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御升典當行在南城諸多的典當行里不是最有名最高檔的,但一定是最讓人感覺安全的一家。它坐落在南城的一條老街盡頭,沒有高門金匾,乍一看像是一家有些年代感的小茶館,但正因為它低調,並且對客戶信息的保密工作做的極好,所以即便大隱隱於世,許多落魄貴族也願意去御升變現他們的資產。
連喬坐在招待桌前,看著鑒定師「啪啪」的敲著一個灰色的計算器,只覺得手頭的現磨咖啡都不香了。
「六千。」鑒定師笑的像個工具人。
「六千?!」連喬震驚的看著她那個酒紅色的香奈兒包包:「我買它花了三萬八!」
「不好意思。」鑒定師無情而禮貌的說:「這個包他不是經典款,且五金的部分容易氧化,只能給到您這個價了。」
「可是那個櫃姐她分明跟我說這個包她是限量款啊,買了以後會坐等升值的——」連喬沒說下去,因為鑒定師看她的表情像在看一個傻子,那就彷彿在說「櫃姐的話寧也信」。
「那我這塊表呢?」連喬顫巍巍的指了指:「這塊表是江詩丹頓的,是人家送給我的生日禮物……據說絕版了,原價六十多萬呢。」
「三萬。」鑒定師說:「不能再多了,小錶盤不受大眾歡迎,款式也過氣了,說實在話小姐,表是最不容易保值的奢侈品,您以後入手可要慎重。」
連喬:「……」
她哆嗦著拿起手頭的咖啡喝了一口,只覺得加了糖的拿鐵苦的人舌根都麻了,鑒定師對這種場面司空見慣,體貼的問:「需要給您換一杯熱巧克力嗎?」
最終,連喬那一行李箱原價二百多萬的奢侈品縮水轉化成了二十多萬的現金,「叮」一聲打進了她的賬戶。
交易完成時,連喬感覺自己的價值觀崩塌了。
鑒定師帶著手套將那些奢侈品一樣一樣的收納,一邊用餘光打量著連喬。
那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烏黑的捲髮長而蓬鬆,穿一件粉色的圓領無袖上衣,那桃粉色極挑膚色,偏偏這少女白的像是歐洲人,若隱若現的天鵝頸和直角肩都單薄秀美;修身的牛仔褲將腿部曲線盡數勾勒,纖長婀娜。
他閱人無數,不得不說這位小姐算是他見過的諸多名媛里顏值身材都頗為拔尖的一位了,即便她很刻意的穿了一身叫人乍一看並不能認出牌子來的時裝,但她總是筆挺的坐姿和併攏的雙膝都不經意的泄露出她良好的教養和貴氣。
來這裡的顧客無一例外都很體面,但是鑒定師很清楚,這份體面其實是落魄的遮羞布。不過他倒是很少見到未成年人來典當資產,因為榮辱富貴的這些事似乎不該在他們這個年紀應該考慮的範疇之內。
對於連喬完成交易后持續的失魂落魄,鑒定師也沒有急著趕她走,只是任由她在小桌邊坐著,給她足夠的時間接受現實,並喝完她最後一口的熱可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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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將南城江邊的黃金商圈比作伊麗莎白二世頭頂上的王冠,那麼南城市中心的別墅區就是王冠上數不清的寶石,華曦公館無疑會是裡面最大最閃耀的那一顆。每平六位數的報價直接凈化了該區域內的住戶,如果住在這裡,動輒見到的都是豪車,一不小心還能看見某位當紅的明星下榻。
24小時之前,連喬還是個住在華曦公館里待人採擷的名媛少女。
當時她正穿著一條總往下滑的一字肩高定小禮裙、掛著一整套價值十多萬的粉鑽首飾,渾身難受。
成片的香樟和法國梧桐時常會引來白鳥嬉戲,形成一番美麗的風景線,可隔著烏金色的歐風窗欞,可望而不可即,連喬總覺得她才是被困住的動物。
而餐桌對面的那位李公子就彷彿感知不到她的尷尬一般:「小喬,結婚以後我想儘快要個小孩。」他用一種能榨出油來的溫柔語氣說:「男孩最好。」
連喬一口氣沒提上來,直接被自己的口水給嗆著了。
「結婚?」她一手摁著胸口的衣服一邊劇咳。
「沒錯。」對方道:「我們雙方父母不是已經溝通過了嗎?他們都覺得你我很相配,結婚之後兩家的資金可以合理的流通,這是雙贏的。」
把結婚說的跟商業貿易填合同一樣。
「我才16。」連喬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震驚:「婚姻法……什麼時候改的?」
「這不是問題,我對你非常滿意。」對方笑道:「我們可以先訂婚。」
滿意?搞得好像自己是盤待價而沽的菜。
為了不在花樣年華就一腳踏進墳墓,連喬逃了,逃之前把她所有能翻出來的值錢貨用一個行李箱裝了,出來變現。
連喬從小到大其實沒怎麼主動買過奢侈品,基本上都是連國偉夫婦的親戚朋友逢年過節跑人情時順帶送的,還有一些是連夢喬不想要的過季款,所以典當起來她一點兒也不心疼,只是驚訝於這些奢侈品的貶值速度。
鑒定師將東西打包好正要送進儲藏室,連喬餘光一掃,忽的出聲道:「哎那個,不好意思!」
「您請說。」鑒定師駐足回望。
連喬起身走過來,躑躅道:「那個……那個漸變色的Dior包我不想當了,能不能還給我?」她說著說著自己也有點兒不好意思了:「我剛才想了一下,我出門手頭沒有個包包裝東西,也不太方便呀,你說是不是?」
鑒定師委婉道:「不好意思,交易完成後不能反悔,這是規定。」
連喬糾結的對著手指:「可我就是覺得那個包包挺有紀念意義的……你放心啊!我絕不會一出門就拿個假貨來說你們調換我的東西,這是訛詐,我不會做的!」
鑒定師:「……」
他皺了皺眉還想拒絕,這時,屋裡面似乎有人叫了他一聲。
「來了。」鑒定師應了句,轉而看了一眼連喬,警惕的將東西都先鎖進了柜子里。
「唉,你先忙吧。」連喬嘆了一聲,垂頭喪氣的到旁邊坐下。
真正逼得她不得不離家的是跟她的母親,也就是一品蓮娛樂的副董事長鄭薇女士爆發的一場空前絕後的爭吵。
她的相親對象在她去了趟洗手間的功夫就跑去地下室跟家裡的女傭偷/情,被連喬反手鎖了五個小時,最後還是鄭薇帶著開鎖匠來才把兩人放出來。
場面一度非常尷尬,畢竟儲藏室里沒有解手的地方。
女傭和新來家中做客的准女婿貿貿然獨處一室,就是瞎子也能看出發生了什麼,鄭薇當即開除了女傭,同時,委婉的對李公子下了逐客令。
事後,鄭薇要求連喬為擅自鎖門的事情向李家父子道歉,表示做不成親家還能做生意場上的朋友。
連喬覺得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於是跟鄭薇翻了臉。
鄭薇怒不可遏的尖叫聲猶在耳畔迴響:
「放著好日子不過想去當難民?連喬你腦子壞掉了吧?」
「他們見過世面的男人哪個沒有一星半點的陋習?你這都忍受不了以後還怎麼過日子?」
「少跟我扯什麼三觀不三觀的,家裡培養你沒少砸錢!你難道不該回報一下家庭嗎?連家以後的擔子都得靠你扛!門當戶對不一定能讓連家更繁榮,但至少不會拖連家的後腿!」
「平民王妃黛安娜她也是個頂個的富人,你還真當她是穿幾十塊錢內衣的平民啊!貧賤夫妻百事哀,你有本事討厭有錢人就不要吃連家的飯,我准你去自由戀愛。」
「你走啊,有本事你就滾出連家,我把我的副卡給凍了我看你怎麼活!」
……
連喬甩了甩頭,忽的就釋然了。
要斷就斷個乾淨好了。
「既然你們都覺得我不能活,我就偏要活給你們看看。」她低聲說。
這時鑒定師從裡面走了出來,連喬抓了抓頭,起身走到櫃前:「對不起,我想過了,既然是強人所難的事,實在不行就算了——」
那個包,就當是她跟過去道別所付出的代價。
「是這樣的,剛剛跟我們的老闆溝通了一下。」鑒定師微笑:「他說小姐看起來似乎遇到了困難,但是人生的路還長,需要有東西作為精神支柱,這個包包應該是很重要的人送的,既然有紀念意義,那破例讓小姐拿回去也無妨。」
連喬慢慢的瞪大了眼。
「真的嗎?」她欣喜道:「你們老闆真是個好人!」
她轉頭看向裡間,外面的鋪子跟裡間之間的門上掛著一張竹簾,被打磨光潔的青石板地面上依稀可見一張搖來搖去的太師椅,片刻后,一雙腿從椅子上放了下來,
那是一雙裹在白綢褲里的長腿,褲腳利落的紮緊,盡收在一雙半長的布靴裡頭,靴子面上隱約有刺繡的花紋,遠遠看來似乎是織金的,他邁開步子,伴著長馬褂晃動的衣擺,在這不近人情的金錢交易所里,竟透出一些禁/欲古拙的清高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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