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師父
昏迷中，我夢見了許多，有一望無際的梨花，還有碧波蕩漾的天河，火紅的蓮花燈，與那飄在海中的河燈……
「平日里朕看你這佛界的小和尚日日念經，也甚是無趣，你們佛家啊，將念經參佛當做修行，修的一副無情無欲的菩薩心腸，可這無情無欲，又怎能體會到人世間的冷暖呢。」
身披袈裟的佛祖和善道：「天君大人有所不知，世人的七情六慾，喚作小情，而貧僧所參悟的，乃是人間大情，斬斷七情六慾，是為了能以一顆平等心對待世人，普度眾生。」
「朕啊，倒是覺得，若想有慈悲心，先要自己有情才好。」
「道有道法，佛有佛法，天君大人所言，也不假。」
天君大人負手朝著我這便看過來，面色和藹道：「朕，看你這株紅蓮卻是頗有慧根，看來，是時辰未到，罷了，朕幫你一把。」
從一盞蓮花變成一個神仙，原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佛祖們思來想去，你既是天君要的人，參仙佛兩界之法，必然不能認一般人做師父。所以，佛祖們就給你找了個合適的人選，這位是文韻佛師，在九重天，人人都喚他，文韻神尊。」
我初見師父的時候，只有兩百歲，那時候師父就站在我的面前，我看著他俊逸的容顏，滿心歡喜的跪下身子，俯首大拜：「蓮華，拜見文韻佛師。」
師父老人家可謂是溫潤如玉，芝蘭玉樹，脾氣也好的沒話說，彼時他朝我伸出一隻大手，淺淺道：「記住，以後要叫師父。」
我是師父唯一的徒弟，師父本是九重天的尊神，可後來隨著先佛參悟佛道，久而久之，他便也是一十三天受人敬重的文韻佛師。
那數十萬年間，我幾乎從未瞧過師父動怒的樣子，師父的眼中，永遠都是那般風輕雲淡。
後來，我喜歡上了雷音宮的一株梨花樹，每日聽完佛祖講佛，我都會去看它一眼。不久，梨花有了神識，我便時常伴著他說話，同他講一些開心與不開心的事情。日日都盼著他也能夠成神仙，只因這樣，我就再也不是孤獨一人了。
直到多年後，他也成了神仙，我求師父收他為徒，師父卻說，他這一生，只認我一個徒弟。但師父卻允了讓他留下來陪我。
我們一起，朝夕相處了千百年……
再後來，再後來的事情我已經感覺有些模糊了，錦繡城的花燈，漫天璀璨的煙花，還有冉冉升向夜空的天燈……
那些事，想著想著便模糊了起來，胸口一陣冰涼，嗓中似有什麼東西要湧出來，我皺緊了眉頭，雙手抓緊了被褥，猛地起身便嘔了口鮮血出來。
「尊上，尊上你終於醒了。」
視線中的場景讓我感覺到孤冷，梨落欣喜的伏在我的床前，秋霜神君與青楓司命都在一畔守著我，我忽然間想起了那個幻境，師父……「我師父呢，師父呢。」
青楓司命連忙安撫道：「神尊勿要著急，文韻神尊在前殿與天尊喝茶，神尊若是想要見神尊大人，小神這就去傳話。」
「你們都出去，我想見師父。」我環住自己的身子，無助道。
秋霜神君與青楓司命相視了一眼，扣袖俯身道：「小神先告退。」
神殿中空蕩蕩的，寒冷的風吹進我的胸膛，格外的涼。
少頃后，有人推開了殿門，著一身白袍，緩緩走到我身畔。伸出大手在我的腦袋上摸了摸，低低啟唇：「蓮華。」
我昂起頭，淚眼磅礴的抱住了他，「師父，師父……」
他坐下身子，將我攬進了懷中，溫柔的拍著我的背，「無事了，都過去了。」
我躲在他的懷中哭的傷心，「其實，我早就知道是這個結局，可，我就是不肯放手，我不該這樣自私，不該讓師父替我承受這一切，師父，徒兒不孝。」
他拍在我背上的手頓住，「你，知道了？」
我窩在他的懷中大哭了起來：「師父，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他依舊語氣淡淡的撫著我的背，溫和道：「傻丫頭，修為沒了還可以補回來，可本尊，就你這一個徒弟。」
「師父……」果然，這個世上最關心我的，只有師父，從小到大，只有他。
我昏了整整五日，這五日間，是師父他用了半身修為前來修補我的元神，將我的本體給修復完整。可是，我已經沒有心了，師父前往東海尋了一顆夜明珠來給我捏成心，暫且用一用。這顆心我用著，很是不舒服，夜半時分，總感覺自己的心口涼涼的。
長清大神也從三界之巔趕了回來，聽說子梨在雲宮門前跪了三日，師父下令，不管是誰也不許放子梨進來。之後，聽洛隱說草木神君去合善宮大鬧了一場，當然效果算不上好。不料她竟然想起了去冥界尋小玉，小玉百日未到便強行破棺而出，上了九天徹底揭開了木姚的真面目，過程是如何，他便再也未細講。
但後來他又說，子梨求不動我師父，便去上清宮中求著，奈何也連連吃了兩次閉門羹。
這須臾幾日，天上倒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天界的流言越來越多，大抵可分為三個版本，前兩個版本都是說子梨上神在凡間撿了個娘子，後來沒想到，這小娘子竟然是魔族的姦細，子梨上神便大義滅親，親自動手收拾了這個小娘子。有所不同的便是，其中一個版本中還牽扯到了長清大神，說那小娘子原是長清大神的心上人云雲，可謂是有多離譜便多離譜。
而第三個版本，卻是將我也給扯了進去，狠狠誇讚了我一頓不說，還給我安了個重情重義的名頭。
我和他之間的事情，恐怕沒多少人知道的清楚。
師父在我養傷期間一直陪在我身邊，親自給我煎藥，再親自看著我喝下去。
「好苦。」我喝完了一碗葯，本想感嘆感嘆，可心口處的痛意又遽然傳向全身，我捂住心口，悶哼了聲。師父扶住我的肩膀，蹙眉道：「先忍一忍，等機緣到了，師父再給你取一顆合適的心為你換上，這東海夜明珠只能替你撐一段時日，這段時日你且靜靜心，不要讓這顆心也破碎了。」
「好。」我痛苦的點了點頭，師父抬袖便繼續要把靈力分給我，我趕忙握住師父的手，「師父，別在這樣為我了，我還能支撐下去。」
師父收回手，凝重道：「有師父在你身畔。你無須強撐著。」
我頹廢搖頭：「師父，我此生的劫難，都是你幫我頂著，我這個神尊，來的太輕而易舉了，你總得讓我學會自己扛著才好，若不然，沒了你，我會熬不下去的。」
「蓮華。」
「師父，我沒事，你放心，我真的沒事。」
他見我執著，便沒再堅持，收回廣袖負在身後道：「你先好好休息，師父得了空再來看你。」
刺骨的痛意被我給強行壓了下去，我點了點頭，虛弱道：「恭送師父。」
草木神君來看我時，已經是兩三日後了，這幾日她大抵是為了我的事情快跑斷了腿，彼時來見我的時候很是心虛的掂著茶盞，試探開口：「原來，尊上不在天上的那幾十年，是去凡間輪迴了……我聽小玉說的時候，才知道這件事，尊上，你真傻，在人間的時候便過的如此凄慘，回了九重天，怎能還在陰溝里翻了船呢。凡間的歲月再好，以前的重錦，也終究不是現在的子梨上神啊……」
提到重錦，我不覺又是心口一痛，我抬起眸子，冷冷的道了句：「以後不要再在我的面前提前他的名字。」
「尊上……」
我悶哼了聲，心口越來越痛，我捏緊了五指，咬牙道：「我與他之間的種種，早在前幾日，便都已經還清了。」
草木神君訝了訝，低頭輕輕哦了聲，捧著茶盞心不在焉的喝茶。
掏心一劫后，我日日將自己囚在來雲神殿中，除了師父與天尊來看過我之外，我再也沒見過外人。
一封摺子批完，我捂住了自己隱隱做痛的心口，無力的扶住了桌子。
秋霜神君連忙起身走過來關心道：「尊上，你的心，可還在痛？」
我晃了晃腦袋，低吟道：「我的心，總感覺冷冰冰的，一點點溫度都沒有。」
洛隱神君放下手中筆墨道：「夜明珠做成的心，怎麼會有溫度呢。」
我拾起茶盞，猛灌了一口茶企圖壓下那痛感。提筆筆尖顫抖，連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啟稟尊上，長清大神求見。」
長清……我被迫放下了筆墨，合上奏摺，「讓他進來吧。」
「這才幾日沒來看你，沒想到，你竟然被傷成了這樣。」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長清大神緩然進了神殿，一襲白衣更添幾分仙風道骨，盛氣凌人。
兩位神君扣袖前去一拜，「長清大神。」
「你們先退下吧，我與你們尊上，還有些話要說。」
「是。」
神殿外的侍衛也被秋霜帶走，殿門未關，有涼風竄進胸口，涼的難受。我抬手幻化出一把團扇，遮在了心口。
他自行找了個位置坐下，沉沉道：「當年征戰沙場，也未見你將自己弄得如此狼狽。」掃了一眼我遮在胸口的團扇，他問道：「是怕冷么？你的心……」
「心是師父用東海夜明珠所做，夜明珠涼，放在心口，難免會冷。」
他恍然大悟，「那，是冷了些，現在心可還疼了？」
「自然疼，不過熬一熬，也就過去了。」
「你不該掏了自己的心。」。