫣然微笑,抿著唇,順著杜若的目光望去,兩人眼神遠遠交纏,張圓對她翩然一笑,她亦報之柔情一睇,目光交匯之際,彼此都是心如擂鼓,甜蜜異常。
杜若在一旁看著這一雙璧人,只覺自家小叔目光痴痴,分外好笑,正想挑眉取笑自家小叔子,不期然看見張圓身旁一雙瑩潤的眼,不敢放肆,忙忙收回了目光。
再看了一回賽舟,張圓聽見外頭有小販叫賣蓮花蓮蓬之聲,再忍耐不住,過來向張夫人說話:「兒子聽見外頭有人喊賣蓮蓬,去買些來孝敬母親。」
他向來十指不沾陽春水,連蓮子都未剝過,張夫人知道自家兒子的心思,含笑看了看他:「你成日悶在書院離念書,哪知物價貴賤,要當心被人欺。」
桂姨娘笑盈盈的喊甜釀:「哥兒不知風俗物價,甜姐兒幫著一道去買些便好。」
況學也起身要去,田氏又喚了苗兒,吩咐幾人:「你們幾人莫走遠了,快快回來。」
甜釀點了點頭,低眉順眼的跟著張圓往外走,況學和苗兒在一株柳樹下站定,甜釀卻沿著柳堤一直向前,張圓見她一直低著頭,低聲喚她:「甜兒。」
她羞的雙耳發紅,抬起頭來,見他俊美生紅的臉,含笑應他:「圓哥哥。」
他又低低道了一聲:「媳婦兒。」
甜釀臉上發紅,心頭小鹿亂撞,含情瞧著他,嘴裡嗔道:「你瞎說什麼呀。」
「如何成了瞎說。」張圓站在她身邊,「收了聘禮,你就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我的媳婦。」
又柔聲道:「我恨不得日月跳丸,明日就把你娶回家,省的我日日飽嘗相思豆,恨情水。」
她柔情似水的注視著他,心頭亦是情潮湧動,臉上羞紅:「我也盼著日子快些過...」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張圓目光纏綿的看著她:「好幾日未見你,只覺妹妹又和腦子裡印的模樣不一樣。」
她咬唇睇他:「怎麼個不一樣。」
「愈發嬌美動人。」他忍不住笑道,「妹妹一顰一笑,舉手投足,俱是不一般的美,比若天邊雲霞,舒捲自若,光芒明暗,都是風情。」
她悶頭一笑,見他腰間懸著個香囊,卻不是自己做的,問他:「我給你繡的香囊呢?」
張圓看著她的笑靨,從袖內掏出個帕子來,將帕子層層打開,給她看:「我怕掛在衣上蹭臟,藏在我袖裡,時時拿出來看看。」
甜釀覺得心疼又好笑:」這是特意給你避邪的香囊,只為用的,怎麼藏起來了,你若喜歡,我給你多做幾個就是了,不必這樣。」
「妹妹的一針一線,我都視若珍寶。」
兩人站在一處,真是兒女情長,竊竊私語,說不盡的甜言蜜語,吐不完的玲瓏心思。
甜釀和他站了片刻,怕眾人笑話她,急著要回去,張圓喊住沿路叫賣的小販,買了半籃子新鮮蓮蓬,和她肩並肩往彩棚走。
施少連正在茶樓上和人說話,點了個賣唱娘子在雅室外唱曲,那賣唱娘子姿色普通,卻有一把水靈靈的好嗓子,婉轉動聽,歌聲低低旋繞在喧鬧之外。
他分了一分心留神看窗外景色,身側有人湊近:「小官人喝茶。」
施少連收回目光,落在那人臉上,淡聲道:「我家產單薄,手頭也只是有幾個余錢,勉強鋪子周轉,兄台說的這門發財路,某亦是有心無力。」
那人呵呵一笑:「小官人不妨再考慮考慮,如今江都鑽營此道的富家不少,不僅賺了利,後頭也又不少好處可拿。」
施少連心頭清楚,點點頭,和人寒暄了一會,提袍要走。
彩棚里眾人見張圓和甜釀一道回來,見那籃子里的蓮蓬新鮮青翠,上頭還掛著露水,人人擎了一隻在手中玩耍,這時見個臉生的紅衣少女行來,後頭陪著四五個嬤嬤婢女。
「表姐。」那紅女少女笑嘻嘻的沖著杜若揮手,「若姐姐。」
「窈兒妹妹。」杜若且驚且喜,「舅母呢?」
紅衣少女親熱牽住杜若的手,「母親在棚里坐,我嫌悶自己出來走走。」
「這是我娘家表妹。」杜若和眾人笑道,「舅舅一家久居金陵,前陣子舅舅去山西赴任,先把妹妹和舅母留在江都老家。」
那少女落落大方,和眾人一一行禮,親熱喊了聲張夫人,見到張圓時盈盈一拜:「圓哥哥。」又見甜釀,笑問:「這是小嫂嫂么?」
甜釀被當場點破,羞了個滿臉通紅。
張夫人拉著窈兒的手在身邊坐下,笑盈盈的問:「你母親這陣兒都不得閑,早知你們出來,我當去拜會才是。」
「母親早想請姨媽、嬸娘們去家裡坐坐,只是家裡還未收拾妥當,只得再等等,今日也是我興起,拖著母親出門看耍。」窈兒笑道,「我讓人請母親來。」
少頃施少連也進了彩棚,他和況苑、況學、張圓都熟識,寒暄過後,又去見女眷,見甜釀臉上紅暈厚重,雙眼濕潤,知道她定然被眾人調笑過,溫聲和女眷們問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