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打架
自從上次通話過後,馮蕭便聯繫不上喬暮了,電話打過去都是忙音。
「老闆,咖啡煮過了……」Ada有點擔心地看著自家老闆,她還從來沒有見過老闆這麼心事重重的樣子。
門鈴聲響起,有顧客進來。
Ada循聲看過去,低聲地對馮蕭道:「老闆,這個黃小姐怎麼天天來啊?」
馮蕭朝黃芸點了點頭,對Ada道:「做事。」
「哦。」Ada吐了吐舌頭,拿著菜單朝黃芸走了過去。
五分鐘后,門鈴聲再度響起,馮蕭頭也沒抬便知道是簡清。這兩個人最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似乎把這家咖啡館當成自己的常駐地了。可是兩個人似乎並不是一塊,每次都是黃芸都是先進來,然後過五分鐘左右,簡才進來,而且兩個人從來不坐在一起,也從不交流。
「新品,幫我試試。」馮蕭將一杯咖啡放在黃芸面前,然後在她對面坐了下來。不遠處,簡清正在朝這邊看。
黃芸拿起,小小地試了一口,然後喝了大大的一口,笑道:「恭喜馮老闆,又是一筆進賬了。」
馮蕭也笑了:「謝謝。」他朝簡清所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們倆興緻挺好的,每天分開約會。」
黃芸剛剛眼神里的一點點笑意消失殆盡:「我們沒有約會,而且,你這咖啡館是打開大門做生意,我總不能攔著人家不讓進來吧。」
「那倒是。」馮蕭的嘴角扯出一絲笑意,馬上咳嗽一聲,憋住了。
拿起勺子有一下沒一下的在咖啡杯中撥動著,黃芸盯著馮蕭的臉看了兩三秒,看得馮蕭都有點後背發毛。
「馮老闆,你今天請我喝新品咖啡,是有事求我吧?」
馮蕭撫了撫眼鏡,沒有否認:「居然這麼明顯……黃小姐,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我們又不熟,」黃芸喝了一口咖啡,「而且,我有什麼好處?」
「好處可多了,比如,」馮蕭傾身向前,示意黃芸靠近自己,然後在黃芸的耳邊道,「揭穿一下那個臭小子的真心。」
屋外陽光正好,透過大大的玻璃窗灑進咖啡屋,讓人不由自主地期待和相信所有一切的美好。
在外人看來,坐在靠窗這一對,郎才女貌,互相親密地咬著耳朵,就彷彿是言情劇中的男女主角。
「黃小姐,不好意思,冒犯了。」說著,馮蕭把手放到了黃芸的發上。
「你幹什麼!」過了兩秒,一股力量狠狠地推開馮蕭,差點讓他摔倒在地,然後對方雙手張開地擋在黃芸面前,彷彿維護小雞的老母雞一樣。
「你幹什麼?」他的背後,黃芸推開他,關切地問馮蕭道,「馮蕭,你沒事兒吧?」
算起來,馮蕭和黃芸才見過幾面,她一直喊馮蕭「馮老闆」,這還是她第一次喊馮蕭的名字。馮蕭笑了笑,這個女人有點意思,難怪簡清會栽在她身上。
「我沒事兒。」馮蕭站直身子,對簡清佯怒道,「我才想問你想幹什麼?」
「我……你,誰讓你對她動手動腳的!」簡清剛剛的滔天怒火,在黃芸推他的時候突然一下子熄了下去,連個水泡都沒有,可被馮蕭這麼一說,那火苗又「蹭」的一下起來了。
馮蕭看向黃芸:「黃小姐,你結婚了嗎?」
「沒有。」
「那你有男朋友嗎?」
黃芸搖了搖頭:「暫時沒有。」
暫時沒有?簡清驚訝地看向黃芸,那意思就是說不定下一秒就有了?可她身邊除了言非白,可是一個親密的異性都沒有,除了馮蕭……難怪她天天來這裡喝咖啡!不行,馮蕭可是女人心中的完美情人,馮蕭不行!
「你看,人家沒結婚沒有男朋友,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簡清,你是不是管得太寬了點?」馮蕭雙手抱在胸前,嘴角挑起一個角度,似笑非笑地道。
「誰,誰說的,我正在追她!」被馮蕭這麼一刺激,簡清腦子一發熱,脫口而出地道。
時間有一秒鐘的停滯。
馮蕭拍了拍簡清的肩:「好樣的。」然後對黃芸低語道,「不要忘記你答應我的條件。」
兩天後,馮蕭收到一封邀請函。
「華泰」千金黃芸26歲生日之際,破除成規,不再將生日聚會變成商業聚會,僅僅只是邀請了壽星黃芸的朋友和親人,舉行一個小型的聚會。
邀請函里還附了一張便箋,便箋上,黃芸的字龍飛鳳舞,英氣十足:兩清。PS:記得帶生日禮物。
很快便到了黃芸生日聚會的當天。
剛剛進門,言非白右掌中的小手微微地掙扎著,言非白挑眉看向身邊的人。
「那個,」喬暮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食物的方向,「我有點餓了。」
言非白淡淡地笑了笑,都忘記她晚上沒怎麼吃東西了:「要吃什麼?我幫你拿。」
「不……」
還未等喬暮說完,一個堆滿食物的餐盤已經送到了喬暮的面前,而且好巧不巧的,都是她愛吃的食物。
「晚餐一定要吃,你是故意忘記我之前說過的話嗎?」
喬暮回過身,正好接到差點塞進她懷裡的餐盤,一席米色的休閑毛衣和洗得快發白的牛仔褲,正盯著喬暮的眼睛,彷彿是深秋的潭水,清涼而又安靜,不是馮蕭卻是誰!
「馮蕭!」喬暮激動地叫道。抽出的精緻手掌從言非白手中劃出,只留下虛空的溫暖痕迹。言非白的右手就那麼虛空地握了一會兒,而後才慢慢放開。他走到喬暮的身邊,攏住了她的肩:「這麼快又見到了。」
「是啊,居然這麼快。」馮蕭朝他頷首,然後轉向喬暮,指向餐廳的方向,「那邊有你最喜歡吃的清粥,慢慢吃。」馮蕭加重了「慢慢」兩個字的音量。
一聽到「清粥」兩個字,喬暮便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右腳已經受不住誘惑邁出,卻又想到什麼似的停住了,目光在言非白和馮蕭之間猶疑不定:「你們……不會再動手了吧。」
言非白卻像沒有聽到她的話似的,皺眉道:「清粥?我從沒聽你說過。」
「那個,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所以……」不知道為什麼,喬暮突然覺得有些不自在,她摸了摸頭髮,「我去吃東西了。」然後轉身急急忙忙地走開了。
言非白的目光一直跟著那個小小的身影,直到身邊的人打斷他。
「言總,我們來做一筆交易如何?」馮蕭從下人手中接過一杯紅酒,更準確地,應該說是裝在玻璃杯里,足以以假亂真的紅茶——他從不喝酒,即便是酒會上也是。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句話,」言非白轉身,視野從馮蕭的酒杯,慢慢轉移到他的雙眼,不知道為什麼,第一次有人,給他一種很不悅的壓迫感,「上次從警察局出來的時候,我已經和你說過了。而且,你還拒絕了。」
「是嗎?」馮蕭走近了一步,聲音低得只有兩個人才聽得道,「我只是沒有答應而已。」
言非白微微往後仰了仰上身,眼裡卻是遇到對手時的玩味:「但你的表現可不像是預備答應的樣子。」
馮蕭怔了一秒,而後退開兩步,喝了一口「紅酒」,之後卻轉開了話題:「言總曾經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就查出那起車禍因我而起,想必也查過我的底細了吧?」
「知道一點點。」
「言總真是謙虛。想必言總也知道,我有很多重身份,攝影師、企業家、店主等等,我有很多產業。」
言非白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看晃動著手中的酒杯。
「大概言總沒有經歷過我當年所經歷的事情,不能理解金錢對我的重要性。」馮蕭笑了一下,接著說,「三年前,我在國外旅行的時候,收到了一張明信片。這麼多年,我拍過很多很多的照片,有風景照,也有很多的人物照,其中很多的模特,是那些因為災難而失去家人的人,或者是經歷過巨大的痛楚,不該活下來卻活下來了的人。那些照片被發在了國內國外非常知名的雜誌上,那些『模特』也收到了來自世界範圍內的大量捐款。」
馮蕭的目光飄得很遠,彷彿在講著一件非常遙遠的事情:「我一直以為那些都是非常好的事情,我幫助了這些在苦難中生活的人,我讓大家看到了他們的痛楚,不僅如此,他們還得到了這個社會的幫助。
「直到去年,我收到了那張明信片,上面寫道:『你以為你帶給別人的是幫助,可是,每一次照片的刊登,那些人就像被再度凌遲一次。有些傷疤如果痛及骨髓,就不會願意接受陌生人的憐憫。作為攝影師的你有沒有想過,你辜負了你的『模特兒』對你的信任。』
「很奇怪,這麼久了,這一段話我還是記得清清楚楚。」這次的笑才是發自心底的笑,帶著彩色的夢幻,是給渴望已久的人的笑,馮蕭看向言非白,「那個人只留下了一個英文名字,我只能通過郵戳尋找她。」
言非白拿著酒杯的手越握越緊,他輕啜了一口紅酒,道:「這麼巧?」
馮蕭點了點頭,輕嘆了一口氣:「五年前,喬暮趟在醫院的時候,我偷偷地離開了,她因為我而受重傷,但是我卻丟下她離開了……因為在她倒地的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只有變強,才會有人聽見你在說什麼;只有變強,才能夠成為制定規則的人;也只有變強,才能夠保護對於自己而言,重要的人和事。」
五年前,由於當年的鹽商發現了喬暮的記者身份,威逼利誘不準報道該事被拒絕之下,強行想拿走底片和報道,喬暮為了保護來之不易的資料,被他們打到在地。自己雖然及時趕到,將昏迷的喬暮送到了醫院,可終究,也在她清醒之前離開了。
「成功之後,我一直都想回來,可是我一直也都害怕回來,直到收到那張明信片——過於的巧合便是天意。」馮蕭看著言非白,「你還記得上次盛鼎停電在電話里,我和你說過的話嗎?」
「『喜歡』這種話原本應該先說給喬暮聽,我起初不想告訴她的。
「但是我不想再讓她受傷下去了。
「她康復之後我會向她表白。
「如果她選擇我的話,希望你不要阻攔。
「如果她還是選擇你的話,抱歉,我也會一直在她身後。
「即使做不了情人,也可以做朋友,這就是我的戀愛哲學,也是我的自信。
「那個人,可以愛別人,可以被別人愛,可是,在我視線所及的範圍,我可以虐她可以欺負她可以壓榨她,但是,別人不可以。
「請相信我,我有那個能力。」
「看樣子你並沒有把我的話當真。」馮蕭輕笑出聲。
「謝謝當年,你救了喬暮一命,可是,你現在做法,很卑鄙。」言非白狠狠地抓住馮蕭的衣領,巨大的衝力讓馮蕭往後猛退幾步,他手裡的玻璃杯掉到地上,發出了刺耳的聲音。
「卑鄙?是一步步慢慢地接近喬暮,利用這場生日聚會見喬暮?或者,」馮蕭看進言非白憤怒的眼裡,「想要贏得喬暮的事?」
「混蛋!」言非白一拳下去,正中馮蕭高挺的鼻樑,鮮血很快就流了出來。
目光瞬間集中到了他們的身上。
人群很快集中了起來,馬上有人拉開了言非白,同時有人將馮蕭拉了起來。
「怎麼回事?」黃芸聽到聲響趕了過來,皺眉站在兩人中間,「你們倆沒事吧?」
喬暮也跑了過來,好不容易從人群擠了進去,言非白看起來沒什麼事,只是臉色有點不太好,但是馮蕭卻被他打得滿臉鼻血。今天是黃芸的生日宴會,想不到會搞成這樣……
「你沒事吧?」喬暮看著還在流著鼻血的馮蕭,從手包里拿出一塊手帕遞給他。
「沒事。」馮蕭正要接過手帕的時候,那隻拿著手帕的手卻被人一把抓了回去。
「非白,你……」喬暮驚異地回頭。
言非白卻沒有言語,他拉過喬暮站在自己身後,然後對黃芸道:「對不起,毀了你的生日派對,只是,我不知道你居然和他認識。」
黃芸避開言非白的目光,笑了笑:「人和人之間的緣分很奇妙的,說不定哪天就因為什麼奇怪的相遇認識了。」
言非白沒有說話,只是看著黃芸。
「言總似乎太關心小芸了。」簡清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站在黃芸的背後,輕輕地環住她的腰,而她竟也沒有拒絕。
「放開我。」黃芸低聲對身後的人道。
「我不放,小芸,你也太狠心了,生日聚會居然都不邀請我,還好伯父記得我。」簡清故作傷心地靠在黃芸的肩膀上,這在外人看來,就彷彿是在撒嬌一般。
簡清想得很明白,患得患失,戰戰兢兢對於追上黃芸一點用處都沒有,既然這樣,不然甩開包袱,按照自己的方法來。
言非白看著面前的兩個人,眉頭微微蹙起。女方看來頗不情願,但表情上又有一絲嬌羞流出,男方明顯是在裝瘋賣傻,但是卻又有點膽戰心驚的味道。
「你們大家繼續吃,繼續喝啊,好好玩。」黃芸對其他的朋友道。然後用手指了指剛剛涉及打架鬥毆的兩個人和喬暮,「你,你,還有你,跟我到樓上房間。」
二樓的房間里,兩男兩女,哦,不對,還有個一直在一旁觀戰的簡清。
「給,禮物。」言非白將一個精緻的小盒子丟給黃芸,然後拉著喬暮的手就想往外走。
「言總,走這麼快,是在擔心什麼嗎?」馮蕭摸了摸嘴角,疼得呲了一下牙,站在一旁的簡清嘆了一口氣,遞給他一個包好的剝了殼的熟雞蛋。
喬暮站在一旁,帶著擔心的表情看著馮蕭。
「不是擔心,只是害怕自己忍不住,萬一再做出什麼不好的事情,徹底毀了黃芸的生日聚會就不好了。」而後,言非白轉向黃芸:「謝謝你今天的款待,我們就先行離開了。」
黃芸做了個請便的動作,她看得出來,剛剛在樓下,言非白就想甩袖離去,只不過看在她的面子上,這才上了一趟樓,想要不動聲色地離去。黃芸在心底嘆了一口氣,還真是思慮周全。
可是,還未走兩步,右手上的巨大阻力便讓言非白不得不停住腳步,他回過身,看著背光面對著自己的女人,一點一點的怒意已經控制不住地爬了上來,就連聲音都帶著一絲危險的暗啞:「喬暮?」
喬暮看了看言非白,然後又為難地看了看馮蕭:「非白,即便我們要走,你是不是應該給馮蕭道個歉?」
簡清看著坐在副駕駛座上唉聲嘆氣的女人,到底忍不住大笑出聲:「哈哈哈。」
喬暮頭疼的按住額頭,閉上眼睛道:「你到底要笑到什麼時候?」
「哈哈,因……因為你實在,哈哈,你實在是太笨了。」
喬暮賭氣地塞上耳塞,索性不再去理會身邊的人了。
可是,馮蕭都被打得流鼻血了,更別談人家是剛剛出院,付諸於武力本身就是不對的行為,做錯了就要道歉啊。可他那當時的表情:震驚、差異,還有一些其他稍縱即逝的情感,喬暮根本就來不及看明白。
「哧——」的一聲,車子被停在了路邊,正當喬暮疑惑還沒有到目的地的時候,左耳上的耳塞被拿了下來,還沒等她開口,簡清便道:「你知道你家未婚夫為什麼丟下你走掉了嗎?」
喬暮試圖去搶簡清手中的耳塞,後者則利用自己手長的優勢躲避著:「我知道,他惱羞成怒。」
聞言,一個暴栗輕輕地打在了喬暮的額頭上:「拜託,用點腦子好不好。」
「不是惱羞成怒是什麼?總不能是吃醋了吧……」喬暮的話還未說完,便對上了簡清的眼睛,那裡面的認真和嚴肅讓喬暮不由得愣住了,她結結巴巴地道:「難,難道是……」
未被拉下的右邊耳塞里,陳奕迅正在淺吟低唱:「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的永遠有恃無恐……」
「恭喜你,喬暮,你們家未婚夫終於肯正眼看你了。」
「哈啊?」
「哈啊你個大頭啊。」簡清往後一靠,「喬暮,我們兩個人裡面,至少要有一個人幸福才對吧。」
不安的味道,簡清滿身都是不安的味道。
喬暮左手輕拍著他的背,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終是道:「簡清,你不開心嗎?」
簡清搖了搖頭:「我只是……有點擔心。」
「簡清……」喬暮嘗試著慢慢開口,她從來沒有安慰過別人,所以不知道怎麼說,「簡清,都會過去的。你以為忘不掉的事,時間都會讓它們慢慢變淡,直至很多年之後你再提及的時候,會像是在說別人的事一樣。」
「那你呢?」
「我?」喬暮從未對簡清提及過自己的過往,她看向窗外的點點星光,聲音低沉得彷彿耳語,「……我哪裡來的資格讓自己忘掉。」
「什麼?」簡清起身,雙手拉扯著喬暮的臉頰,「笑一個,爺才不要看你這幅哭喪臉呢,趕快給爺笑一個!」
喬暮勉強地扯了扯嘴角,卻終究還是沒有笑出來。簡清輕拍了一下她的頭,嘆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什麼,而是開車將她送回了家。
喬暮看著簡清的車走遠了,這才往家裡走。
淡紫色的露肩禮服在朦朧的月光下,有一種優雅而冷寂的美。肩膀上披著的,是尤存著簡清溫度的西服。鑰匙在安靜的月夜裡發出了清脆的響聲,但在距離鎖孔一厘米的位置停了好一會兒,最終,纖細的手指收了回來。喬暮脫掉高跟鞋,抱緊雙臂,背靠著大門,坐在了台階上。
月色真好,照得庭院里的重重花影一叢淺一叢深。
當初搬進來之前,言非白問喬暮對新「家」有什麼要求,當時的喬暮哪裡敢有什麼要求,只是說了一句:希望一回家便能聞到花香。結果等真正搬家的那一天,喬暮看著那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栽種下的滿園鮮花,欣喜欲淚——只要不涉及到感情,很多時,言非白還是非常願意哄自己的。
可是現在,這個之前她無比渴望的「家」,卻越來越不想踏進去。
「咔——」門,在喬暮正自走神地時候突然從裡面打開了,靠在門背上,毫不設防的人便慣性朝後倒了下去——幸好地毯夠厚。
一雙腳就站在自己的頭旁邊,順著腿看上去,那人已經換了一身棉質的家居服,正一隻手拿著杯子,另一隻手插在褲子荷包里,皺著眉道:「你在幹什麼?」
喬暮笑了笑,坐了起來,半靠在門廊上,調轉目光看向天空,答非所問地道:「非白,你看今天的月光好亮呢。」
「看完了就早點去睡覺。」冷冷的語氣顯示著主人此刻的心情非常不好。
「非白,你為什麼針對馮蕭?」喬暮的語氣輕得彷彿一陣煙就會化掉似的。
已經轉身的腳步停了下來,拿著茶杯的手不由得加大了力度。
明朗的月光順著半開的門射了進來,在客廳里投下一道光的影子。一個人完全沐浴在月光下,另一個人,卻完全隱藏在了黑暗裡。
為什麼?這個女人居然還真敢問。
如果不是他,她當年怎麼會重傷躺在手術台上?更重要的是,重傷時,他卻不在喬暮身旁……
言非白轉過身,往前走了兩步,然後半蹲在了喬暮的面前。
茶杯被放在了地毯上,言非白捏著喬暮的下巴,轉過了那張精緻的臉:「為什麼?喬暮你竟一點都不知道嗎?」
喬暮不解地看著面前的人,他眼裡莫名地憤怒讓自己不知所措,還有那一閃而過的情緒,是……期待?
喬暮微微地皺眉,輕嘆了一聲:「非白,從小到大,我身邊都沒有什麼朋友。」
這就是她以為自己針對馮蕭的原因?
言非白突然好想放聲大笑,這就是她以為自己針對馮蕭,甚至針對簡清的原因?他的雙手在微微地顫抖,連帶著他的心也疼痛了起來。
她不懂,她根本什麼都不懂!不懂得他的用心,不懂得她那些所謂朋友的真實用意!
身邊的人突然站了起來,居然臨下的聲音疏離而又生硬:「我的事,你不用操心。」
「可是……」喬暮急急地想要站起來,卻被過長的西裝外套絆了一下,好不容易扶住門廊才站穩,但眼前的人卻像是事不關己一般,連跟手指都沒有伸過來。
「還有,我再說一次,以後不準見馮蕭,包括簡清也是。」
「非白!」
「不要再多說了。」言非白轉身欲離開。
「馮蕭也就罷了,為什麼簡清也不行?我們和『恆遠』是有工作上的往來的!」喬暮狠狠地抓住門廊,狼狽地站直了身子。
黑暗中,那個高大的背影沉默了一會兒,卻沒有出聲。
無聲地拒絕。
突然像是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氣,喬暮死死地抓住已經有些冰涼的西裝外套,月光在她側臉上打下一層陰影,好看得驚人。
「你是不是……從來相信過我的工作能力?即便我再努力,做得再好,你也從來沒有相信過我的工作能力?答應放我在你身邊,只是因為責任?」成串的眼淚就像質量上乘的珍珠,染著月光的白,沿著白瓷般的皮膚落下。喬暮胡亂地抹了一把臉,不等言非白回答,抬起頭來堅定地道,「不管怎麼說,我有交朋友的權利,我不可能不見他們,不聯繫他們……」
喬暮未說完的話,凍結在了言非白彷彿可以殺死人的目光中。他一步一步地朝著自己走來,那種壓抑感讓喬暮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地毯上的杯子被喬暮不小心踢翻,冰水透過腳底的肌膚一寸一寸地爬了上來。
「脫掉。」
「什……什麼?」
還未等喬暮反應過來,肩上的西裝已經被言非白丟到了院子里。
「以後不準穿別的男人的衣服回來!」
喬暮睜大了眼睛,自己之前說的話,他聽到了沒有?還有,他是在……吃醋嗎?
「非白,你是在吃醋嗎?」
沒有她期待的回答,當她沐浴著一身月光用力想看清楚言非白此刻的表情的時候,那個男人未給她機會,只是狠狠地摟過她。
吻,從門廊延續到卧室……
第二天一早,當喬暮矇矓中抱向身旁的人,卻只摸到冰冷的床單時,便知道所謂的和好,只是昨晚他用力擁抱自己時產生的假象。
當晚十二點,喬暮沒有等到言非白。
拍了拍已經坐得發麻的小腿,喬暮坐到餐廳,慢慢地吃著已經基本涼掉的飯菜。作為背景存在的電視屏幕上,陳奕迅正在淺吟低唱:「十年之後,我們是朋友,還可以問候,只是那種溫柔,再也找不到擁抱的理由,情人最後難免淪為,朋友……」
收拾好,喬暮便去睡了。迷迷糊糊間,她似乎感覺到有人在她身邊躺下,有短暫的溫熱印在額頭上,然後離開了。
馮蕭有一次和喬暮說,「情商」這個詞是大家發明出來騙那些在愛情中找不到出路的人的。
不管這種說法正不正確,但是喬暮突然就很相信這句話。
比如言非白和黃芸越來越真實緋聞,報紙雜誌上甚至有黃芸進出醫院的照片,聲稱黃芸有了言非白色的孩子。
「恆遠」集團的事情,據說進展得不是很順利,單看每次簡清面無表情地來到「盛鼎」的樣子就知道了。不過,既然言非白已經接下了這個攤子——不管是不是別人故意的——他便會負責到底。
拿起手機,喬暮撥通了馮蕭的電話,卻半天不知道說什麼好,直至對面傳來一聲「喂?」
「馮蕭,對不起。」
「你如果是替言非白道歉的話就不必了,如果是你自己想saysorry的話,我不覺得有這個必要——對對對,燈光往右側打一點,麻豆也往那邊靠一點。」後半句話明顯不是對喬暮說的。
「你在幹嗎?」
「採風。」
「採風?」喬暮皺眉,「你沒有說過你會攝影。」
「你也沒有問過。」
雖然看不到表情,但馮蕭能這麼乖地回答自己的問題,就說明他基本上已經不生自己的氣了。攝影啊,真是離自己好遠呢。
「真好……」喬暮嘆息似的。
「什麼?」
「沒什麼,忙完了一起吃飯。」
「你請。」
「為什麼?」哪一次吃飯都是她請,她就沒有見過這麼小氣的男人。
「因為你剛剛還在給我saysorry。」
「……好吧。」妥協了,不過也笑了。
「喬暮。」
「嗯?」
「你笑起來的樣子好醜。」
「喂!」
這回真的掛電話了。嘴角的笑意沒有消失,喬暮靠著椅背,轉過身。透過大大的落地玻璃窗,面前的夕陽還是漂亮得油畫一樣地虛假。
「喬姐。總經理通知開會了。」小艾小心翼翼地推開門。
「知道了。」
「喬姐……」小艾欲言又止。
「我沒事。」喬暮轉過身,笑得很安靜。
居然連個吃飯的人都找不到。這種日子為什麼要記得這麼清楚呢?明明不是什麼愉快的記憶。喬暮按了按太陽穴,覺得腦子裡隱隱作痛。
直到開會,喬暮才明白了小艾的欲言又止,原來不是因為自己的臉色很差,而是之前盛鼎和華泰的一個合作項目,主要由喬暮負責,現在交由黃芸負責——黃芸是作為華泰的代表人,暫駐盛鼎。
喬暮在工作上,向來只求做到最好,給每個人最大的發揮空間,所以在這件事情上,她的第一反應並不是努力已久的成果被別人白白地拿走,而是和她拚命一起拚命這麼久的組員就這樣白白地犧牲掉了。
所以喬暮明顯地愣了一下,然後下意識地看向言非白,那個男人彷彿沒有注意到她的目光,依舊面帶笑意地說著歡迎詞。
喬暮一個字都沒有聽見去,只是在想為什麼。
為什麼是黃芸?為什麼?
「喬暮,你待會和黃經理交接一下。」言非白看向喬暮,她適時地低下頭,將耳邊的發挽到耳後,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好的,總經理。」
言非白皺了皺眉,反倒是他身旁的黃芸,見狀輕輕掩嘴笑了笑。
果然是美人啊,巧笑倩兮,一目傾城。眾人皆在心底感嘆。
終於散會了。
喬暮揉了揉自己快要僵掉的頸項,然後整個人盤腿窩到了椅背上。剛剛還因討論熱鬧非凡的會議室這會兒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還真讓人不習慣。言非白當時接手盛鼎時,集團調整辦公室,輪到高層會議室時,喬暮便指了這間有落地玻璃,可以看到A市整個遠景的大房間——就像她自己的辦公室一樣,也是轉頭看去,便可以看見與眼前不一樣的天空。
言非白路過會議室看到的便是這樣一番情形,喬暮背對著門,雙手抱膝地坐在他的辦公椅上,獃獃地看著窗外——全集團也只有她一個人敢這麼做,當然,她是他的未婚妻,有這個權利這麼做——一頭筆直亮麗,瀑布似的長發隨意地披滿她嬌小的背。
言非白伸手欲推開門,最終還是輕輕地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