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連喬原本以為這條地溝油街上的快捷酒店會是那種貼著牆就能聽到隔壁啪啪啪的社會人集裝箱式旅館,沒料到往前走了個二百米,眼前豁然開朗,她回到了車水馬龍的大馬路上。
酒店是個正經的全國連鎖品牌,連喬鬆了口氣,去前台開了間房住下。
洗漱完畢已經十一點多了,連喬倒在床上長舒一口氣,她翻了翻手機,看到了好多未讀信息。
鄭薇和連夢喬果然沒有放過她,都在明嘲暗諷的問她知不知道錯了,打算什麼時候回來,她直接將聊天框刪除拉黑,又看見林晝發消息來問她缺不缺錢,要不要轉點賬接濟。
二十萬對於他們那群人的消費水準來講可能都不夠逛一趟商場的,但是對於普通人來說,已經是一筆可以豐衣足食一整年的巨款。
連喬謝絕了林晝的提議,扔掉手機闔眸,感覺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平靜。
二十萬的存款,轉學,還有……高考。
需要考慮的東西忽然變多了,可以考慮的東西也變多了。
那是自由的味道。
她翻了個身,將臉埋在枕頭裡,心想今天就這麼著吧,等明天上了學再想接下來的計劃。
-
這一晚她做了個夢,夢裡她回到了12歲的時候。
在連喬的印象里,從小鄭薇就在試圖往她身上附加各種各樣的商業價值。而那年,鄭薇在家中會見一個娛樂大亨,囑咐連喬打扮的漂亮些,說要一起吃飯。
隨後,家中來了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滿臉的絡腮鬍子,叼著雪茄,跟鄭薇說笑間拿出了一個相簿,裡面有各種各樣的女孩照片,都是與年齡不太相符的精緻。
連喬在樓上偷瞄,一面打了個電話給林晝。
「林晝哥。」她捧著電話小聲說:「我可不可以來找你玩兒?」
她沒說緣由,林晝自然一口答應。
連喬熟門熟路的跑去了林家宅子,進門后發現林晝不在客廳里。
「林晝哥?」她喊。
「哎!小喬,你在客廳里坐會兒吧!」林晝的聲音從浴室里傳出來,急躁躁的:「桌上的零食你隨便吃,我這有點事兒……喂你別亂舞,肥皂都甩我眼睛里了!」
連喬好奇的看過去,磨砂的浴室門人影攢動,裡面似乎還有個人。
「我靠,林晝你別抓它尾巴!」
那是個還處於變聲期的男孩子的嗓音,中音調,略沙啞。
「我又沒給貓洗過澡!啊啊啊這一地水,地漏是不是給貓毛堵上了!」
「待會兒我給你拖地通地漏行了吧,趕緊把吹風機遞給我。」
連喬坐在沙發上吃著山楂片,聽他們吵架覺得怪有趣兒的,片刻后,林晝從浴室里出來了,淺色的T恤濕了一大片,一隻蓬鬆的大橘「呲溜」一下從他腳邊竄過,跳進了連喬的懷裡,其精神程度跟狼狽的兩腳獸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林晝沖連喬笑了笑,轉頭對浴室里的人道:「我去給你拿件我的衣服來,我妹妹在外面你可別出來!」
「知道了!」
連喬擼著貓,茶几上的電話卻響了起來。
林晝翻衣櫃翻了一半,匆忙出來接電話。
「喂?鄭阿姨。」他道:「小喬嗎?在我家的。」
連喬瞬間全身緊繃。
林晝聽完了電話,掛斷,猶豫了一下道:「你媽讓你趕緊回去,她說家裡有客人,你這樣跑了她很沒面子。」
連喬在沙發上縮成一團,「我不回去。」她拚命搖頭:「回去我會被吃掉的。」
「吃掉?」林晝不解。
「對,那個叔叔有好多小女孩的照片。」連喬說:「就,跟我差不多大,但是穿好少的衣服。」
林晝的神色仍舊迷惑。
連喬覺得自己表述不清,越說越急:「反正我不想回去!」
「那就不回去。」浴室里的人突然開口:「林晝,你就跟她媽說,她被沈家邀請去做客了。」
林晝:「啊?這樣也行?」
「怎麼不行?」對方懶洋洋的:「好看的小姑娘是人間瑰寶,才不給人褻玩買賣呢,你說對不對?」
連喬愣了愣,她還不太懂什麼叫「褻玩」,但還是用力的點頭:「對!」
頓了頓她感到有點不好意思:「那個,你怎麼知道我……好看的。」
「唔。」對方含笑道:「我就是知道。」
那天,林晝給鄭薇回了電話,鄭薇破天荒的放過了連喬,准許她可以再外留宿一天,她當即如釋重負,在林家的沙發上迅速睡死過去,自此以後,她就不由自主的將林晝與避風港劃上了等號。
-
手機沒充電就不會有鬧鈴,連喬一睜眼就是日上三竿,她火急火燎的打車趕到漢林已經是上午十點多了。
上課時間整個學校都很安靜,而政教處所處的那層樓就顯得格外的不太平。
連喬小心翼翼的爬上樓,還沒拐彎就聽到了訓話聲,那嗓門兒又響又沖,跟古代打仗前的號角似的。
「漢林百年名校啊,隔壁十七中那種二流學校都能評上先進集體為什麼我們不能?這難道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我們是省重點高校啊,臉都給丟盡了!你們看看我們的學生,最近一個月那是扎堆的犯錯啊!自由散漫!把學校的規章制度視若無物!」
連喬:「報道。」
空氣靜默了兩秒,那矮墩墩的胖主任慢慢的扭過頭來:「你們看,又來一個。」
連喬:「……」
玩球,好像撞槍口上了。
「十點了!十點了!你怎麼不幹脆明天再來?」王振國指著掛鐘憤怒的咆哮:「你知不知道守時是多麼高尚的品德!我教書這麼多年從來沒見過哪個學生新生報道第一天就遲到!」頓了頓,他抬手指向一處:「除了你!沈瑜!」
連喬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發現靠牆的書架邊還罰站著兩個人,一高一矮,高的那個看起來有一米八,像只仙鶴似的倚著書架臉朝里,站著睡覺。
頂著王振國的輸出還能睡著,是個狼滅,連喬暗自驚嘆,忍不住又多看了對方兩眼。
那傢伙一股子頹廢范兒,上半身是校服開衫,下半身是破洞牛仔褲,腿身比絕贊,褲腳略吊起,踩一雙舊卻乾淨的球鞋。
矮的那個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小聲道:「大佬!別睡了,王主任罵你呢!」
王振國三步並做兩步走了過去,連喬看見仙鶴男不緊不慢的把他那顆柿子似的頭擺正了。
她微微一怔。
那是一張讓人過目不忘的臉,膚色白,如果光看上半部分,那一雙桃花眼略顯女氣,可偏偏山根挺拔,下頜的輪廓線陡然瘦削,薄唇更是顯得冷冽而硬朗,正處於男孩向男人過度時的某種奇妙的階段,混合了少年感和成熟。
他好像叫……沈瑜。
「我剛才說到哪兒?」王振國問。
沈瑜想了想,和尚念經似的反省道:「我不應該罵人,不應該曠課,不應該威脅同學的人身安全,所以您要罰我抄校規……十遍?」他試探性的說了個數字。
王振國:「……」
梁寬捂臉:「還沒聊到那步呢大佬……」
「你當我放屁呢是不是!你搞清楚啊你還在罰站呢沈瑜!」王振國瞪圓了眼睛,上下掃了一眼沈瑜的全身,怒氣更上一層樓:「你為什麼穿校服只穿一半!陽奉陰違敷衍誰!」
王主任的唾沫星子亂飛,沈瑜海拔高不受侵害,一旁的梁寬則在一個勁兒的擦臉。
「你學習是為我學的嗎!你留級很光榮嗎!」王振國痛心疾首:「人家留一級已經很不好意思了你留兩級!沈瑜,你說你長得這麼帥,臉皮怎麼那麼厚呢!」
連喬一個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
那邊三個人齊刷刷朝她看了過來。
「很好笑嗎!」王振國吼道。
連喬猛地站直,板著臉頻頻搖頭:「不好笑,一點兒都不好笑。」
她還是頭一回聽到罵人還要順帶誇讚一句對方長得帥的。
……主要這個沈大佬,生的是真不錯,她實在是忍不住多看幾眼,卻發現對方也在看自己。
連喬忙把目光挪開。
王振國又開始教訓梁寬:「你又犯什麼病?啊?好不容易門門及格了你又嘚瑟了是吧?為什麼不能是你帶著沈瑜一起學習非要是沈瑜帶著你一起曠課?學好是會死還是怎麼的?」
「像你們這種學生,什麼知識技能都不學,到了社會上養不活自己那就是家庭的累贅,社會的蛀蟲。」王振國喘了兩口氣:「你們不是想抄校規嗎?行啊,每個人把校規抄二十遍!不抄完不準走!」
「二十遍?!」連喬和梁寬震驚道:「沒有沒有,我們不想!」
-
連喬不太明白為什麼她連報到手續都還沒辦就已經開始抄校規了。
三個人排排坐,生無可戀的對著一本校規抄寫,夾在中間的梁寬抓耳撓腮顯得格外焦躁。
「你多動症啊?」沈瑜被擠的不爽。
梁寬被他吼得一哆嗦,坐那兒不敢動了,半晌他低頭啜泣起來:
「我弟下午兩點的車,我想去送他,我答應好他的。」他說。
「你弟要出遠門嗎?」連喬問。
「他要去外省……學手藝。」梁寬說:「據說兩年都沒得回家。」他一邊說一邊擦眼淚:「我家要是有錢,我倆都能讀高中。」
靜默在三人之間維持了幾秒。
「你別抄了,放這兒我替你抄。」沈瑜忽然開口。
梁寬:「啊?」
沈瑜擰著眉:「啊什麼?」
梁寬難以置通道:「不是……大佬你會替我抄書?!」
「不要拉倒。」沈瑜說。
「要要要。」梁寬激動道:「大佬,謝謝你。」
「趕緊滾。」沈瑜把他跟前的紙往自己面前一抓,不耐道:「哭哭啼啼的。」
梁寬求爹爹告奶奶的溜了,連喬回頭望了望,又詫異的看向身邊這位大佬。
這回沈瑜沒看她,一手托腮在紙上塗塗畫畫。
一股為兄弟兩肋插刀的悲壯感撲面而來,連喬突然心生敬佩。
她看沈瑜眉頭緊鎖一語不發,心想他別是被剛才王振國的話傷著自尊心了吧?
鋼鐵硬漢也有一顆柔軟的心?這種時候最需要發現美的眼睛了。
「其實我覺得王主任的話不對,人都有自己的長處。」連喬猶豫著出言安慰道:「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你什麼都不會,至少你還長得帥嘛!不會那麼容易餓死的。」
沈瑜的筆尖一頓,幽幽的扭過臉。
「你是想讓我去當鴨么?」他面無表情的說:「Duck不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